青春的夢想
18歲的時候,我希望走一條不同尋常、不落俗套的路。偶然有一日,看到一個紀錄片,說的是協和醫院婦產科醫生林巧稚,片子并不長,但是幾句話幾個畫面,就勾勒出了一個灰磚綠瓦中的白衣天使。我承認我在一剎那被擊中了某根神經,所以我報考了協和醫學院。
很快,輝煌的理想與如愿的欣喜便被真實稀釋了,一波接一波的考驗不斷動搖著我宣誓過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硬著頭皮解剖了半年的尸體,福爾馬林的味道尚未散去就到了吃飯時間,睡眼朦朧地給全病區的病人扎針抽血,無暇顧及的選修課,還有每晚自習到深夜12點以后才能通過的必修課#8943;#8943;在無數個等實驗數據的深夜,我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我為什么選擇了醫生這樣一個職業?醫學本身是門并不完美的科學,所以從事醫學的醫生,就背負著人道主義的重擔,承擔著來自病人類似上帝的期待。而實際上,醫生也脫不了一個凡人的身份,脫不了身邊需要面對的瑣碎現實。面對這種矛盾,我做好準備了嗎?
我也迷茫過
等到我昏天黑地熬過了冗長的畢業考試時,卻發現醫生的形象從未像今天這樣歧義橫生。在報紙的社會新聞版上也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報道:病人性命攸關,醫生怕擔責任見死不救。不然就是醫生勢利眼,收了紅包便給富人好好治病,平頭百姓們只能聽天由命祈禱自己碰上有醫德的好醫生。而身邊的同學老師和醫生們,也常常遭遇譴責怒罵,甚至官司和暴力。身處我們這個年代,一個平凡的醫生精神和物質只能分裂嗎?一個有宿命感、同時又追求豐富性、多樣化的年輕醫生,怎么在以醫學為職業的一生中得到內心的幸福和平靜?我陷入了迷茫之中,而這些迷茫,我無法從我的導師那里得到答案。
事情在一次意外之后,徹底將我推向了天平的一端。一個車禍外傷大出血的病人被送到了急診,作為輪值的急診大夫,我力主馬上搶救。可是,這個病人最終還是因為沒錢而取不到藥耽誤了。家屬一怒之下將醫院告上法庭,作為主治大夫我也站在了被告席上。現代醫院分工嚴格,醫生只是大體系中的一個小分子。一個醫生,只是代表醫療露臉和病患們面對面,一旦出了事故,患者卻將不滿和怨憤,統統集中到醫生身上,實在是太冤枉了。
被誤診后的覺醒
有了這次教訓,我也慢慢將從醫的初衷掩藏起來,變成了千萬個例行公事、用繁雜的專業術語和精密儀器將自己與患者隔離開來的醫生。如果不是那一次“誤診”,我想我會就這樣循規蹈矩地走完我的職業生涯。我被誤診為癌癥,成為病人后,盡管也認識幾個熟人,但也只能像所有病人一樣,做一件事,等待,等待,再等待,也遭遇了等了一個小時但看病只花了5分鐘的情形。處在“病人”角色的我終于意識到,醫生的一點點理解和同情心對病人是多么意味深遠。醫患面對面的時候,避免嫌隙產生的方法,很多時候也無外乎一個笑容,幾句溫暖貼心的話。
“如果我能從頭來過的話,我會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行醫,很不幸的是,生命不給我這種重新來過的機會。我能做的,就是告訴你,在我身上發生了什么事,希望你我都能從中得到教訓。”這是美國羅邦森醫生的臨終遺言。他行醫50年,到晚年時得知自己得了喉癌。一下子從“站在病床邊”的醫生,變成了“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回憶起自己作為醫生高高在上地發號施令,再重新審視如今自己面對疾病的惶恐,他寫下了如上的話語給醫生們。
18年前,我因為林巧稚、琉璃瓦、救死扶傷選擇了學醫。18年中,我品嘗過學醫的幸福,也為挽救了一個患者而感受到成就。雖然這幸福和成就感,最終在渺小個人、龐大社會、迅變時代、科學進展的雜燴湯里被漸漸稀釋,但依然存在。我不后悔做一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