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那么較真的話,可以說老子和莊子都是河南人。老子故鄉是楚國苦縣厲鄉曲仁里,即今天的河南鹿邑;莊子是宋國蒙人,即今天的河南商丘,這使得兩個人呈現出許多共同點。莊子所主要生活的時代較之老子更其衰敗、混亂,對所處世界得出的結論更為醒目和深刻,其驚世駭俗的言論如“絕圣棄智”“絕仁棄義”之謂,常常使得我們武斷地把莊子歸于狂狷、憤世嫉俗一類,卻常常忽略他深存于心的對世間和民生的熱切關注,甚至把他作為主觀唯心主義者加以否定。欲還原莊子的熱誠,必先認識他的鄉愁之本質。
我們國家的文化架構里,是必須要有一個中心的。社會、生活、政治、文化,每個層面上都有一個無論從時間上還是從資格上都壓倒性地成為中心的高點。這些高點經過長久的抽象和代代的信仰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文化符號,當然,在漫長的文化史中,這種抽象也伴隨著永不停息的人格還原。如果沒有這種還原,今天我們文化中的神話傳說、三皇五帝、儒墨道法等等久遠的文化符號便不會有如今直指人心的動人力量。
中華文化的主流和核心,今天來看,似乎仍然是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二十世紀初期,在新文化運動的尖銳沖擊中,知識分子曾把矛頭直指儒家的封建禮教和道家的蒙昧主義,但是,這負載救亡決意之矛頭背后的力量仍然是儒家濟世救國的文化道義和道家文化中的一種深沉的悲壯情懷。所以,幾乎可以肯定,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賦予了中國人最深厚的文化土壤,也賦予了中國人最堅韌的人格力量,僅就這兩項標準來考察,足夠以成為文化之主流。
今天,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內涵已經更加豐富,時代使然,文化語境亦使然。古典文化的深層意義逐漸因我們的不斷學習和挖掘而顯現,這學習和挖掘近年來表現得更加密集和熱切,回頭看看我們的文化史,不禁感嘆,經過五千年的文化嬗遞和演進,今天的回視和尋索難道不正是文化發生的鄉愁嗎?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唐代崔灝的這首《黃鶴樓》曾令同時代的大詩人李白讀之罷筆。李白飄逸的筆下,精妙絕倫的詩歌幾乎完全籠罩著唐代熱烈而活躍的詩壇,這種詩情和性情構成的豪邁身姿卻在此停頓、遲疑、慨嘆而終究罷筆。李白沒有罷筆的準備,整個唐代詩壇也沒有做好這個準備。鄉愁,它的力量感是那樣柔軟,可是它的爆發力卻幾乎無人能御。
而前文所說的道家文化中的悲壯情懷可作為這個鄉愁的起點。莊子的生死之思是從形體消磨的不可逆還開始的: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莊子·齊物論》
一個有限的身體已然存有,而無窮盡的欲望卻無限延展,這個矛盾無數次擺在莊子的面前,“生也有涯”的悲劇事實面前如何去超越?莊子知道,如果不能脫離世俗事物的消磨,這個有形的形體終將殆矣。
那么,如何避免世俗對形體的消磨就成為他思索的核心問題,莊子在秋風中遠眺良久,終于想到了一個字——游。
《莊子》在許多地方反復提到“游”,而《逍遙游》一篇可視為莊子對“游”構畫的一個宏大圖景。那么不妨就將這個“游”作為莊子鄉愁的第一站。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