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與酒

摘 要：嵇康和阮籍在詩歌中表現出不一樣的美學理想，這與他們不同的審美心理有關。琴表現嵇康對世俗的強烈抗爭，而酒則流露出阮籍消極避世的苦悶情愁。琴傳達幽玄的審美境界和清峻的創作風格，而酒則形成隱晦的話語模式和遙深的美學意境。作為嵇康和阮籍的美意識，琴與酒豐富了二人詩歌的審美形象世界。

關鍵詞：琴；酒；嵇康；阮籍；美意識

中圖分類號：I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4117（2011）09-0112-02

同為“竹林七賢”的阮籍與嵇康，在動亂的正始時代以各自的姿態蔑視權貴、拒絕流俗，追求人生的自由和精神的超越。嵇康以其豐厚的音樂素養撫琴作詩，在琴中流露憤世嫉俗的狂狷人格。而阮籍借酒消愁，以醉態面對黑暗政權的威逼，詩歌中常常流露醉酒狂態背后的恐懼、孤寂和哀傷。琴與酒，不僅是嵇康和阮籍的文學意象與精神寫照，更是分別代表了二人的文學審美意識。琴與酒分別為嵇、阮二人建構了超越現實而實現個體生命自由的審美形象世界。

一、操琴抗世，醉酒避世

嵇康為人耿介直率、豁達超脫，對權貴的鄙視和對世俗的憤恨直露言表而無所畏懼，故他的詩歌也表現出一種發憤抒情、激蕩慷慨的美學風格。作為音樂家的嵇康，擅于奏樂以直抒胸臆，于是在琴弦與詩句之間，他找到了樂聲與文字的契合點，將琴律的奔放和詩歌的疏放相結合，便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意識。在政治污濁的正始年間，嵇康操琴更多是一種抵抗世俗的表現。琴作為其詩歌的美意識，也流露出詩人對黑暗社會的強烈不滿。他在《琴賦》中說：“性潔靜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誠可以感蕩心志，而發泄幽情矣。”嵇康的琴就是發泄心中憎恨、痛斥世道不公的精神法寶。琴已成為嵇康抗世拒亂的心理寄托，更是其文藝美學風格中的意象建構。

與嵇康公然抗世的大無畏精神不同的是，阮籍人格多內斂而含蓄、猶豫而心悲。他礙于身份而不敢激烈地表現出對司馬氏政權的不合作，便選擇在酒中消極地躲避人世，以醉態回絕司馬家族的脅迫。酗酒的生活作風是阮籍在現實和精神之間得到暫時逃避的方式，但內心的苦楚卻更為積聚。借酒消去心中塊壘反而更添消沉之感，于是酒就成了阮籍美學形態當中的一種外在表現。“比如阮籍愛好女性的美，沉醉于酒，在這方面留下不少逸話，說明他是一個無法擺脫感性困擾的人；但正因為這樣，使他的詩賦有形象，有感情。”長期縱酒形成了阮籍終日心焦懷懼的人格心理，也就使得他的詩風沉郁含蓄、哀婉悲涼，充滿人生寥落感和精神孤寂感。酒的濃烈不僅麻痹了現實環境的惡劣和殘酷，而且為詩人營造了一個可以寄托靈魂苦痛的藝術審美境界。阮籍在酒的醇香中治療心靈的創傷，也在酒的幻覺中培養出了詩歌意境的美感。如果說嵇康操琴奏出了抵抗惡勢力的崇高美感，那么酒就是遁世的阮籍的美意識。

二、琴美無言，酒苦難言

深受玄學影響的嵇康，在詩歌創作中常常流露出淡乎寡味的玄理，使得他的詩作呈現出一種超脫現實人生的無言之大美。如《贈秀才入軍》第16首：“乘風高逝，遠登靈丘。讬好松喬，攜手俱游。朝發太華，夕宿神州。彈琴詠詩，聊以忘憂。”從這首詩中不難體會到嵇康對莊子“游”的人生境界的化用，以及魏晉玄學的清玄之風。嵇康的詩沒有阮籍詩中那種濃郁的感傷色調，少了很多幽微曲折的心理暗示，而更為外觀地展示出乎世間人情的天地之美，大美而無言。琴聲的抽象與哲理的抽象在嵇康的詩中合而為一，都把玄妙的美感以沖淡的滋味出之，超越了語象的局限，而升華了詩歌美學的境界。彈琴成為嵇康玄學表達的外在狀態，以琴入詩，更是他抒發玄理的絕妙表現方式。“三為撫琴作詩，探求玄理。向秀說他‘博綜伎藝，于絲竹特妙’。臨近就刑，仍索琴而彈，可見琴之于彼，實常伴之物。嵇康所作四言詩，格調高古，真率自然。”實際上，琴已經成為嵇康筆下的一個帶有固定感情基調的美學意象，琴在嵇康心理所引發的美感能夠恰如其分地闡明高遠而深邃的玄學哲理以及老莊哲學的情趣。

阮籍沒有嵇康的灑脫與疏放，他在政治上的態度是猶豫和謹慎的。全身遠害與不得其用之間的矛盾在心中交織，使他滿懷對當權的憤恨而不敢發，空待歲月逝去一無所為而不敢怨，滿腔愁苦得不到合理的外泄就只能內傾，便導致他終日以苦酒聊慰身心。胸中有情愁而難言的阮籍，體會著酸苦的酒味，創作出八十二首情愁幽深的《詠懷詩》。與嵇康不同的是，阮籍不把美意識直接呈現在詩作里，而酒所形成的美學品格在詩中隱晦地表達為孤寂、恐懼和憂傷之美感。

三、琴韻清遠，酒味遙深

劉勰《文心雕龍》稱“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在清談之風盛行的魏晉時代，“清”是當時名士的一種審美風尚。“‘清’意味著從感官欲望和利害計較中解脫出來，‘遠’是玄遠境界。”嵇康的詩著意于塑造清雅高遠的審美空間，在沖淡平和的詩句中表現幽玄渺遠的意境。琴韻有著悠揚的抒情特性，在這點上琴的藝術效用能夠給嵇康的詩境提供輔助意義。嵇康擅長寫作四言詩，這也是與其清峻淡遠的美學理想相聯系的。嵇康的四言詩繼承《詩經》的中和雅正，用言簡意賅的表述傳遞莊子“游”與“化”的自由追求以及魏晉玄學的深奧哲理。而琴意象的穿插，則使得詩因為具有一個帶有抒情藝術氣質的審美對象而獲得意境表達的形象化。如“目送歸鴻，手揮五弦”（《贈秀才入軍》第十四首），寫出了告別艱險人世的高士那“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把山水間的樂趣化在了“得魚忘筌”的境界之中，再升華為深不可言的哲理。嵇康詩作多被后人所詬病的就是過于闡發哲理而缺乏藝術形象，然而琴的美意識在詩中的體現能夠彌補這一方面的不足。如《贈秀才入軍》第十五首“閑夜肅清，朗月照軒。微風動袿，組帳高褰。旨酒盈樽，莫與交歡。鳴琴在御，誰與鼓彈？仰慕同趣，其心若蘭。佳人不在，能不永嘆？”這首詩中加入了“琴”的審美意象，便豐富了詩歌的表現力，使得詩歌的意境增添了清高絕世的意蘊。琴作為嵇康詩中的美意識，本身集合著孤高、抒懷、憤世、自由、超越等多重美學品格，象征著詩人高尚的人格和獨特的情懷。

阮籍詩歌一向以“寄托遙深”而著稱，形象的生動、情感的豐富、意境的深遠和主旨的朦朧，都構成了阮籍詩歌藝術的魅力。阮籍奠定了五言詩的地位，而五言詩比起四言詩來，內容的包容性更強，所以情感的張力就更大。喜歡在詩句深層埋藏內心最隱秘情感的阮籍利用五言詩的容量，灌以酒的朦朧、迷幻，就形成了其詩風指向不明、情感含混的特色。阮籍把自己畢生的血淚都融化在酒上，酒成為了淹沒他不得告知于世人的種種愁苦的美意識。進入詩歌后，酒也就為他建構了佯狂隱遁的審美世界。如《詠懷詩》第六首：“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詩人那日復一日、每況愈下的消極精神狀態以及憂心恐懼的情緒在詩中的表達是清晰的，但是至于造成詩人如此痛苦的深層原因卻沒有絲毫的透露。阮籍借醉酒的昏迷狀態把政治原因隱藏了起來，這就呈現了寄托遙深的美學風格。鐘嶸《詩品》說阮籍詩“其源出于《小雅》。無雕蟲之功。而《詠懷》之作，可以陶性靈，發幽思，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會于《風》、《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遠大。”《詩經·小雅》寫怨刺之作，阮籍的詠懷詩繼承了《小雅》的精神傳統，用詩歌的比興寄托來抒發個人的幽怨情懷。靠飲酒度日來躲避殺身之禍的阮籍，把酒當成創作的內在審美心理。酒在現實中為他虛擬了一堵擋風的墻，在藝術上又為他營造了指托朦朧、意味遙深的審美意境。詩歌中大量的象征比興與豐富的意象組合，共同建構了阮籍詠懷詩豐富動人的藝術形象和含蓄悠遠的美學理想。這是因酒形成的日常人格在文學創作的美學品格中的折射。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士人的群體性人格已經覺醒，文人開始自覺地在詩歌創作中表現自己獨特的審美意識和生活情結。琴與酒分別作為嵇康和阮籍的美意識，對他們的詩歌創作起到了奠定感情傾向、影響創作風格、配合人格理想和表達美學理念等多種作用。

作者單位：廣東技術師范學院

作者簡介：張智歡（1989— ），女，漢族，廣東人，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文學院，08漢語言文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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