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無法減速

2011年7月23日，高速行駛的列車沒有達到目的地，而向真相沖刺

一開始，對真相的渴求僅僅集中一些基本事實：死亡人數，名單，更重要的是原因—鐵道部在事故后一周內，給出不同解釋—第一個答案是“雷擊”，然后是“供電故障”，再次是“信號系統故障”，外加“調度失誤”。就在對遇難者的賠償數額上，鐵道部也打破常規，從17萬元，先后上調至50萬元、91.5萬元。

作為中國政府系統內最為封閉的部委之一，鐵道部從未與公眾輿論如此直面交鋒。促成這種對峙局面的是中國影響力最大的“新媒體”。七天內，“溫州動車事故”始終是新浪微博最熱門的話題，包括官方進展、小道消息、悼念、質疑，謠言與辟謠在內的各種信息，多達980萬余條。

理智與情感被壓縮在144字內所形成的沖撞力，迫使鐵道部披露更多真相，但愈披露，愈損傷信任。當微博所激發的輿論力量從網絡擴散到傳統媒體，近百份報紙封面足以載入新聞史冊，人們對真相的追問范圍也隨之擴大，從動車相撞前幾分鐘實錄、善后處理方式、技術實力、鐵路設備供應鏈條、整體運營能力，到鐵道部體制弊端—每個細節的疏忽，都會引來窮追不舍的拷問。

事情演變至此，當然始自對個體生命的本能珍惜。但顯然不止于此。溫州事故前一天，京珠高速上的客運汽車發生交通事故，死亡人數高達41人。公眾對溫州事故遇難者的故事耳熟能詳，但京珠高速上的死難者無人知曉。

這并非簡單的厚此薄彼，相比一家汽車客運公司的運營能力，鐵路，作為現代交通最主流的方式，關乎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也關乎每個中國人的生命。事實上，今年前鐵道部長劉志軍落馬以來，關于高鐵超速發展的質疑聲就從未間斷。

那節豎直垂掛于鐵路橋上的車廂，被視為高速運行的中國社會的縮影。這已是公開的隱喻。

無論是設備故障還是人為疏忽，都意味著，中國鐵路已跟不上自己的疾行速度了。就動車或高鐵而言，其速度與運營能力并不匹配，就它的最高管理層鐵道部來說，政府部門是否有能力管理好如此龐大、復雜的系統，也存疑問。

政府部門直接參與商業進程推進的做法會造成矛盾。高鐵建設動輒耗費上千億資金，但外界對投資決策過程毫不知情，沒人知道哪些經過細致的盈利能力考量，也沒人知道誰會為某個項目決策失誤負責。高鐵項目中，因政治而非商業原則推進的事并不鮮見，京滬高鐵屢次提前通車運營計劃，將最初計劃的2012年12月提早至2011年6月，磨合期不足，造成通車后故障不斷。

但這只是第一步的反思。深層的困境在于，就算疏漏百出，中國鐵路會因此放棄高速嗎？一個被忽略的事實是，盡管批評聲高漲，但7月25日，受追尾事故影響而中斷的杭深線運輸重啟，三天內，動車車票銷售恢復正常。公眾需要高鐵。

平心而論，以集成創新方式超速發展高鐵的做法，是中國的必經之路，否則，如半個國家遷徙般的春運，不會在廣袤的國土上消失；而中國制造業參與全球游戲的機會，也講更為稀少。只不過，悲哀的是，如今鐵道部不僅要面對中國公眾、也需在全球市場重建信任。

體系性故障的警報拉響，但一切變革仍需在高速行駛的狀態下進行—沒有足夠的時間能讓中國這趟高速列車，停靠檢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