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廠是港資企業,從總經理到各部門經理都是香港人,只有組長之類的小職位才會讓大陸的人來擔任。每到周末,那些香港人就坐公司的專車回去度假了,辦公室里就只剩下幾個大陸的組長和跟單員。
平時辦公室的管理很嚴格,香港經理們都坐在我們背后的辦公間里,用鷹一樣的眼睛盯著我們做事,這讓大家都感到很壓抑。也許是時間久了就適應了的緣故,我竟然在這家工廠一做就做了五年,還從普通采購員做到了小組長的職位。
這一天,又到了周末,辦公室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電話聲外,慢慢地有人開始小聲地私下交談??赡苁瞧綍r都太壓抑了吧,今天難得有機會放松一下,有的同事就從竊竊私語不知不覺地變得高聲喧嘩起來了。
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今年咱們加薪的日子快到了”。這個話題就像一顆炸彈投在了人群當中,大家的精神一下子都變得激動起來,紛紛議論起加薪的事來。去年,公司借口經營困難,采取了凍薪的措施,搞得大家一分錢工資都沒得加,到了年底連獎金也縮水了一大截!終于又盼到了加薪的日子,大家心里都興奮不已,紛紛議論今年的加薪能有多少。辦公室里到處都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就像夏鳥歸林似的吵鬧個不休。
營業部組長Lonely終于看不下去了:“吵什么吵?做事啦做事啦!這里是辦公室不是菜市場!”
Lonely的話像一瓢水澆在了熊熊燃燒的火上,大家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
沒想到的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辦公室插曲,對我卻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星期一中午,老大(我們私下叫本部門的經理為老大)阿Ben從香港回來不久,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里談話,是關于上周末辦公室的紀律問題。老大很生氣:“你看看人家營業部Lonely,你們同樣是部門組長,人家就能知道約束自己的同事。你呢?你讓他們把這里當什么地方了?這里是辦公室,辦公的地方,知道不?”阿Ben越說越氣,就差拍桌子了。
我知道我給阿Ben的臉上抹黑了。
我們這是大辦公室,一邊是營業部,一邊是采購部,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相互看得明明白白。另外,我很早就收到小道消息,說公司最近要提升一個副總,就在我們老大與營業部老大Kevin之間提拔,現在還正在考察階段。說實話,他們倆的能力不相上下。沒想到我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老大添亂了。
我心中充滿了對阿Ben的愧疚。
離開阿Ben的辦公室后,我突然想起那天香港人都回去了,是誰把這么一件小事都告訴了他呢?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還沒走出這件小事的陰影,一個更大的錯誤又讓我給攤上了。這次是我開錯了訂單,本來是36.8元/磅的單價卻被我開成了39.8元/磅,足足比公司的要求多開了3.00元/磅。幸虧采購員吳興仁在阿Ben辦公室找他加簽計料表時無意中看到這張訂單,感覺單價有誤就提醒阿Ben給截了下來。要是往常,以阿Ben對我的信任程度,他是很少會細看就簽章確認的,然后再傳真給供應商。如果真是那樣,這張5000磅的訂單就會讓公司因我的失誤而損失15000元人民幣!而我,按規定也要因此而受到損失金額10%的罰款,弄不好還得打包走人。
晚上,我請吳興仁到外面飯館吃飯,從心底里感謝他幫了我一個大忙!
轉眼就到了發工資的日子,但這次卻同以往有些不一樣。以前,財務部直接把采購部的工資單交給阿Ben,再由阿Ben分發到我們手上,而這次卻是總經理Rose把我們一個一個叫到她的辦公室先談話,然后交給我們各自的工資單。
同事們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時,有人高興有人愁。
輪到我時,Rose告訴我,今年沒有給我加工資,原因是我最近工作總是出錯,沒盡到一個組長的職責。她提到了那天辦公室的事情,以及我開錯單差點給公司造成重大的經濟損失。
沒想到,這些事總經理竟然全都知道。
晚上,吳興仁、李兵、張濤、譚玉麗一下班就來到了我宿舍。他們對今年的加薪也十分不滿,個個都是一肚子怨氣。
“我才加50塊錢,連一包中華煙都買不到!”
“去年一分錢沒加,今年還只加這么一點,每天還要給他白加班!”
“什么地方找不到事做?太看不起人了!咱們干脆集體辭工算了!我朋友那個廠正在請跟單,工資比這里高好幾百呢!”
“要不,你再去找Rose說說?!眳桥d仁對我說,“你是我們的組長,把大家的意見反映給她,如果不答應,咱們再一起辭工!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支持你?!?/p>
“對啊,對啊,你是咱們的頭,你出面去說說!”
“如果她怪罪你,我們就一起去找她理論!法還不責眾嘛!”吳興仁給我鼓氣說。
看到大家群情激憤的樣子,我也不希望他們真的集體辭工把事情鬧大了,就答應下星期去把情況反映一下。
星期二Rose一到公司,吳興仁就來催促我,讓我抓緊機會去找Rose說那件事。我知道Rose的脾氣不好,還蠻不講理,動不動就喜歡罵人,心里雖然有一萬個不愿意,但經不住吳興仁不斷地在耳邊嘮叨,還是敲開了Rose的辦公室大門。誰叫我是他們的組長呢?
沒想到的是,我同Rose還沒說上幾句話,吳興仁就帶著李兵、張濤、譚玉麗連門都沒敲就闖了進來。
Rose一看這情形就火了:“你們這是干什么?”
“我們來說一下……關于加薪……的事!”他們嚅囁地說。
“出去,出去做事!沒看到正在談事嗎?”Rose的臉陰沉到了極點。
“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做事吧!公司不會虧待大家的!”吳興仁一看這情形,伸手拉上李兵就帶頭退了出去,“對不起,總經理,我們這就出去!”
吳興仁隨手把辦公室的門也輕輕地關上了。
“你看看,這就是你管理的員工?你們到底想做什么?想一起來威脅我,是嗎?”
“總經理,你誤會了!”我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冒失地闖進來。
“誤會?你最近怎樣管理員工的?你又在怎樣做事?你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作為一個管理人員,因為加薪的事心理不平衡就私下煽動員工以集體辭職威脅公司!你這樣的行為公司能夠容忍嗎?”
我還想解釋,但Rose暴怒地打斷了我:“你什么都不用說了,我現在就通知財務給你結算工資。你放心,公司會按規定對你進行補償的!”
我就這樣離開了工作了五年的制衣廠。
一個月后,我再次回到制衣廠辦理社保手續,在一樓行政部門口碰到了李兵。李兵告訴我,那次是吳興仁叫大家一起來給我助威的,沒想到卻反而害了我。李兵還說,吳興仁現在做了采購部組長,聽說工資加了1000塊;另外,Kevin做了公司副總。
李兵又說,聽人講,我走的前幾天,阿Ben與Rose都在他們辦公室的門縫里收到了一封打印的匿名信,里面都是關于我的那些事,所以他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讓我更為吃驚,李兵清理我的辦公臺時,在一個注明“作廢”的文件夾里發現了我曾經開錯的那張訂單,上面也有我的簽章。他看了,單價明明就是“36.8元/磅”,而不是阿Ben手上的那份“39.8元/磅”!
原來如此!
我再也沒有心思去見其他的昔日同事,就匆匆地告別了李兵!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需要的是明天!我在心里不斷地對自己說,一遍,兩遍……
責編:熊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