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三次落榜后,我沮喪、痛苦、灰心、氣餒過。父親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成功的路又不止考大學這一條。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呀,我又何苦非要吊死在高考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呢?
就在那一天之后,我選擇了寫作這條艱難的路途,盡管當時我并不是這么認為的。我讀初中、高中時,作文很好,老師經常拿我的作文當范文在課堂上閱讀,我私底下天真地認為,我在寫作方面有天賦。
父親聽到我要開始寫作后,很高興,很支持我走這條高尚的路途。他滿心歡喜地為我買來稿紙、信封、郵票等,說:“孩子,好好寫吧,這是一條正確的有前途的道路。”
我一腔壯志滿懷,一副雄心勃勃的樣子,伏案疾書,悶頭寫作。我把我的情我的感我的所見所聞我的所思所想傾注筆端,流瀉到方格紙上。我把一篇篇我的心血之作裝進信封里頭寄出去,期待著夢想花開的那一時刻。
一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過去了。
半年又過去了。
一年又又過去了。
我投寄出去的稿子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連一封退稿信都沒有,更別提收到稿費單了。
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失落、懊喪、氣餒、灰心重新向我襲來,我幾乎快要崩潰了。
我不敢去正視我的父母,我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我更怕聽到他們安慰我的話語。然而沒有,他們依舊做他們該做的事,并沒有對我進行過多的關注。我長舒了一口氣,這樣還好,起碼我背上背負的石塊分量減輕了不少。
一天上午,正當我準備對寫作徹底放棄、打算出去打工賺錢的時候,我突然聽到院門外響起叮鈴鈴、叮鈴鈴的自行車鈴鐺聲,我起身向窗外一瞧,一身深綠色的制服,一輛通體深綠色的自行車,車后架橫跨著兩只同樣深綠色的大郵包——啊,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情人般的郵遞員上門來了。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又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我才真正確信我不是在做夢。我像新燕出巢般欣喜地飛出家門,像久別親人般地握著郵遞員的手說:“我想死你了,你終于來了!”
郵遞員從郵包里掏出一張綠色的稿費單,雙手遞交給我,并讓我在一個本子上簽收。簽收完畢,郵遞員拍著我的肩膀夸贊地說:“祝賀你,小伙子,你是咱全鎮第一個在報上發表文章的人,繼續努力,前途不可限量??!”
我美滋滋地目送郵遞員飛車而去。這時父親從身后轉出來,我把稿費單揚了揚遞給父親,并炫耀般地對父親說:“這就是稿費單,文章在報上發表后,報社才會給作者郵寄稿酬。”我好像生怕父親不懂得什么是稿費單似的耐心地解釋給父親聽。父親眼里露出喜悅的光,不住嘴地夸贊我說:“我就說嘛,我兒子是天上文曲星轉世,他們還不信哩?”
我寫作的熱情猛然的空前高漲,我重又收斂心情,繼續伏案寫作。一篇篇傾注我多少個無眠之夜的心血之作草船借箭般發射出去,稿費單又如雪片般凌空飛了回來。
那天,我竟然在一天之內收到十張稿費單,心情特好,我親自去郵局領取稿費,以前都是由父親代勞的。我來到郵局辦公大廳,驕傲地把十張稿費單從窗口遞進去。一位十分漂亮的郵政小姐看了一眼稿費單后,抬起頭看向我。我將自信的目光迎向她。不料那位郵政小姐說:“是你呀,怎么今天親自來了?”我說你認識我。她說我不認識你,但我對你的名字在熟悉不過了。我自豪地說:“那當然了,我每天都有郵寄稿子的信件從你們郵局郵寄出去,又每天都有稿費單從你們郵局轉進來,你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那女孩抿著好看的小嘴,笑笑說:“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給我的印象是最深刻的。那時你還沒有名氣,也沒有發表文章?!蔽液闷娴卣f:“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呀!”她又笑笑說:“從你父親那里。那天他來郵局,正好是我接待的他,他說他要匯款,匯款接收人寫的就是你的名字。我一看是本鎮的地址,很奇怪,便問他原因,他開始吞吞吐吐不愿說,后來他說這是稿費,郵寄給我兒子的……他跟我說了你的情況。我告訴他,稿費是由報社寄出的,不是寄張匯款單就可以的,你這樣做會露陷的。后來他求我幫忙,他說你再收不到稿費單你的人生會永遠消沉下去的……我被感動了,被一個父親情懷感動了。我打電話給我在報社的同學,讓他給你郵寄了一張子虛烏有的稿費單——也就是你收到的第一張稿費單……
我如夢初醒,在我人生最低迷、最灰暗的時刻,是父親以他獨特的方式重新喚起了我對人生的豪情壯志。
后來,我和那女孩繼續交往起來,再后來她成了我的妻子。
那張虛假的第一張稿費單,父親并沒有領取回來,他一直珍藏著。我和妻子結婚后,他把它鄭重地交給了妻子收藏著,妻子也小心翼翼地把它珍藏在她的首飾盒底層。
妻子說:“它比那些金銀首飾和珠寶更珍貴——它詮釋著一個父親無私的偉大的深沉的愛!”
我眼含熱淚,深深地點了點頭。
我要感謝父親。父親的一張虛假的稿費單不單成就了我一生的寫作事業,讓我的夢想之花迎風綻放,同時也成就了我與妻子一世的美好情緣。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