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炒魷魚”的老板

2006年，我進了惠州那家工藝廠。老板五短身材，總是斜著眼睛看人，曾在美國知名學府接受過高等教育。他最大的愛好是辱罵工人，他最強的項目是炒魷魚。我所在的樣板部屬老板直轄，我們有幸時刻目睹他的風采。

剛進廠第二天，一大清早，老板慌慌張張跑進了車間。那時全體工人正忙著給工藝品上色，他不停地抓耳撓腮，急得團團轉。突然間，他竟然對一個底層員工怒吼起來：“快點啦，客戶馬上就要來廠了，半個小時給我搞好！”見老板咆哮如雷，那工人嚇得直打哆嗦，“不行啊，至少也要一個小時才能搞好。”王老板氣得目瞪口呆，聲嘶力竭大叫起來：“張平，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給我滾，給我滾！”保安聞訊趕來，即刻把老張請出了車間。

其余工人不敢惹火燒身，全神貫注各做各的事，整個車間馬上忙亂起來。后來才聽部門經理史迪文說，老板昨夜喝酒醉了，忘了告訴他客人要來廠看樣品。那天下午，看到老張背著一大包行李，獨自一人悄悄走出了廠門，眼中含著淚。老張可是工廠的元老，多年來他一直跟隨老板在廣東各地艱難拼打，經歷了多年風風雨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理應善始善終，哪知落得這個下場。老張走了，工人們議論紛紛。老板嫌他年齡太大，工資又高，早就想炒掉他，只是苦于沒有借口，這次正好碰到刀口上。

全廠工人膽戰心驚，可防不勝防，每隔三五天總會有人被趕出工廠。星期天下午，老板早已把辦公室收拾好，準備開車回香港過周末，這時他突然心血來潮，要到展覽室去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展覽室一片狼藉，包裝帶、泡沫盒遍地都是。這可是工廠的門面，竟然被那個茍小云搞得一塌糊涂！老板氣炸了肺，指著茍小云的鼻子罵不絕口，其言辭之骯臟，不堪入耳。茍小云懶死人，做事拖拖拉拉，可老板的情人秦小姐總是護著他，害得老板欲殺不能。可是，老板娘卻是一個非常有心計的人，總是不動聲色在幕后謀劃全廠大事。茍小云很快被調到分廠生產部，在現場當主管。他哪里是那塊料，結果被生產經理陳彪罵得狗血噴頭。失去了保護傘，昔日老虎成了喪家犬，連工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沒過幾天便被陳彪踢出了廠門。借刀殺人，終于除去眼中釘，老板暗自欣喜，而秦小姐卻為此悶悶不樂。

按照廠規，辭工至少需提前一個月，少一天都拿不到工資，但被開除卻能即時拿錢走人。工人雖說沒讀過幾天書，可他們的腦袋并不笨，要是在其它廠找到了好工作，他們自有解決辦法。最搞笑的是那個李兵，通過朋友介紹，他在一家臺資廠找到了一個美差，工資是這里的兩倍。臺灣老板三番五次催他馬上去上班，李兵冥思苦想，一時卻又找不到脫身之計。此事很快傳到他老爸的耳中，父子倆溝通了幾句，即刻有了妙招。星期三上午，德國客人來廠驗貨，眾人忙得不可開交，唯有他趴在流水線埋頭大睡，陣陣鼾聲如雷，工友們暗自偷笑。老板一眼看見，怒目圓睜，恨不能生吃其肉，舉起一把鐵錘，砰的一聲，把鋼架打變了形。幾十個工人嚇得六神無主，此時，李兵卻慢條斯理抬起頭來，用余光瞟了一眼王老板，隨后繼續大睡。一聲令下，兩個保安飛奔過來，將李兵拉出了生產線。不過半個小時，李兵拿到了工資，只被罰了一百元，滿臉笑容離開了宿舍大樓，很多工人更是羨慕不已。

有個叫王成的倉管更加聰明，他性情溫和，從來不與人正面沖突。老板非常信任他，讓他專管貴重物料。此人平時少言寡語，遇事冷靜，善用計謀，屬于實干型人才。在這里才工作三個月，很快卻又在東莞應聘上了資材部經理一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王成當然懂得珍惜。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第二天一大早，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在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唯他愁眉苦臉，突然間竟然嚎啕大哭起來。眾人忙問何故，原來是倉庫鑰匙弄丟了。這可不得了，倉庫物料價值連城，若小偷撿到鑰匙，損失不堪設想。消息很快傳到了老板耳朵，王生長嘆了一聲，決定再開殺戒，且要處罰他一千元。王成處變不驚，偏著腦袋走進了老板辦公室，質問老板罰款的理由何在，并提出馬上開門查貨，老板被問得啞口無言。電工很快鋸開鐵鎖，結果物料絲毫不少，鑰匙卻放在一個角落處。王成拿到了全部工資，僅僅支付了二十元鐵門修理費。王成離廠時，老板才如夢初醒，大呼上當。

我非常欽佩香港總部的那幫業務員，在客戶面前把我們的產品吹得天花亂墜，訂單因此源源不斷。王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工廠規模也與日俱增。與此同時，管理上的問題層出不窮。常常接了訂單，卻又不能準時交貨，老板每天被客戶催得暈頭轉向。他因此氣急敗壞，首先把矛頭直向生產總經理劉小羽，直言他管理不力，以致交期延誤。在辦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語，兩個人互不相讓，唇槍舌劍大吵大鬧起來。開始彼此還略顯紳士風度，就事論事，雖氣勢洶洶卻言語文明，仿佛是兩個演說家在辯論是非。沒想到越吵越激烈，雙方很快失去理智，隨即破口大罵起來，老板指著劉小羽狂吼道：“你這個王八蛋，每月拿我兩萬元，整個廠卻被你弄得一團糟，你還有臉繼續在這里混日子？”劉小羽能文能武，哪肯示弱，針鋒相對反罵過去：“你這個老烏龜，你的眼睛瞎了嗎？為了工廠利益，老子忍辱負重，廢寢忘食。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老板每天高高在上，聽慣阿諛奉承，哪里受得了這些話，飛起一腳，把一把獨凳踢到劉小羽面前。劉小羽更不客氣，轉身一腳，獨凳飛到了老板頭上。有驚無險，只受了點皮外傷。幸好秦小姐即時趕來，老板最終被拉進了寶馬。老板故伎重演，本想把一個總經理掃地出門，卻被劉小羽倒打一釘耙，真是自取其辱。

兩人繼續明爭暗斗，整個工廠四分五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老板娘可是聰明人，她當然知道劉小羽的重要性，工廠的很多問題其實都是老板一手造成的，與劉小羽沒有直接關系。只可惜老板不懂管理，卻又喜歡插手大事小情，以致管理混亂。如果沒有劉小羽這個中流砥柱，工廠早已關門大吉。后經老板娘反復調解，兩人最終握手言和，相安無事。生產很快恢復正常，整個工廠井然有序。

時間很快過了2008年元旦。送舊迎新，本是一個喜慶的日子，可老板卻郁郁寡歡。后來才知道，國家已頒布了新的《勞動法》，炒掉工人要賠錢，更有勞動局時刻監察。起初那兩個月，王老板的囂張氣焰確實有所收斂。可是，江山易移，本性難改。那年夏天，生意突然轉淡，部分工人無事可做。炒人要賠錢，老板決定給十幾個工人放長假。他的如意算盤是，工人閑著無聊，最終會主動辭工離廠。哪知事與愿違，那些工人照樣在工廠吃住，卻偷偷跑到其它工廠打工，只把本廠當作旅館飯堂。王老板很快得知消息，卻又無計可施。還是劉小羽聰明，他立即提議，把多余人員暫借給其它工廠，互利互惠，兩全其美，問題迎刃而解。

公司生意越來越慘淡，以前訂單多，工人還要加班加點，工資還算馬馬虎虎。現在可不一樣了，因為訂單銳減，白天有時都無事可做，工人只有基本工資，全廠上下，人心思變。有的人心急，自動離廠到了其它公司，為老板節省了一筆工錢，王生求之不得。可是，更多的人找到工作后，則會想辦法拿到工資再走。只不過，老板也學聰明了，要是有人消極怠工，他不炒人，而是重罰，工人自然不敢再玩過去那一套。

生意慘淡，老板歸罪于樣品開發不力，多次參展竟然拿不到訂單。部門經理史迪文因此成了罪魁禍首，成了出氣筒。傻瓜都知道，老板是要逼他走人。史迪文無奈之下，提出了辭呈。老板一反常態，要他馬上出廠。史迪文大吃一驚，卻又無可奈何，低聲下氣向王生討要他的兩個月薪水。哪知老板得寸進尺，訓斥他玩忽職守，讓工廠蒙受巨大損失，哪有工資給他？那天下午，廠車把他送到了香港。我的同事，我的國際友人，就這樣，史迪文先生從我的視野中消失。第二天，老板的弟弟馬上接替了史迪文的工作。

心灰意冷，舉目無親，沒過多久，我遞交了辭工書，本以為也要等一個月，沒想到才過一周，老板便讓我拿錢走人。從此，這段噩夢成為過去。

責 編：黃素芳

題 圖：余 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