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書壇,曾翔是一個備受爭議的書家。褒獎者感嘆曾翔身上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創造力和令人驚奇的多樣性表現手段,而貶抑者則認為曾翔挑戰了傳統書法的優雅底線,視曾翔為當代丑書的代表人物。然而,無論站在哪個陣營,我們都不能忽視曾翔的存在。從這樣一種意義上說,曾翔本人以及他的書寫狀態,已經成為當代書壇無法回避的現象。環顧近二十年來的當代書壇,像曾翔這樣廣受人們關注和真正具有先鋒意識的書家,并不多見。
今天的藝術已經進入一個多元的時代,如果承認這樣一種文化判斷,我們應該為那些真正的先鋒藝術家鼓掌喝彩,但事實并非如此。假如我們把書法放在多元并存的當代文化語境下來考量,就會輕易發現,比之其他藝術領域,書法領域內的先鋒藝術家,更容易受到粗暴的批評和膚淺的誤讀。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其一是書法具有特殊的表現形式,我們無法從其他視覺藝術譜系中找到相應的參照。這樣以來,古代文人所創造的帖學范式,便成為唯一的審美標準,逾出規矩,必然會挑戰受眾根深蒂固的審美心理極限;其二,書法具有廣泛的群眾性,書法藝術這種特殊的大眾化現象,很容易使書法藝術內部的觀念之爭,演變為爭奪話語權的鬧劇。近幾年來圍繞流行書風和丑書的書壇論戰,在筆者看來,其實已經超出藝術論爭的范疇,而上升為一種帶有濃厚政治意味的對異己的討伐。
在這樣的一種文化環境中,曾翔以及其他先鋒藝術家被衛道者撻伐,是必然的。筆者無意為曾翔辯護,我更感興趣的問題是,假如今天的書壇,失去了曾翔這樣一批具有先鋒性的書家,我們的書壇會變成一個什么樣子呢?那一定索然無味的。
我一向認為,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的書法藝術革命,基于“書法是造型視覺藝術”這樣一種基本理念,在這樣的觀念指導下,一批先鋒藝術家超越傳統文人所創造的經典帖學范式,以期尋找和創造新的視覺經驗。曾翔早期曾對帖學經典下過極大的臨摹功夫,這樣的臨池使他熟練的掌握了帖學經典的結字規律,練就了極好的筆性和線質。
今年7月榮寶齋出版的《中國當代書法名家新作——曾翔卷》充分體現了曾翔對傳統書法形態的領悟和駕控能力。或許在傳統書法中浸淫太久,當曾翔開始自覺的尋求個性化的書法表現時,選擇的是一條相對保守的路——他沒有直接借鑒日本的少字數派或者用西方的現代藝術理論對漢字進行解構,而是重新思考“傳統”的源流,以期回到書法最原始的生長狀態。他多次在研討會上談到自己的觀點:“當代書法家的出路是回到書法的源頭,我們應該去追問王羲之是從哪里來的,王羲之不是源頭,書法的源頭在秦漢篆隸。”
其實曾翔的這一觀點并非獨創,翻開歷代書家的書論,我們會發現,這個觀點幾乎貫穿了整個中國書法史。但曾翔的獨到之處在于,當他回到秦漢篆隸的源頭時,他并沒有停留在對篆隸字型的摹寫和解構上,而是“看”到了處于原生狀態下的書法所蘊含的巨大空間和自由自在的精神力量。或者說,曾翔從秦漢篆隸中,找到了原始的書寫狀態。這一發現,使得曾翔輕松越過碑帖的樊籬和文人書法的種種禁忌,成為一個真正具有平民化傾向的書法家。他鄙視炫耀技巧的寫字匠,反對故作優雅的文人做派,他的書法充滿了活力和自由精神,只要他愿意,可以隨手寫出令人驚嘆的作品。在一個個先鋒書法實驗者妥協于市場的巨大壓力時,曾翔始終堅守著自由自在的書法追求。他坦然面對所謂書法正統派的指摘,就像一個固執的充滿自由精神的平民,在對抗一群媚俗的過期紳士。
如果說,現代構成是書法現代性的形式標志,而平民化則是現代藝術最典型的精神特征。從二十世紀碑學的興起,到85新潮以來的現代書法實驗,說到底,是平民精神對士大夫文人趣味的革命。從這種意義上說,曾翔書法中所體現的平民精神和民間格趣,使他成為先鋒書法藝術陣營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書家之一。而他和其他先鋒藝術家的區別在于,他從古老的書法源頭,發現了書法最令人振奮的拓展空間,這一發現,使曾翔在對經典帖學意義進行個性化消解時,扎根在本土的文化土壤中,而不必顧及中國本土先鋒藝術家所無法回避的“身份焦慮”問題。或許正是這一點,使曾翔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活力和創造精神先鋒點始的書寫種種禁忌,成為一個真正具有平民化傾向的書法家。
印象派畫家高更曾在致斯特林堡的信中說:“文明讓你受苦,野蠻讓我返老還童。”這句話用在曾翔身上倒是十分恰當的。與傳統文人創造的經典帖學相比,曾翔的書法無疑是“野蠻”的,有失“優雅”的,但卻是充滿活力的。樸拙、歡愉、天真、快樂,構成了曾翔書法的品質,每次看他的字,似乎能聽到他下筆時爽朗的大笑和發自內心的“好玩”的感嘆。
(編輯 周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