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伯一直是我們家族里好男人的代表。他英俊儒雅,待人謙和,工作上進卻又永遠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尤其對二伯母,可謂事事依順。我們一干姐妹自青春期起,個個都說嫁人要嫁二伯伯那樣的男人。長輩們聽了往往都會含義不明地笑,有贊同的,也有不語的,而二伯伯若在場,總是會紅了臉,搓著手,表現出一副憨厚可愛的樣子。
直到有一天,父親喝了點兒小酒,來了興致,突然對我說:“你崇拜的二伯伯,其實也曾經荒唐過呢。”
什么?我驚訝萬分,難以置信。這可比那些娛樂圈的八卦緋聞要吸引人多了,我趕緊催促父親道來原委。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還在母親肚子里,而二伯伯則比現在還要英俊得多,他剛剛結婚,二伯母長得漂亮,又是個持家的好手,兩個人郎才女貌,很是幸福美滿。然而,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二伯伯有一點遺憾——二伯母文化水平不高。其實初中文化在那時已經算不錯的了,但相對于大學畢業,愛舞文弄墨的二伯伯來說,二人思想上還是有一些差距。
當然,這也不是大毛病。結了婚就要踏實地過日子,這方面二伯母做得無可挑剔。二伯伯最喜歡吃蔥油餅,二伯母為此勤學苦練,很快就練出了一副好手藝,她烙的蔥油餅比奶奶烙得還好,二伯伯每天晚上下班后,吃著蔥油餅,悠閑地看著《紅與黑》,物質和精神都很富足。
可是,吃完了餅,看完了書,卻沒有人能與他分享討論書中的內容,他的遺憾還是沒有得到彌補。這時,二伯伯單位新分去一個女大學生,恰好又在二伯伯手下。女大學生不僅漂亮,還懂得《巴黎圣母院》,懂得唐詩宋詞,兩個人討論起文學來常常忘記時間,讓二伯伯忘記回家吃蔥油餅,還讓二伯伯感嘆伊人相見恨晚。
當二伯伯提出要離婚的時候,全家都為二伯母抱不平,只有二伯母反倒波瀾不驚,據說她找女大學生談了一次,大抵是教對方如何照顧二伯伯之類,然后提出全家聚一次餐。
那頓飯,是二伯母主廚的,她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照顧到了每個人的口味,主食則是蔥油餅。父親說,真叫一個香啊,那個時候,白面雖然不稀缺,卻也不是桌上的常見之物,在那盤層次多多、外酥里嫩、顏色金黃的蔥油餅面前,眾人幾乎要忘記了不愉快的陰霾。正在其時,奶奶打掉大家的筷子,對二伯伯說:“老二,你在做蠢事,莫要壞了良心呀。”一頓飯,二伯伯幾乎沒動筷子,只是用手拈了一塊蔥油餅,細而又細,慢而又慢地咀嚼再咀嚼。
那之后沒多久,女大學生提前結束了實習,已經搬到娘家的二伯母又搬了回來。二伯伯開始安下心來過日子,并且對二伯母言聽計從,家里的事多是由二伯母做主。二伯母亦是很識大體的女人,從不會有非分的要求,日子紅火起來,二伯伯的事業也扶搖直上。工作中難免會有一些應酬,但是如果二伯母不想讓他出去,只要說烙蔥油餅就好了,晚飯時二伯伯保準會出現在家門口。幾十年的煙火歷練,二伯母的手藝越發“爐火純青”,二伯伯說外面飯店里的蔥油餅沒有一家比得過二伯母的。
我們都知道二伯伯對蔥油餅情有獨鐘,現在才明白這里面原來有這樣一段緣由。可是,我還是有一絲疑惑,二伯母只憑一樣蔥油餅就挽回了二伯伯的心?這也太平淡無奇了呀。后來逮到一個機會,我試探著對二伯伯提起往事,又試探著提起我的疑問,二伯伯又紅了臉。良久,他感嘆著對我說,那次最后的晚餐時,他看到二伯母一邊揉面一邊流淚,眼淚都滴到了面里,心里突然就很難受。后來,他又得知二伯母叮囑女大學生如何照顧他,還重點講了如何烙好蔥油餅,他意識到二伯母是多么好的女人,他一點小小的口腹之好,她卻要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來做。他還告訴我,其實一樣食物吃了這么多年,也有厭煩的時候,但是一想到是二伯母用心做出來的,里面充滿了她的愛,他就怎么吃都不膩了。
我終于不再疑惑,二伯伯和二伯母的故事,看似平常簡單,許多年輕人可能都不屑一聽,但是細品一下,卻教給我們許多。普通的蔥油餅,蘊含著婚姻的大學問,包羅著兩個人的互敬互愛。一份蔥油餅的誘惑,也是一份回家的誘惑吧。這些,都需要正在圍城中的我們去慢慢學習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