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和一外地朋友通電話。臨末,邀請他以后來敝地玩玩,順口說了一句:“來了我請你吃呱呱。”我意本想以此做結,沒料到他急切地問:“是不是公鴨做的?”從問話里能斷定出他是一個熟讀過李漁著作的人。《閑情偶寄》里談及鴨時,說:“禽屬之善養生者,雄鴨是也”,李漁還喋喋不休地說,老公鴨煮得爛熟,功效比得上黃芪和人參。
暫且不說李漁之言是否屬實,但這樣的問話并不突然,且合情合理,因為單聽名字,“呱呱”應與鴨有關。這是它的讀音給人帶來的第一印象。實際上,這是隴上小城天水的一道風味小吃,“呱呱”只是方言的叫法,是以訛傳訛地想表達鍋巴之意罷了。不過,鍋巴確實是呱呱的精華。
小時候,母親常做涼粉給我們吃。呱呱,是涼粉類的一種,但又不同于涼粉,區別就在于呱呱的原料是蕎麥糝子(天水人把糝字讀zhen),蕎麥去皮后拉成碴粒兒。制作時將蕎麥糝子放在桶里浸泡一段時間,將淀粉溶于水中,攪拌,水成漿汁狀。用紗布過濾,濾除渣滓,待用。然后置一大鐵鍋于灶頭,燒沸一鍋水,將淀粉漿汁攪勻,徐徐添進沸水,邊添水邊用面杖快速攪和。此時得用旺火,里面則是撲騰撲騰地,待面杖攪不動時,就改用文火。天水人稱之為“馇”,馇得時間越長,鍋巴越厚,呱呱就越好吃,柔韌,滑爽。馇到色澤黃亮時,停火出鍋,入盆晾涼。吃的時候,先將呱呱撕成小片,再配上辣子油、芝麻醬、醬油、食鹽、醋、蒜泥等調料。
天水人經常說“馇一鍋呱呱吃”,馇,是個緩慢的詞,能讓人想到文火嘩嘩地著的樣子。所以,做呱呱生意的人睡不成懶覺,甚至連個好覺都睡不成,每天得凌晨兩三點起床,因為呱呱是天水人的朝食之物。馇到天亮,時間也就剛能趕上。
外地人的早點是吃油條喝豆漿,天水人也吃這口,但不多,更多的是一碗呱呱加一個小燒餅。依常理講,早晨應吃點清淡的、有營養的,但天水人卻是以吃一碗呱呱開始新的一天。尤其是老天水人,早晨吃呱呱幾乎是雷打不動的,像我這種客居天水的人,多少有點不習慣,因為它的辛辣的確讓人受不了。呱呱對調料的選擇極嚴,尤其是辣椒面須用本地甘谷產的上品;潑辣子的油要用驢油;辣子里加多少花椒粉和八角茴香也得恰當;芝麻醬要用熟熱油來化;蒜泥要兌水,還要加些許芥末。
我一直固執地以為,呱呱是富有手藝人意味的一種食品。這么多的調料,里面的搭配也許是偷學不來的。果然,在天水有幾戶人家的呱呱,就有祖傳秘方,不外傳,比如說西關一家的呱呱,不知有多少人經常在凜冽的寒風里穿過秦州城,去吃上一碗。他們家世世代代經營呱呱,能讓我想起曾經雄踞天水的隗囂來。
西漢末年,天下一片大亂,各地軍閥林立,天水人隗囂也借機在秦隴一帶擁兵自重達11年之久。相傳隗囂割據天水時,其母朔寧王太后,對呱呱特別感興趣,每隔幾日必有一食,由是遂為皇宮御食。后來隗囂戰敗,亡命西蜀,他的廚師卻隱居天水,在城中租一鋪面,經營起呱呱來。不知此事是否屬實。如果屬實,可以想象,那位廚師當年也是挺不容易的;如果是虛傳,但至少也能說明呱呱在天水還是有些歷史的吧。
關于蕎麥,元代的美食家賈銘在《飲食須知》里有一段這樣的文字:“蕎麥性甘味寒,脾胃虛寒者食之,大脫元氣,落眉發。多食難消,動風氣,令人頭眩。”盡管如此,天水人多少年來對蕎麥制成的呱呱卻一直是食而不厭。再說,我以為此話不必當真,因為天水女子最愛吃呱呱,而天水女子的頭發也不見脫落,卻以美貌而享譽隴上,這豈不矛盾?但我們應該當真的是,呱呱的吃法上,現在還是有些改變。起先,吃呱呱時,攤主用手從呱呱上掰一塊,擱在手心里用手指使勁一捏,然后放進碗里,現在不是了,改用鍋鏟子等工具碾碎。原來的吃法應了天水人“不干不凈,吃上沒病”的老話,可這幾年,以鍋鏟代替手指手心的越來越多。
但我,還是喜歡吃用手捏出來的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