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雷震天響,那綿綿春雨飄過故鄉的山坡和樹林時,寨子對面山坡上的棠梨花就開始在暖暖的春風中花枝招展,隨風搖曳了。從前當生產隊里沒活兒做的時候,母親總是背著那個小背籮,到寨子對面的山坡上采摘潔白如雪的棠梨花。
那時,故鄉阿拉彝寨里家家戶戶都缺糧,棠梨花開的季節成為故鄉彝人“豐衣足食”的日子。我吃著母親摘回的棠梨花,勉強算是溫飽,這一點點的溫飽,足以撐一個晚上,讓我得以做一個又一個苦澀的童年美夢。每當春雨飄灑過后,花瓣里的塵灰被雨水洗刷一清,母親就把棠梨花采摘回家,先把棠梨花放在大鍋里煮透,再撈到小竹籮里瀝盡水,最后背到寨前那條四季流淌的小河水里沖洗浸泡三天三夜,待把那股苦澀的味兒去除后再來食用。
母親把漂洗干凈的棠梨花摻入一小碗苞谷面,用那個祖傳三代的木甑子蒸熟。這東西剛開始吃時還有一些胃口,可漸漸地時間久了,我聞到棠梨花氣味心里就難受。母親又變了法子,用棠梨花煮老花豆,燒一砣食鹽煉豬油,“刺啦”地一聲,鍋里冒出青煙,滿屋飄香。這種吃法真不錯,可豬油是稀罕物,消耗不起。棠梨花煮老花豆,僅是貴客臨門或節日里才吃得上。
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母親經常獨自一人去采摘棠梨花。記得那年我剛上小學一年級,天剛亮我就去讀書,母親和我一起出門,背著小竹籮去摘棠梨花。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不見母親回家,我匆匆吃過午飯后又去讀書。那時候父親已經離我們而去,一家人的衣食落到了母親的肩膀上,她常常忙得來不及回來吃午飯,我也習以為常了。可當下午我放學回到家里還不見母親回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急得哭了起來。
寨頭的表哥們趕來了,我們提著一盞馬燈到棠梨花坡尋找。天黑沉沉的,我不停地呼喚著母親,那略雜有哭音的喊叫聲震動棠梨花坡,但沒有聽到母親的回應聲。我們找了幾道坡坡嶺嶺也不見母親的影子。最后在一條小箐里,我發現了母親,她躺在潮濕的溪流旁,已經失去知覺。原來母親站在山坡上拉著樹枝采摘棠梨花,樹枝被扯斷,她從高高的山坡上掉進小箐里,左腿摔骨折了。
母親被我們背回家后,沒錢到醫院治療,寨里的老中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錯位的骨頭接好,又摸黑到阿則問那片原始森林里采回草藥進行包扎。母親在床上躺了一個春天,待炎熱的夏天到來,她才能勉強下床走路。
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當著母親的面,抱怨過棠梨花難吃。
彈指間,我大學畢業在縣城里供職,年近古稀的母親被我接到城里生活。而今故鄉彝人們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那棠梨花不再是故鄉彝人們的主食,只是用來作為吃膩了肉食后的調劑。但每年的第一聲春雷響過,那略有一絲絲寒意的春雨灑落后,母親的心里總是掛記著故鄉的那坡棠梨花。她說故鄉的棠梨花一定開了,又到了該采摘的時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