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詩異文考釋

摘 要：杜詩中有很多的異文不易索解，本文選取了四組進行了考釋，分別是耗—刈、亭—當、約—處、帶—照。

關鍵詞：杜詩；異文；考釋

作者簡介：邢世文，（1988-），男，江蘇泗洪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古及近代漢語研究。

[中圖分類號]：H1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5-0156-02

我們在閱讀《全唐詩》杜甫詩作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杜詩存在著不少的異文，其中有些不易索解，因此我們不揣谫陋，對其中的部分異文做了考釋，以方便對杜詩的閱讀與理解。

1、耗—刈

《秋行官張望督促東渚耗稻向畢清晨遣女奴阿稽豎子阿段往問》一詩詩題中的“耗”字下有異文，耗，一作刈。按，耗、刈在此均誤。“耗”字在此，不易索解。《杜詩詳注》下注云：“舊注：耗，減也，謂蒲稗之能為禾害者，盡減去之。”又引朱鶴齡注曰：“《說文》耗，本作秏，稻屬，從禾，毛聲，今作耗。”仇兆鰲曰：“今玩詩首段意，自當以舊注為正。”其詩首段曰，“東渚雨今足，佇聞粳稻香。上天無偏頗，蒲稗各自長。人情見非類，田家戒其荒。”大概意思是說東渚雨水充足，稻子已經(jīng)快要成熟了，可是蒲稗也長了起來，田家憂心，自然要除去雜草。因此，仇氏說舊注之意為正，意見是對的。雖然對詩意的理解是對的，但究其用字，則不當用“耗”。若云“耗稻”即是謂“減去稻子”，而非是“蒲稗”了。可能正是由于“耗”字在此難以說通，便有注者改“耗”為“刈”了。可惜的是“刈”在此亦難以說通。《說文·丿部》：“乂，芟草也；刈，乂或從刀。”“刈”雖然有割草之義，但是在杜詩中“刈稻”一詞均為“割稻”之義。如，杜甫有《刈稻了詠懷》，“刈稻”即為“割稻”。而此詩中提到的時節(jié)稻子并未成熟，故作“刈”亦非是。此處的“耗”應該由“薅”音誤而來。耗為曉母號韻，薅為曉母豪韻；二字同紐，而豪、號二韻為四聲相承的關系，故而音極近。《說文·艸部》：“薅，拔去田艸也。”段注認為“拔”當作“披”，“披者，迫地削去之也。”《廣韻·豪韻》：“薅，除田草也。”《豪韻》下還有“茠、（字當為，古書抄寫時候木、扌經(jīng)常混用，《廣韻疏證》已正。）”二字，注曰“并上同”，應該是“薅”的異體字。《廣韻疏證》引《釋文·爾雅·釋草》：“茠，本或作薅，火羔反，又作同。”如此作“薅稻”則易解矣，即謂“拔去稻田中的雜草。” 《詩經(jīng)﹒周頌﹒良耜》：“其镈斯趙，以薅荼蓼。”是其較早的例證，今江淮間農(nóng)夫在稻田中除草仍曰“薅稻”，是方言亦可證也。

2、亭—當

《驅豎子摘蒼耳》：“放框亭午際，洗剝相蒙冪。”亭，一作當。按，作當誤，亭午即“中午”之義，亭午可能是當時的一個口語詞。在杜詩及其他唐詩中多見。杜甫《寄贊上人》：“亭午頗和暖，石田又足收。”《杜詩詳注》引《太平御覽》曰：“日初出曰旭、曰晰、曰晞，在午曰亭午。”是亭午為“中午”之義。《通泉驛南去通泉縣十五里山水作》：“溪行衣自濕，亭午氣始散。”《七月三日亭午已后校熱退晚加小涼穩(wěn)睡有詩因論壯年樂事戲呈元二十一曹長》：“亭午減汗流，比鄰耐人聒。”是杜詩中“亭午”一詞的其他用例，均為中午義。杜詩中未見“當午”用例，我們在《全唐詩》中見到“當午”一詞都是在韓愈之后。亭午一詞在其他唐詩中亦常見。常建《張?zhí)鞄煵萏谩贰耙股钤聲吼ǎの绯缄铡！表f應物《行寬禪師院》：“亭午一來尋，院幽僧亦獨。”“亭午”也有寫作“停午”的。如宋之問《下桂江龍目灘》：“停午出灘險，輕舟容易前。”這一點魏耕原在《全唐詩詞語通釋》中就已指出，并謂停午即言中午，書中例子不盡列出。魏氏說，“停，通‘亭’，副詞，有正當、正值的意思。”我們下面解決的問題也是為什么“亭午”會有中午的意思，所以這里我們先把魏氏的意見列在上面。郭在貽指出“停”為唐朝的一個俗語詞，有“平均”之義（見郭在貽《訓詁學》中華書局版，第二十九頁），并舉《酉陽雜俎·諾皋記下》：“鄆州闞司倉者，家在荊州。其女乳母鈕氏有一子，妻愛之，與其子均焉，衣物欲悉等。忽一日，妻偶得林檎一蔕，戲與己子，乳母乃怒曰：‘小娘子成長，忘我矣。常有物，與我子停，今何容偏？’”其謂“停”具有“平均分配”之義，蔣禮鴻在《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中（1981年版，第246頁）也認為“停”有均等的意思，并舉了其他的例子。在表示有“均等”義的時候，蔣、郭二位先生都作“停”。《說文》中“停”為新附字，無“均等”義。《廣韻疏證·青韻·亭》的疏證引為我們提供了一條線索。希麟《續(xù)一切經(jīng)音義·菩薩場莊嚴陀羅尼經(jīng)·均亭》下釋曰：“下（亭）特丁反，考聲，亭亦平也。今亭子取其四面亭均也。”是知“亭”有“均”之義也，其字形當寫作“亭”，而非“停”。而“亭午”中的亭亦當為“均、正”之義，猶今言“中午”，這只是當時的一個俗語詞，可能由于在交際中產(chǎn)生不便，而被“當午”等取代也未可知。而說“亭”有副詞“正當、正值”的意思，我們則不知何據(jù)。

3、約—處

《柴門》：“萬物附本性，約身不愿奢。”約，一作處。按，作處誤。這里的“約身”就是“簡約自奉”的意思。“約身”在典籍中常見，如王符《潛夫論·遏利》：“季文子相四君，馬不餼粟，妾不衣帛；子罕歸玉；晏子歸宅：此皆棄利約身，故無怨欲人，世厚天祿，令問不止。”《后漢書·郎顗傳》：“故孝文皇帝綈袍革舄，木器無文，約身薄賦，時致升平。”《后漢書·胡廣傳》李賢注引《謝承書》曰：“（李）咸字符卓，汝南西平人。孤特自立。家貧母老，常躬耕稼以奉養(yǎng)。學《魯詩》、《春秋公羊傳》、三《禮》。三府并辟，司徒胡廣舉茂才，除高密令，政多奇異，青州表其狀。建寧三年，自大鴻臚拜為太尉。自在相位，約身率下，常食脫粟飯，醬菜而已。”《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魏詩卷四文帝曹丕詩·艷歌何嘗行》：“約身奉事君，禮節(jié)不可虧。”，上述諸例均為“簡約自處”義。《廣韻疏證·藥韻·約》：“約束，又儉也，少也。《廣雅·釋言》：‘約，儉也。’”故“約身”可有上述義。而作處身，則意義簡單，僅為“立身處世”之義，玩味詩中下面的幾句，“茅棟蓋一床，清池有余花。濁醪與脫粟，在眼無咨嗟。”還是“約身”更加合適。同時我們注意到詩人也提到了“脫粟”這個詞，這和上面所引的《謝承書》相合，這恐怕不是一個巧合吧。

4、帶—照

《收京三首·其一》“仙仗離丹極，妖星帶玉除。”帶，一作照。按，作帶是。這句詩的意思是說“皇帝因為妖星的威脅而離開了朝廷”，“妖星”指的是古代預兆災禍的星，如《左傳·昭公十年》：“居其維首，而有妖星焉。”詩里的妖星指的當然就是安祿山。關于安祿山出生時的怪兆奇異，《安祿山事跡》中有這樣的記載：“是夜赤光傍照，群獸四鳴，望氣者見妖星芒熾落其穹廬。”而“玉除”在唐詩中一般多是用來指代朝廷，如王維《和尹諫議史館山池》：“云館接天居，霓裳侍玉除。”白居易《答馬侍御見贈》：“謬入金門侍玉除，煩君問我意如何。”這些“玉除”都是朝廷的意思。這里想表達的意思就是朝廷為安祿山的威勢所籠罩，皇帝不得已也要離開。浦起龍《讀杜心解》有此異文，并注曰“賊入長安。”《錢注杜詩》、《杜詩鏡銓》均作“照”。《杜詩詳注》作“帶”，認為“帶玉除，即‘春星帶草堂’意。”《夜宴左氏莊》：“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帶”下注者有這樣的評價，“只一帶字，便點出空中景象……帶，拖帶也。”我們認為“帶”用在這里的確是很合適的，它形象地寫出了當時月落之后，天空中的繁星點點，若隱若現(xiàn)的映照著草堂。但是“拖帶”意在此詩中則不易索解，難怪為后人所改，也并非無據(jù)，如劉禹錫《平蔡州》詩之一：“蔡州城中眾心死，妖星夜落照河水。”究其原因，還是后人不解“帶”字之義，王锳在《詩詞曲語詞例釋》增訂本（頁55）中指出，“帶，有映照義，有籠覆義，與通常表示‘圍繞’、‘連接’義者不同，動詞。”例證在此不再舉出。同時王锳還指出，在表示被動義的時候，“帶”還可以兼表被動，在這句詩中，“帶”字就是表“籠覆”義，“帶”字用在這里涵義要比“照”字豐富的多。之所以有此異文，大概是后人不解“帶”字意義所致。再如杜甫《久雨期王將軍不至》“天雨蕭蕭滯茅屋，空山無以慰幽獨。”滯，一作帶。這里的“帶”仍有“籠覆”之義。似乎作“滯”字也可以說得通，大概意思就是說，“這蕭蕭天雨使我滯留在了茅屋之中，空山之中無物安慰我的默然孤獨。”但是細玩此詩下兩句，“銳頭將軍來何遲，令我心中苦不足。”可見詩人還是默認了這雨天并不足以阻擋王將軍的到來，既然如此，這蕭蕭天雨也就不會將詩人滯留在茅屋之中了；詩人想表達的應該是這蕭蕭天雨造成了詩人的百無聊賴，以襯托對王將軍的期盼之情。從語法上看，“天雨蕭蕭帶茅屋”中的主語是天雨，整個詩句很順暢，和下文空山作主語亦屬對；若作“天雨蕭蕭滯茅屋”就是兩句話了，在詩歌中這樣的情況雖然是允許的，但稍顯隔膜。總之，仍以作“帶”為是。

參考文獻：

1、《全唐詩》第七冊，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六〇年第一版

2、 仇兆鰲.《杜詩詳注》，北京:中華書局，一九七九年十月第一版

3、 楊倫.《杜詩鏡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八年二月第一版

4、 郭在貽.《訓詁叢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二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