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那年,老爸給我買了一輛半新的女式自行車。
在那個年月,成為學生當中的“有車一族”,是一種莫大的榮耀。更加與眾不同的是,我的自行車還有專人養護:車閘倍兒靈,輻條倍兒新,瓦圈倍兒亮,上上下下沒有一處“稀松”的地方,騎起來又輕快又舒服。這個養護人就是我的老爸。他是個下崗工人,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個路口擺攤修自行車。
我的同學們來自四面八方,彼此不知底細。每當同學們問起我的家庭情況,我都回答得含含糊糊。貧賤和自卑,像是藏匿在我衣服里的一道傷疤,怎么能輕易展示出來呢!
那是個初春的星期天,我們幾個“有車一族”的同學相約騎車到郊外踏青。回來的路上,有個同學的自行車胎帶泄了氣,剛好不遠處的路口有個修車攤,就簇擁著奔了過去。巧的是,那修車人是我爸爸!同學們要是知道了我爸是個修自行車的,我這臉面往哪兒擱呀。我尷尬極了,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老爸顯然也已經看到了我,但他沒跟我打招呼,就像不認識我似的,接過同學手里的自行車,手腳麻利地補起胎來……
補完車胎,老爸對那位同學說:“小伙子,你這車存在很多問題,弄不好會出事的,我給你好好修修。”我一聽,頓時來了氣:老爸呀老爸,你還不趕快把我們打發走,難道非要讓同學們知道我的底細不成嗎?這時,另一個同學說:“你是不是想多收錢,才找了這樣一個借口呢?”老爸笑了,說:“放心吧,我不會收錢的。”說罷,便動手修理起來,邊修邊給同學們講解一些騎車的安全常識,以及問題的診斷和保養方法。
不大的工夫,自行車修好了,老爸又說:“我看時間還早,要是你們不急著回家,我就把你們的自行車都免費檢修一遍,不會耽誤多長時間的。”有同學疑惑地問:“叔叔,你為什么不收我們的錢呢?”爸爸看了我一眼,隨即笑著說:“因為你們是我女兒的同學呀!”同學們更加疑惑:“你女兒是我們學校的嗎?她在哪個班級?叫什么名字?”
我的頭“嗡”的一下大了,滿臉通紅,我快要崩潰了,強忍著眼淚對同學們說聲“我家里還有事,先走了”,就頭也不回地騎車而去。一路上,委屈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傍晚,老爸回來了。我怨氣未消,故意撅著嘴不理他。得知了事情經過的媽媽,少不了對老爸大加責備。老爸始終不急不惱,笑瞇瞇的樣子。這讓我更惱火:險些讓人家丟了丑,你還跟沒事人似的,氣人!惱人!
第二天上學,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向我夸贊,說那個修車的叔叔真是個值得敬佩的大好人!還說一定要找到那位叔叔的女兒。我試探著問:“他沒有把他女兒的名字告訴你們嗎?”同學們說,修車叔叔的女兒虛榮心太強,覺得有他這個修車的老爸丟人,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他怕女兒不高興,就沒有說出她的名字。不過修車的叔叔說了,希望有一天她能理直氣壯地向同學們宣布,她就是修車人的女兒!
同學們的話讓我受到了很大震撼!一個思考了很久的問題在我的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我是修車人的女兒不假,可在學校無論學習成績還是生活能力,我都是佼佼者,一點都不比別的同學差,為什么總是沉湎于自卑的泥潭而不能自拔呢?于是,我鼓起勇氣,向滿臉真誠的同學們宣布:我就是那個修車人的女兒。同學們一聽,先是愣怔了片刻,隨即便“呼啦”一下抱住了我,歡呼著說:“真的嗎?你的老爸太偉大了!”“我們真是為你有這樣的老爸感到高興啊!”聽了同學們的這些話,我激動得流下了眼淚,身心感到一陣陣輕松!同時,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老爸那樣做并不是在傷害我的自尊,而是用純樸和智慧把我從虛榮的泥潭里拉了上來。
老爸是個憨厚的人,他對我的愛也是憨厚的,沒有說教,更沒有訓責,僅一次充滿智慧的舉動,便讓我受益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