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心病

父親病了

火車到達小鎮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韓志強下了車，匆匆忙忙往家趕，快到家的時候，看到爸爸正在修補柵欄。他緊走幾步來到爸爸面前，說：“爸，我回來了，你歇著吧，這點活我來干。”

老韓頭抬頭看了看天，把木板條遞給他說：“天快黑了，還是咱爺倆一起干吧，你幫我扶著就行。”

韓志強扶著柵欄，老韓頭托著錘子，把釘子一根根釘上去。看著爸爸額頭上的汗珠，韓志強心里有些愧疚。這些年他遠在市里，雖然從來沒斷了給爸爸錢，但回來陪他的時間卻太少了。不過前些日子爸爸去市里看他，剛回來沒幾天，怎么突然打電話叫自己回來呢?他忍不住問：“爸，你那么急著找我，什么事啊?”

老韓頭聽到這話，好像吃了一驚，手不由得一抖，鐵錘一偏，竟然沖著韓志強的手砸了過來，韓志強嚇得大叫一聲，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鐵錘正好砸在他的手上。老韓頭的臉瞬間沒了血色，他扔下鐵錘抓住韓志強的手，一迭聲地問：“兒子，沒傷著你吧?”

韓志強的手雖然很疼，但鐵錘落下來的時候，老韓頭已經拼命地往回收勁了，所以砸得并不重。韓志強揉著手指，剛說了句“沒事兒”，就見爸爸突然捂著胸口，痛苦地呻吟一聲，軟軟地趴在柵欄上。

糟了，爸爸的心臟病犯了。韓志強趕緊抱起爸爸，攔了輛車把他送進醫院。

這一路上韓志強不停地祈禱，他的母親死得早，是爸爸又當爹又當媽把他帶大的。現在他終于有能力讓爸爸享福了，他老人家可不能有什么閃失啊。

醫生對老韓頭搶救了好半天，才出來對韓志強說：“你爸爸的心臟病很嚴重，幸好你送來得及時，不然就麻煩了。不過，他現在只是暫時好轉，要想從根本上得到治療，需要去市里的大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

韓志強心里一咯噔，他沒有想到，原來父親的病已經這么嚴重了。他急忙問手術需要多少錢，醫生說：“你父親這種情況估計得十來萬，記住，要抓緊啊，不然的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韓志強定了定神，走進病房。老韓頭臉色慘白，見兒子進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輕聲說：“兒子，嚇壞了吧?其實從你那回來后，我就覺得要挺不過去了，所以才想找你回來，沒想到反倒讓你給我嚇犯病了。”

韓志強后悔得要死，都怪自己粗心，爸爸去看他的時候，為什么他就沒想起來帶爸爸去檢查一下身體呢?他說：“爸，醫生說你這病需要到市里做心臟搭橋手術，等你好一些我就帶你去。”

老韓頭臉色一變：“心臟搭橋?咱家鄰居老王就是做的這個手術，十多萬啊，咱哪來這么多錢啊?再說，萬一治不好，這錢不就白花了嗎?”

“爸，我知道這些年我給你的錢你都攢著呢，應該有六七萬吧?我再張羅一些就夠了。”韓志強勸道，“人家老王病得那么重都治好了，你比他輕多了，肯定沒事。”

老韓頭瞪了兒子一眼，然后閉上眼睛不說話。韓志強知道爸爸舍不得花錢，正尋思著怎么說服他呢，突然老韓頭睜開眼睛，充滿希望地問：“做了手術，我的病真能治好嗎?”

韓志強趕緊點頭。老韓頭想了想，終于下了決心，說：“我豁出去了，咱就賭這一回吧。”

錢包丟了

三天后，韓志強帶著老韓頭坐上了火車，老韓頭緊緊抱著懷里的皮包，那里面裝著韓志強這些年給他的錢和他的積蓄，一共九萬三千塊。火車一路行去，父子倆聊著家常，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見老韓頭哈欠連天，韓志強知道爸爸困了，就說：“爸，你睡吧，等天亮咱們就到市里了。”

“那好，我先睡，你精神點，別讓人把錢偷走了。”老韓頭叮囑著兒子，然后把包緊緊裹在衣服里，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韓志強也困得睜不開眼睛。車廂里僅有的幾個人都已經進入夢鄉，應該挺安全的。想到這里，韓志強放心地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韓志強被父親搖醒，只聽父親焦急地問：“兒子，你拿我的包了嗎?”韓志強一激靈，意識到錢丟了。他的腦袋“嗡”的一聲，這些年雖然自己收入不錯，但大手大腳慣了。除了給父親的，還真沒攢什么錢，想再弄十來萬做手術可太難了。他強作鎮定，說：“爸爸，別著急，車上不是有乘警嗎?我馬上去找他們幫忙。”

乘警聽說丟了錢，說：“我們這就幫你查找，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但是你們也要有心理準備，咱們這趟列車是慢車，只要有站就停，要是小偷下了車，那找到的希望就不大了。”

韓志強知道乘警說的是實話，假如這時候抓到小偷，他真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但他一點也不敢露出真實想法。他嘴上安慰父親別急，自己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回亂轉。最后他實在等不下去了，親自到各個車廂里尋找。他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在一節車廂的衛生間里，他找到了父親的黑皮包。皮包癟癟地扔在地上，韓志強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

直到列車到了終點，也沒找到錢的下落，韓志強帶著失魂落魄的爸爸回到家，對他說：“爸爸，別著急，錢丟了也沒關系，我再找朋友幫忙借一些……”

沒等他說完，老韓頭忽地一下站起身：“借錢看病?你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被我弄丟了，我有什么臉讓你出去借?爸爸沒用，爸爸對不起你啊。”說著，他竟然一頭朝墻上撞去。

韓志強手疾眼快，一把抱住父親，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連聲說：“爸爸，你這是干什么呀?錢丟了可以再賺，你千萬別難過。”

老韓頭老淚縱橫，捶胸頓足罵道：“這個殺千刀的小偷，我咒他吃飯被噎死，喝水被嗆死，出門就讓車撞死……”

聽著平時連臟話都不說一句的爸爸，咬牙切齒地說著無比狠毒的話，韓志強坐不住了，他拉了拉了爸爸的手，剛想說什么，卻見爸爸嘴里突然吐出白沫，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韓志強嚇壞了，抱起爸爸就往外跑。老韓頭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吃力地說：“兒子，爸爸有事要告訴你，上次我到你這里來的時候，我……”說到這，老韓頭驀地一陣痙攣，昏了過去。

含笑九泉

這一次老韓頭沒能挺過去，看著爸爸緊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韓志強大放悲聲，他一次一次輕撫爸爸的眉頭，拼命地想讓父親的眉頭松弛下來，可他一次次地失敗了。或許，父親還在恨著那個可惡的小偷，還在心疼兒子好不容易賺來的錢，所以即使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把他的不甘透過眉頭轉達給他唯一的兒子。

韓志強把父親的遺體火化后，捧著父親的骨灰盒回到家鄉小鎮葬了。他跪在父親的墳前淚如雨下。就在他傷心欲絕的時候，一個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邊，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說：“你的父親很了不起啊。”

男人的相貌有些面熟，韓志強站起身，疑惑地問：“你是誰?你認識我爸爸?”

“我是市公安局反扒大隊隊長李明。十幾天前，你爸爸把九萬三千塊錢送到局里，附言說請我們把這些錢轉交給近幾年丟錢的失主，他要替他的兒子贖罪。他當時沒有留下姓名，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這里的。我聽你的鄰居說了你爸爸的事情，我敢斷定，他丟的皮包里裝的肯定不是錢，他只是想讓你知道丟錢的人是多么的痛苦、無助。”李明輕嘆一聲，盯著韓志強的眼睛，“你就是他的兒子，你是個小偷，對嗎?”

韓志強如遭雷擊，一下子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上次父親來看他時，有一天晚上，他躲開父親跟一個同伙通話，說了很多偷竊的事情，第二天父親就離開了。難道父親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因此猜出了他的職業?

父親為什么要砸他的手?父親為什么堅持要帶現金?父親為什么要那么惡毒地詛咒小偷?原來，這都是父親的一片苦心啊。韓志強的心像刀剜般難受，這時，李明整整衣襟，莊嚴地對著墳墓敬了個禮，然后轉身要走。韓志強嘶啞著喉嚨問：“李隊長，難道你不抓我嗎?”

李明頭也不回地說“為了你的爸爸，我愿意徇私一次。不過，我想以后你不會再偷了，對嗎?”

韓志強拼命地點頭，然后撲倒在地痛哭起來，他沒能治好爸爸的病，爸爸卻治好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