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越臨,本名曹孝忠,男,1955年生,吉林省集安市人,曾任車間主任、場長助理、文化館創作員。1993年7月畢業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三屆文學創作研究班。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說《春寒》(原名料峭的春日)、《那白花花的米喲》、《水底怪獸》、《后事》等。其中《春寒》曾獲《湖南文學》全國文學新秀獎。現定居北京,任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秘書處辦公室主任。
玄 機
軍師率眾打開城門,傾一城之兵士、百姓列隊于城門外,迎候將軍與所統轄得勝之師,凱旋歸來。將軍坐騎高頭黃驃馬。軍師上前抱拳施禮道:“屬下在此恭候將軍。 ”將軍于馬上亦抱拳回禮道:“軍師用計神也,已記頭功在先,吾定賞賜與軍師。”將軍如此一算,歸路果然又去十七日,心下詭秘一笑,入得城門而去。軍師立身,目迎馬頭軍、步頭軍,依次入城。軍師望后望去,一口一口墨色棺木,兵士四人一組的由抬近前來。為驗證其役前所算之數準否,軍師早差人前去點過,報數 “八十”。軍師命人再點,再報,不多亦不少,依舊“八十”。軍師心下道 :“吾算定八十有一,如何只出個八十?定是點數有誤。”
“一、二、三,”那棺木自軍師眼前——而過,軍師默聲躬親查點:“四、五、六…….、七、八、九……事前,軍師即已算定,此役必有九九八十一口棺木入得城門來,無論如何測算,皆在“八十一”數上定止,緣何會有差誤?
數十日前,一場惡戰在即。將軍臨征前,與軍師問計。將軍道;“敵兵犯境,作亂已久,氣焰囂張,必予伐之。此西域番邦一役,吾決意率大軍親征,熄騷亂,有勞軍師鎮守石城,屯積糧草,此任重矣。”
軍師道:“吾當以死盡職,未敢有誤。”
將軍道:“軍師隨吾多年,東征西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一向神機妙算。此一役,軍師可有妙計助吾破敵?”
軍師道:“吾已為此役算定。”
將軍道:“此役為吉為兇?勝敗如何?”
軍師道:“將軍統大軍橫掃敵兵,大吉,必勝無疑。”言畢,軍師于袖內取一布袋弓身近前道:“吾有一錦囊,獻與將軍,藏之虎體左右,大戰遇挫,可拆錦囊,依計而行,危必解之。”
將軍大悅,收錦囊于身邊藏了。將軍道:“軍師可算定吾將士陣戰傷亡之數如何?”
軍師道:“亡者九九,傷者三倍亡者。”
將軍道:“敵之傷亡重否?”
軍師道:“敵傷亡數倍于吾,俘者不計其數。”
將軍道:“此番出征,幾日可班師回朝?”
軍師道 :“始于出城,止于入城,計九九八十有一日,往路十日有五,歸路十日有七,陣戰必用七七四十有九日。”
將軍道:“軍師神算之數可確否?”
軍師道:“回將軍,吾深恐年高誤事,遂造一器,助吾復算之,此數無有半分差誤。”
將軍道:“設若此數有誤,如何以懲?”
軍師道:“吾愿立軍令狀,若有誤,可任將軍行罰。”
將軍大笑:“軍師既有此言于先,甚好,吾亦賞罰分明,若軍師言中無誤,吾即重重賞賜軍師。”
軍師道:“謝將軍。”
將軍道:“軍師七七四九、九九八一之數,可否再與吾細詳拆解?”
軍師道:“回將軍,天機不可泄露,事過自知也。”
將軍深信天機之數,況,天意天命未可違。將軍雖有虎威之尊亦大不過天去,便只好作罷,未再問底。
軍師自出道以來,算天算地算人算事,從未失算過,此番怎的就出了差誤?若錯,亦錯在天,而不在吾,況無錯矣。“十九、二十、二十一……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彼日,將軍開城出征,至敵陣前,果然,往路用去十日有五。兩軍對壘,將軍拔劍在手,望前一指,大軍便掩殺過去……役中每受挫,將軍即拆錦囊,依計而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皆于勝算之內。然,此役進四七二八之日時,遇阻,久攻不下。錦囊內尚余一計可用,將軍遂拆錦囊視之,但見絹布有字云:遣使回石城,細報軍情,取授計,后用。將軍不禁仰天長嘆:“啊呀!誤吾大事也。”將軍遂差人快馬星夜飛奔石城而去,快馬三匹,皆累歿于途中,只三日,即達。
軍師急展將軍手書,再細盤差使陣戰軍情。后,授就一計,與差使身邊藏了,星夜急返至陣前。
將軍依軍師授計再行,敵大敗,遂乘勝一路追殺,肅清左右,敵兵殘余逃逸,直至舊巢。此役用去七七四十有九日,復被軍師所言中。自此一役,敵兵數十年一蹶不振,邊關再無騷亂擾攘之事。
將軍大獲全勝,拔寨班師。將軍差人整點陣亡戰死兵士之數,待報來,將軍聞之大驚,怎的,多亦不多,少亦不少,但歸九九八一數?將軍憶及行前與軍師問計之情形,正應其所算之數,不禁自語道:“軍師果然神算。”心下又道:“此役軍師用計破敵而獲大勝,功不可沒,功不可沒……然,且戲他一戲無妨。”將軍遂喚過軍士面授機宜,如此這般吩咐一番。
五十四、五十五、五六……軍中無戲言,若算數有誤,可須提頭謝罪呀!軍師心下一面嘀咕了,一面仔細數點。“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愈數,軍師愈吃它不準了,心便愈是懸提著了。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八十……,”依舊是“八十”,那個“一”呢,索命的“一”呀哪里去了?軍師暗忖:三人三遭未點錯,那……是吾事前算數有誤?啊呀天哪!一兵士近前稟報:“回軍師,大軍已盡數入城,請軍師回城。”軍師方才醒轉來,抽身行出數步,已近城下,正欲隱進門去,不前亦不后,不偏亦不歪,那城之墻上,不知怎的,即飛落一塊青磚來,“嘭”,軍師的頸頂,教砸個正著,“噗”,軍師栽下了,竟未及一聲“啊呀”。彼身后,兵士僅距其二步余,然,毫發未損。
可憐軍師,未知將軍已“且戲他一戲無妨”,早命人抬一棺木滯后,緩半日入城。然,未料天數即道出,便不可欺,累及軍師,凱旋之時命殞矣。將軍聞之,仰天大叫一聲,“啊呀!吾之過也。”便淚如泉涌,委實亦悔之晚矣……
心 計
下車的旅客,潮水般地涌出檢票口。
已等候多時的我,不失時機地扯開了尖嗓子。
“要住宿的旅客,請到長樂旅館。有單間、雙人間、三人間,備有彩電,設備齊全,價格合理,優質服務,并代購火車票,義務接送旅客,步行三分鐘就到。有哪位旅客住宿,快到這邊來。”
我截住一個個提大兜小包的旅客,探問是否住店。
“先生,住旅館嗎?”
“不住。”
“要住宿嗎先生?”
搖搖頭。
再問,連理都不理,像沒聽見。幸虧我是專門干這行的,壓根就不在乎這些。
旅客已過去一大半,我還沒有攬到生意。
突然,我聽到一聲喊:“姐姐哎,我住店。”
我循聲望去,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我一陣欣喜,快步迎了過去。他腳前正放著兩個大黑皮兜。很有意思,憑我的職業感覺,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巴腳的出門人。
“先生,住旅館嗎?”
“離這兒有多遠?”
“步行三分鐘就到。”我說:“我們的旅館收費公道,價位合理,
單間的不超過三十塊,雙人間的不超過二十塊,很便宜。我們那兒有價格表,你去了自己看。別的旅館可貴著哪!別看我們是個體的,國營、集體的還不如我們哪!走吧,來,我幫你拎個兜,免費接送嘛。”
他被我說動了心,乖乖地跟著我走了。我心里直想笑,一陣得意。
總算沒有白等,還真“釣”到一條魚。一個旅客也是不小的收獲嘛!一宿只要有兩個人住進去,我就不算賠賬,管他下次還來不來呢,一次,就夠我撈的了。這年頭,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只要能賺錢,別的,都無所謂。誰心里都明白,這年頭,笑貧不笑……哎呀!大提包真沉,不知裝的什么東西。我左手換到右手,右手又倒回左手,兩只胳膊酸麻麻的疼。幸虧天不熱,不然,要冒汗的。我回頭看看他,他只管眼睛朝下跟我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小可憐的,我直想笑,又不敢笑,生怕高興的太早,樂極生悲,眼看著進手的錢,可不能叫它飛了。
忽然,我真的有些可憐他了。可又一想,吃虧的也不光他自己,他只不過是其中 的一個罷了,心也就不那個了。鈔票的影子又閃出來,我加快了腳步。
“還有多遠哪,我的姐姐哎”
“就要到了,先生,前面不遠了。”
他看看腕上的表:“現在已經走了八分鐘了,你說的三分鐘就到,是不是是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劉翔百米欄沖刺的速度吧?”
“你這位先生,真會開玩笑,遠也遠不了多少。”
“前面的路,總不會再需要半小時吧?”
“哎呀,馬上就到了,你看,前面就是了,連房子都瞅見了。”
我突然覺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但肯定來說,印象又很模糊,一時想不起來。
不曾想到,這個生瓜蛋子,說話卻是那般尖刻。哼,別逞硬,等到了地方,你就會老實的。那時你要改變主意,對不起,這兩只大提包,只好由你自己提回去吧。我管接,可不負責送。若不是為了賺你幾個錢,我才不賣這個力呢。
突然,他說:“不用走了,就到這兒吧。”他放下包,不動了。
我回過頭:“怎么不走了先生?”
“不住了。”
“怎么不住了?都 走這么遠了,前面馬上就到了。”
“不住就是不住了。我家就住在這兒。不好意思,對不住了,你真夠累的。”
“什么……你怎么不早說呢?騙子——你——”我氣得連話都說不成句了。
我愣在那里,眼瞅著他一步一步走遠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想笑,也想哭。是的,我也是個人哪!況且,還是一個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