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性,是川端康成小說描寫的重點。川端康成喜歡在作品中描寫女性,更善于刻畫女性形象。《伊豆的舞女》是川端康成家喻戶曉的代表作,其中也刻畫了舞女薰子這樣一個經典的少女形象。我們分析這個人物形象和這部作品,會發現川端康成在刻畫其筆下女性形象時所存在的矛盾性。
關鍵詞:川端康成;女性形象;伊豆的舞女;薰子;悖論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0-0004-02
川端康成是日本新感覺派的代表作家,更是日本第一位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他的作品帶著日本獨有的風情與特質,走向世界。而他所構建的文學王國更是感動著無數讀者。可以說,構成川端文學王國的兩個支柱是女性和愛情。有學者評論說“川端康成雖然是男性作家,可是他最擅長刻畫的卻是女性形象,他的許多小說都是以女性形象為中心,而男性形象作為陪襯。”①
《伊豆的舞女》這篇短篇小說是川端康成早期的代表作,在讀者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作品描述一名高中生獨自在伊豆旅游時邂逅一位年少舞女的故事,伊豆的青山秀水與少男少女間純凈的愛慕之情交織在一起,互相輝映,給了讀者一份清新之感,也凈化了讀者的心靈。小說塑造的純真少女薰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可以說成為了川端文學女性群像中的典型代表。通過對這篇小說、這個人物形象的分析,可以看到川端康成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的一些特色,同時會發現其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的矛盾悖論。
一、希望歌頌女性,贊美女性
《伊豆的舞女》是帶有作者川端康成自傳性質的小說。從主要情節來看,小說幾乎全是作者的親身經歷。小說描述了主人公“我”與舞女薰子的“精神戀愛”。主人公“我”這個不能忍受“孤兒氣質”帶來的令人窒息的憂郁而踏上伊豆之旅的青年與藝人們在途中相識,他們的勞苦和受人歧視的境遇令“我”心酸,而藝人們待人的真誠和淳樸的美更讓“我”為之感動。伊豆之行最終使“我”的形象發生變化:從一個憂郁、不擅與人交往的孤獨學生,變成為能夠坦誠地給人以幫助并接納別人好意的積極青年。這不能不說是薰子用她那純潔不求回報的愛給“我”帶來的轉變。在小說最后,“我”躺在船艙任淚水流淌,不僅是出于對薰子的不舍與依戀,更多的是從她身上得到心靈慰藉后的無限感動與感激。作者將這種情感傾注于筆端,成功塑造了薰子這個清純、美麗、善良的少女形象,從而熱情謳歌了女性的形象之美、心靈之美乃至生命之美。
可以說在川端康成的創作中,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女性的贊美與謳歌。在《伊豆的舞女》中,他贊美了薰子的純真開朗;《雪國》里,他歌頌了葉子的愛心與奉獻;《山之音》里,他突出表現的是菊子的溫婉賢淑。連川端自己也說:“少年時代的我,閱讀《竹取物語》,領會到這是一部崇拜圣潔處女、贊美永恒女性的小說,她使我憧憬,使我心曠神怡。”
川端作品中形成這種對女性執著的贊美與對女性美竭力追求的習慣是可以找到原因的。這原因就是——他的個人經歷。
1、首先,他的家庭環境很特殊。
川端康成自幼父母雙亡,唯一的姐姐也不曾與他一起生活,只是和年邁失明的祖父相依為命。在這種特殊的環境里,川端極少接觸年輕的女性,使他產生了一些病態心理。而對親人,尤其是對母親的思念,更是是日夜縈繞在心間,這些感情總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他的作品中。
2、其次,他有過一次感情挫敗。
在大學期間,川端結識了在一家咖啡店當服務員的伊藤初代,與其墜入愛河并訂婚。然而,正當他積極籌備婚禮時,卻收到了對方的來信,表示不能和他結婚。這段轟轟烈烈的戀情告一段落,卻帶給川端沉重的打擊和持久的影響,甚至使他對女性產生了懷疑。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他對愛情,對“完美女性”的看法。
現實生活中不具備的,只好到文學世界里去找。因此,對女性無限依戀又持有一定程度懷疑的川端在其作品中寫了眾多女性,他寫她們的美,展示她們的美,把她們當做純粹的生命來歌頌。
二、矛盾:無法派遣的男權意識,導致筆下女性圣潔與卑微并存
在小說《伊豆的舞女》中,有很多細節描寫,生動傳神,將舞女薰子和“我”這對“戀愛小兒女”的心理寫得惟妙惟肖,但是從中我們也可以發現其中流露出的作者在女性形象塑造方面存在的悖論,那就是——在一方面歌頌、贊美女性,另一方面卻在壓抑著筆下的女性。
在閱讀中,讀者會發現,男主人公“我”與舞女并不平等。“我”總是從優越的視角出發,俯視純潔美麗卻身份卑微的少女。舞女第一次同“我”搭話時,“有點兒慌張地小聲回答”,接著就“臉頰緋紅”。當他們一起到達客店時,舞女從樓下給“我”端茶上來,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茶碗險些從茶碟上掉下來,茶水灑了一地。這些細節描寫雖然表現了舞女的羞怯靦腆,但同時也流露出男主人公的優越感。“我”和舞女一行一起走在崎嶇的鄉間小徑時,舞女總是跟在“我”,身后,保持不到兩米的距離。這兩米的空間,暗示出男女主人公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大家發現了泉水,姑娘們卻都站立在泉水周圍,等著讓“我”先喝未被攪渾的凈水,而“我”則欣然接受。一路上,“我”都坦然地享受著舞女的侍候:爬到山頂,舞女跪在地上,彎下身子給“我”撣去身上的塵土,氣喘吁吁地請“我”坐;下山時,舞女跑著去給“我”拿來竹子做手杖,為此還險些摔倒;“我”要離開房間,舞女就搶先走到門口,替我擺好木屐……
身為一名具有濃厚傳統意識的男性作家,川端無法避免其創作中的男權意識。解讀其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及男女主人公的關系便可發現其女性觀的另一面是視女性為男性的附庸。
母愛的缺失、初戀的受挫,都給川端留下了深深的感情創傷,同時也深深影響著川端的創作觀和女性觀,使得川端無論從心理上還是從生理上,對女人都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鄙視。在他看來,首先“女人的生理是不干凈的東西”,此外,“女人確實有點兒卑賤……這是女人共通的品性。”
因此,在川端康成的一系列作品中,我們看到的都是上層男性和下層女性的故事,他也在多部作品中表達了對社會底層的女性的同情。也就是說,在川端的文學世界里,女性總是處在比男性略低一等的地位,男性角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女性。
在《伊豆的舞女中》男主人公“我”是舊制高中的一個學生,在當時社會上是出類拔萃的階層,而女主人公薰子則是處在社會最底層的舞女藝妓。“我”總是以優越的視角俯視身份卑微卻純潔美麗的少女,從而得到心靈的慰藉和凈化。但全篇始終沒有提及這段朦朧的戀情給少女帶來的內心感受及情感變化,薰子恰如一支心靈凈化劑,起到凈化的作用,卻被作者剝奪了自尊和靈魂。再看看川端的其他作品,《美麗與哀愁》中,這種男權意識和對女性自我意識的忽略更為明顯。31歲的有婦之夫大木使少女音子在17歲的年紀早產下一個僅僅8個月的女嬰,卻沒有給她幸福。相反,愛情的破滅造成了音子的自殺和精神崩潰。大木剝奪了音子的純潔,也打亂了她的一生,使她失去了成為妻子、成為母親的權利,給她帶來了終生難以平復的創傷。但大木并不認為這是超乎尋常的事情,他將這段經歷寫成小說,起了一個平凡的書名,因為對他來說這只是平凡的故事。更為殘酷的是,他把小說的原稿交給妻子文子,讓她為自己打字,將妻子變成了一臺被操縱的機器。這兩個女性都因為這個男子受到巨大的身心戕害,然而在飽經痛苦之后,她們卻仍舊深愛著大木,命運極為悲哀。而《山之音》中的菊子更是這種受壓迫女性的典范。她被作者塑造成為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典范,無限度地忍讓、順從著她的丈夫。丈夫修一深夜從情婦那里爛醉而歸,她不但沒有半句責備,還把他的腿腳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上,為他脫鞋暖腳。作者在小說中寫道:“夫妻本來就像一塊可怕的沼澤地,可以不斷地吸收彼此的丑行”,但作品中展現給讀者的卻只有菊子對丈夫丑行的一味忍讓。在作者看來,“所謂妻子的自覺就是從面對丈夫的丑惡行為開始的。”也就是說,在作者看來,只有容忍丈夫的丑行,才能成就一位妻子。女人命中注定要面對“忍”這個無底的深淵。
此外,雖然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男性是處于陪襯的地位,是反映女性的鏡子。 然而,在實際創作過程中,作者川端卻讓男性站在了“角心”的位置。②首先,川端的多部作品都采用男性的視覺,以其感知作為小說的敘述角度。其次,川端本人所崇尚的女性之美,是通過男性來實現的。在作品情節的發展中,女性的行為經由男性的眼光獲得表現,女性之美也經由男性主觀世界的過濾而獲得闡釋。所以在某種程度上,男性完全主宰著女性的命運。在川端康成的文學世界里,男人有著明顯的優越性并可以為所欲為地對待他身邊的女性,而女性則始終是悲哀的代名詞,是徒勞的存在。在川端的作品中,地位低下的始終是女性。如《睡美人》里被催眠后供老人玩弄的姑娘們就是這類地位的典型代表。
總之,女性和女性之美,是川端康成作品所要表現的重點。而秉承了日本古典文學傳統的川端康成,在對女性的著力描寫下,把她們作為純粹的生命來歌頌,這也是川端作品的最大魅力。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在川端追求女性美,竭力刻畫這種美的形象時,在他的人物塑造中,是有其矛盾性的,是存在悖論的。
注釋:
①《川端康成筆下女性形象的嬗變》,何乃英,外國文學研究,2005(6)
②《川端康成的男性形象在敘述中的作用與文化意蘊》,姜山秀,日本研究,2002(2)
參考文獻:
【1】《外國文學作品選(第二版)》,鄭克魯編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
【2】《川端康成談創作》,(日)川端康成,葉謂渠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88
【3】《獨影自命》,(日)川端康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4】《雪國·古都·千只鶴》 ,(日)川端康成,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
【5】《川端康成小說選》,(日)川端康成,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6】《愛情·虛無·生命一一川端康成筆下的女性形象解讀》,楊曉蓮,重慶三峽學院學報(外古文學研究),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