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清代中期墨學中興之原因

摘要：曾經顯著一時的墨家學派，在歷史上的某一特定時期留下了“非儒即墨”的鮮明痕跡，然而自戰國后期始，尤秦大一統之后，墨學逐漸銷聲匿跡，為后世所不傳。直至滿清乾嘉時期，對《墨子》一書的研究突然興起，著述數量大增。無論是墨學的衰微，或者在清代的中興，都有很多值得追問和討論的地方，本文即從此兩點入手，簡單分析其背后的原因。

關鍵詞：墨學；衰落；中興

作者簡介：鄭妙苗（1989—），女，重慶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B22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20-0224-02

在《韓非子·顯學》中有云：“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1】又《呂氏春秋·當染》中說，墨翟的追隨者極多，“徒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薄?】可見墨家學派在春秋戰國時代確為流行極廣、勢力極大的一家，乃是“百家爭鳴”中最著名的派學之一，與儒家學派業著于世，同得“顯學”之稱?！俄n非子·顯學》篇又說：“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此即“墨離為三”之說，自此可見在墨子過世之后，墨家學說在當時亦是不乏傳人的。

然盛極一時的墨家之學，自秦之后驟然沉寂，出乎意料地淡出了學者與信仰者的視野。對此，前人也早有總結，鄭杰文在《清代墨學的研究》一文中說到：“前賢多云‘墨學中絕’。查自秦至元一千五百八十八年間見于記載之《墨子》校理、研究著述，自秦末孔鮒《詰墨》至元人陶宗儀《讀墨子隨詁》，不足十種（包括佚書），確呈近乎斷絕之象。”【3】這是墨學自秦以來到清之前的大致發展情況，千年之間近乎湮滅，關于墨家的學術研究近乎沒有，在表面上看，墨學確稱得上衰敗。當然這種現象上的衰敗，是否等同于真正的銷聲匿跡？也是無法做出堅決肯定的回答的。雖墨學在秦之后絕不可再與儒學在發展和流傳上比肩，但對于它的傳承，亦絕無可能至無人問津之境，否則也就不會在清朝時出現大中興之局面了。

一、清朝中葉墨學中興的基本情況

沉寂多時以后，墨學竟在清朝掀起一股極盛的研究風潮。梁啟超在其《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梳理了墨學在清朝發展的盛況：“戰國時儒墨同稱顯學。漢后墨學之皮既二千年丁，鄭榜《通志·藝文略》載有樂臺注，久佚。乾隆四十一、二年間，汪容甫最初治此學，有校本《表微》卷，今不傳，而盧抱經、孫淵如、畢秋帆同時治之。秋帆集其成為《墨子注》十六卷，以乾隆四十八年成，今《經訓堂叢書》本是也。畢注前無所承，其功蓋等丁茂堂之《注文》。其后顧澗蘋又據道藏本重校寫定一通，專務是正文字；繼則王石臞摘條校注，為《讀墨子雜志》六卷，俞蔭甫著《墨子平議》二卷，蘇爻山著《墨子刊誤》若干卷?！凉饩w間，孫仲容‘覃思十年’，集諸家說，斷以己所心，得成《墨于問訪》十四卷；……現代墨學復活，全由此書導之。”【4】

乾隆、嘉慶兩朝，即西元1736年至1820年，是清代墨學研究的復興期。此八十五年間，墨學刊本、校注本、札記等出現了十五種之多，其中包括第一部為《墨子》作注的畢沅的《墨子注》和張惠言的《墨子經說解》這樣的重要著作。對比墨家在前朝歷代所受到的冷遇，這一時期數量大增的相關著作都證明墨學研究出現了秦之后的第一個興盛局面。

《漢書·藝文志》中著錄墨家存文八十六篇，到隋、唐二志中僅存《墨子》、《隨巢子》、《胡非子》，宋志里便只存《墨子》一書了。因此后世對墨學的研究，也都是建立在對《墨子》一書的研究上。乾嘉二朝墨學研究的興盛，主要在于對《墨子》文本的整理，它與整個乾嘉時期以校注、考據為代表的學術繁榮是相一致的?！?】

至道光、宣統年間，清代的墨學研究迎來了高峰時期。此時期關于《墨子》的札記類著作，如王念孫的《墨子雜志》、俞樾的《墨子平議》，都影響頗大。而對其的校注，成就則更為輝煌。最突出的代表有孫詒讓所著之《墨子間詁》十五卷，書內不僅集清代《墨子》校注之大成，亦有札記式研究，兼總結梳理前人成果，為在此之前的墨學研究做了很好的梳理和歸納。

總的來說，出現于清中葉的墨學研究的高潮，重新審視了《墨子》中的諸多論說，且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二、顯學之墨的中衰之原因考

《漢書·藝文志》中對于墨家功過即有說明：“……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6】這是在說墨家所提倡的準則很有不近人情之處，有的甚至不符合人心人性?！妒酚洝ぬ饭孕颉分袑ζ涞脑u述則更加到位：“……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7】從以上材料中，可以推測出墨家之主張“難遵”在漢代可謂一種代表性的觀點，當然這一點也可徵為墨學在后世衰落的原因之一。

對于墨學衰微的問題，呂思勉先生在《先秦學術概論》中清楚給出了看法：“墨學其后息焉無聞。則墨之徒當為俠，多‘以武范禁’，為時主之所忌。又勤生薄死，兼愛天下，非多數人所能行。巨子死而遺教衰，其黨徒，乃漸復于其為游俠之舊。”【8】

對這一問題做出專門詳細分析和總結的，有日本學者沼尻正隆。在其論文《<呂氏春秋>中得墨家及墨家衰微原因》一文中指出，首先儒家勢力不斷壯大，同時他們對墨學不斷批判，因此墨學受到了強有力的攻擊；其次，墨家末流的主張走向了極端，過于激烈，有逆于世俗之嫌；再者，墨學十分注重實踐，而相對輕視文辭論說，導致傳承其思想的著述無多；最后，墨離為三之后墨家內部有著尖銳的矛盾斗爭。這些，都很能夠說明墨家學說之優劣。它有著自身的合理性、實用性，曾經在某一個時期內由于符合時代的要求，受到過極大的關注。然它更多的有著無法為世人所接受的一面，其自身的理想主義色彩更多的附加了一種嚴苛的不近人情的規則。

除了以上各家提到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外，墨學從極盛至極衰，以至于在中國文化中沉默了上千年，是否還能找到其他的原因呢？

《墨子·尚同》中有一段話：“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薄?】這種崇尚自由選拔人才的“選天子”之說，實在無法得到統治階級的認可，更談不上提倡。事實上，整個墨家注重實踐的風氣，于統治者來說本就有不利于民心穩固之隱患，尤其在結束長久分裂的統一局面形成之后，這樣的學派就更加不易被統治階級所接受和利用。

墨家尚游俠之風，有的要求幾近苛求，而有的構想又過于理想，實有多處不易在現實世界中踐行，故而逐日隱沒，亦不為怪。

三、清中葉墨學中興之原因淺釋

墨家衰微之勢不足為怪，自秦以后，歷朝歷代也均是沉寂異常。然而又何故得以在清朝中葉突然出現大的中興局面呢？

首先如前文所說，當與墨學實際的傳承情況有關：雖在千年之間呈現無聲無息之態，相關研究過于稀少，但曾為顯學之實無法改變，墨學一派當中存有很多可供追問和研究的問題，當然也是學者們會意識到的，因此雖少深入探討此派學說者，卻有《墨子》一書較為完好地保存下來。故而墨學能一直延續至清代，提供給清代學者們足夠的研究資料。

更重要的一點，當時由于清代學術氛圍的特殊性。清代，尤其至中葉后，學者多停留在對文本本身的研究，而甚少談經世致用之道，不過多聯系現實的政治。這當然與清代的政治統治和對文化的控制有關。因而像《墨子》這樣重要而又未經過好好研究的書籍就成為了多家關注的對象。清代學者將《墨子》更多當做學術的研究物件而并不是前人思想的著作，從訓詁方面入手，反而盡力發掘了《墨子》一書，最終形成了墨學在清中葉中興的局面。

注釋：

【1】王先慎，《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351頁。

【2】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65頁。

【3】鄭杰文，《清代墨學的研究》，《山東理工大學學報》，1999年04期。

【4】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三聯書店上海分店，2006年版，第262—265頁。

【5】乾嘉考據學派，有吳、皖二派之分，前者代表有惠棟、錢大昕、王鳴盛等，后者代表有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紦稍诳紦?、注經等方面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就。

【6】班固著，顧實講疏，《漢書藝文志講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頁。

【7】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291頁。

【8】呂思勉，《先秦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9】孫詒讓，《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09年版。

參考文獻：

[1]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2]孫詒讓，《墨子間詁》，中華書局，2009年。

[3]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華書局，1997年。

[4]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

[5]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

[6]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

[7]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8]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

[9]呂思勉，《經子解題》，中國書籍出版社，2006年。

[10]呂思勉，《先秦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11]顧藎臣，《經史子集概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

[12]章學誠，《文史通義校注》，中華書局，2004年。

[13]鄭杰文，《清代墨學的研究》，山東理工大學學報，1999年第4期。

[14]《<呂氏春秋>中的墨家及墨家衰微原因》譯自【日】沼尻正隆，《<呂氏春秋>的思想研究》，汲古書院，1997年，秦仙梅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