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河是開創朦朧詩“史詩”范式的重要詩人之一,本文以他的政治抒情詩和古代神話組詩為例,試圖對其詩歌中所表現出來的中國傳統“天人合一”的思維方式進行分析與闡釋。
關鍵詞:朦朧詩 江河 天人合一 思維方式
作為朦朧詩的代表詩人之一,江河憑借其同楊煉共同開創的朦朧詩的一種獨特“史詩”范式而在現代詩歌史上占據了重要的一席之地。然而,當我們談到他最重要的貢獻——將現代詩歌藝術和中國傳統文化將結合的時候,卻往往更多地將視線投射在其所選擇的題材和運用的意象等相對表層的方面,而或多或少地忽視了詩人自身的哲學基礎和由此生發出來的思維方式等一系列問題。而當我們有意識地從這些角度來審視江河的詩歌時,會發現其絕大部分作品都有意無意地運用了中國傳統“天人合一”的思維方式。
習慣上我們把江河的作品分成兩類:一類是早期創作的帶有較強政治意味的抒情詩歌,以《紀念碑》、《祖國啊,祖國》等為代表;另一類則是稍晚時創作的以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為題材的組詩《太陽和它的反光》。我們不妨分別對其進行闡釋。
首先來看江河的政治抒情詩。我們知道朦朧詩的產生與十年動亂的背景有著極密切的關系,朦朧詩人們在相當程度上記錄和表達了整整一代人的憤怒、迷惘、反思和崛起。不同于北島冷峻的憤怒和懷疑,也不同于顧城和舒婷浪漫的夢幻與理想,詩人江河在他的詩作中向我們展現的更多的卻是一種“舍我其誰”的擔當意識,就像《紀念碑》中所寫:“中華民族的歷史有多么沉重/我就有多少重量/中華民族有多少傷口/我就留出了多少血液?!痹诮拥倪@類政治抒情詩中,經常出現的正是這樣一種充滿英雄情懷的“大我”形象,如頌贊周總理的《我歌頌一個人》。除此之外,詩人也將他理想中的英雄置于遼闊的大自然之中,陽光、春天這些自然界的恩賜亦成為其美好品德的象征。而《祖國啊,祖國》一詩中的形象則更為深沉:“我把長城莊嚴地放上北方的山巒/像晃動著幾千年沉重的鎖鏈/像高舉起剛剛死去的兒子/他的軀體還在我手中抽搐?!碑斘覀儛垡粋€東西到了極致的時候,往往可以切實體驗到它所經歷的痛苦,這在江河的詩中就表現為與身體相關的比喻:“看著青銅的文明一層一層地剝落/像干旱的土地,我手上的老繭/和被風抽打的一片片誠實的嘴唇”(《祖國啊,祖國》)。讀者似乎分不清詩人所寫的到底是人還是歷史,抑或是這二者的融合了。
綜觀江河的這一系列政治抒情詩,我們會發現詩人很喜歡將詩中那充滿英雄情懷的“大我”形象放入一個遼闊、縱深的歷史時空進行表現。他的軀體仿佛就是山川河流,他的嘆息和淚水則化為風雷雨露,這樣一種勇于承擔和“垂死化身”的精神恰是中國傳統文化所大力提倡的。實際上這一點也正是朦朧詩人超越西方現代派詩人的地方。西方現代派詩人大多抒寫的苦悶、孤獨、絕望、傷感的情緒,是他們心靈曲線的寫照,他們心靈的曲線處于一種近乎圓形的封閉狀態,通過宣泄和傾訴來達到心理平衡,并不去顧及他人。而傳統的中國文人則不同,他們骨子里就刻著對社會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哪怕被傷害,哪怕有懷疑,但也一定是“雖九死其猶未悔”。不知道是這種心理傳統影響了思維方式還是越這樣思考越堅定了此種信念,總之這兩點在江河的政治抒情詩中確實是分不開的。
而在詩人后期最杰出的作品——《太陽和它的反光》組詩中,“天人合一”的相對性思維與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的題材則更是相得益彰,我們能感覺到,詩人是在以一種地道的東方意識感知和創造自己的詩歌世界。
在《補天》中,無論是詩人筆下的女媧還是女媧所處的世界,全都呈現出一派寧靜、安詳的氣象:“她如虹的手指輕揚滑過山腰/撫摸金黃的獸皮使白云點點/她煉石柔韌生輝,波紋返照/太陽像溫馴的牝鹿臥在莽原。”這種形象和我們印象中堅毅、剛強的女媧是存在著一定差距的。而“夸父逐日”的故事,在這樣一種思維方式的觀照下則更富有優美的詩意:“傳說他渴得喝干了渭水黃河/其實他把自己斟滿了遞給太陽/其實他和太陽彼此早有醉意”(《追日》)。夸父和太陽在詩人的筆下不再是追逐與被追逐的對立,而是人與自然極其完美和諧的統一。與這種厚重相對應的則是《填?!分芯l的輕靈:“她和海水玩得正開心的時候/海把她收了去/讓這瞬間的歡笑波光粼粼地展開。”人本來于自然,亦當歸于自然,悲劇故事到了詩人這里亦變身為充滿夢幻色彩的童話。而在《移山》一詩中,物我兩忘的境界甚至淡化了愚公和王屋、太行之間的矛盾:“他面山而坐,與山對弈/已多年,此時太陽就要落下/他將把棋盤擲向夜空/一生磨亮的棋子普天高照?!本C觀江河的這一類詩作,我們會發現這樣一個特點:上古神話里人與自然的對立甚至對抗在詩人的重新書寫中都帶上了優美而和諧的詩意。這也正是它的重要意義所在,“絕不僅僅是以詩的形式重敘這些神話,而是在使這些神話復活的同時,企圖以現代意識和新的形態,去復蘇和喚醒我們民族的文化精神”。
綜合以上對兩類作品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在江河的詩歌中,天地萬物總是與人渾然為一的。“草木禽獸,甚至無形之物都可以與人神、善惡互滲,物理的東西和心理的東西,有生命的東西和無生命的東西,有思想、感情、意志的東西和無思想、無感性、無意識的東西,不可分化地合為一體。”這種略顯原始而又不失其神秘的思維形態在古老的東方表現得尤為發達,到了朦朧詩人江河這里則具體化為借用“天人合一”的思維方式構筑屬于自己的時空世界。而這樣一種創作也正為我們提供了朦朧詩的另一種可能,即在詩歌中表現一種復雜的、無序的審美境界的可能,亦即將古老的、地道的東方式思維展現給廣大讀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