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經》中的《綠衣》和《葛生》是我國最早的悼亡詩,它們開啟了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悼亡詩的先河,成為悼亡詩的鼻祖,并以高超的藝術特色和樸實真摯的感情,創造了極高的藝術價值,對后世文人創作有著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綠衣》 《葛生》 悼亡詩 藝術特色
《詩經》——一條耀眼的星河橫亙在歷史的蒼穹之上,百星云集,璀璨奪目。耿耿星河之中,《綠衣》和《葛生》開啟了悼亡詩的先河,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悼亡詩的鼻祖。
下面試從藝術特色的角度,分析其獨特的藝術價值以及對后世悼亡詩的影響。詩作如下:
《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里。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就兮!
絺兮絡兮,凄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一、運用多種修辭手法
《綠衣》這首詩整篇看來平淡無奇,實則平淡中見不凡,詩中最明顯的是運用了復沓的修辭手法,“綠兮衣兮,綠衣黃里。綠兮衣兮,綠衣黃裳。”開頭用“綠衣”領起,既無吸引力又無深意,實為平淡,但后面句子的重復,使我們認識到綠衣不僅僅是一件衣服,更是一種愛的載體,那是亡妻對詩人愛的體現,一針一線,都承載著深厚的夫妻之情。重章疊句的復沓修辭,不僅僅是為了諧于音律的需要,利于歌者反復詠唱,更重要的是詩歌圍繞同一意象或旋律反復詠唱,能加深詩人所要表達的情思,烘托全詩的情感氛圍,對于《綠衣》來說,復沓的運用,體現了詩人思念妻子的痛楚愈來愈烈.“心之憂矣,曷維其已!心之憂矣,曷維其亡!”憂思之長,沉痛之深,反復摩挲著妻子親手縫制的衣服,反復的吟唱中,對妻子的懷念之外,又是一種對生死的無奈,全詩即刻蒙上灰色的感情基調,極易感染讀者,這種效果離不開復沓修辭手法的使用。
《葛生》也有復沓修辭,除此之外,還運用了比興、反問的手法,“葛生蒙楚,蘞蔓于野。葛生蒙棘,蘞蔓于域。”篇首以墓地所見荒涼之景起興,全詩哀怨凄楚、纏綿悱惻的悲涼基調就此形成。荒涼的墓地,令人觸景生情,生死相隔的悲痛禁不住從中而來。“予美亡此,誰與獨處?予美亡此,誰與獨息?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反復的詠嘆和反問修辭的運用,體現了女主人公痛失所愛后,凄楚哀痛、精神幾近崩潰的心理狀態,表面上寫丈夫的孤單、凄苦,實則也寫出了自己的無依無靠與孤苦伶仃的心理煎熬,更加強了生死離別的悲劇效果。兩個孤苦無依的人面臨陰陽永隔,沉痛的悲感令人動容,與之共泣。“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后兩章不僅僅是文字順序的顛倒,更是痛楚達到頂峰后一種感情上的宣誓,生為之守寡,死與之同穴,是至死不渝的一種堅貞的表現。程俊英認為“生前已茫然,相見在黃泉,這是詩人思念到極點的感情的延伸,也是哀痛到極點的心理的變態。”分析的頗為恰當。
二、開創了獨特的抒情模式。
1.睹物思人,物是人非。
《綠衣》作為一首悼亡詩,詩人巧妙地借助一件衣物來寄托哀思,進而抒發悲痛之情,由此形成一種“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經典抒情模式,觸物生情,今夕對照,物是人非,形成一種凄涼、孤寂、冷清而黯淡的美感形態。這種抒情模式的創造,影響頗深,不僅對后世的悼亡詩起了示范的作用,在散文、小說等領域也有深遠影響。史上著名的悼亡詩很多都借鑒于此。潘岳《悼亡詩》“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幃屏無仿佛,翰墨有余跡。”沈約《悼亡詩》“游塵掩虛座,孤帳復空床。”元稹的《遣悲懷》“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韋應物《傷逝》“一旦入閨門,四屋滿塵埃。斯人既己矣,觸物但傷摧。”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這些傳世佳句,都有一種物是人非、睹物傷情的凄涼之美,可以看做是這種抒情模式的繼承和延續。
2.近在咫尺,生死永隔。
《葛生》是第一個出現墳墓描寫的悼亡詩,妻子在亡夫的安息之地,抒發自己的失夫之痛和孤苦無依之情。開啟了一個“近在咫尺,生死永隔”的抒情模式,后人一些詩中也套用了這種模式,潘岳《悼亡詩》“之子歸窮泉,窮壤永幽隔。”“望墳思紆軫,徘徊墟墓間”“枯荄帶墳隅,孤魂獨煢煢。”最典型的莫過宋朝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這種獨特的抒情方式蘊藏著強大的藝術生命力,影響著無數的詩人。
三、塑造了兩個生動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綠衣》中塑造了一個內心沉痛而又深沉含蓄的理性的丈夫形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我思古人,俾無就兮!”“我思古人,實獲我心!”從生活中點滴的回憶,表達對亡妻的思念和難遣的憂思,無聲的愁容里可以感受到它那壓抑的悲痛,深沉、低落、壓抑、無奈的形象成為男子表達悲痛時的獨特方式;相對而言,《葛生》塑造了一個失落、孤寂而又堅貞的感性的妻子形象。女子悲痛欲絕地喊出“百歲之后,歸于其居。百歲之后,歸于其室。”的誓言,這種感情的宣泄是撕心裂肺的,讀者心理受到強烈沖擊感的同時,眼前也出現一位喪失愛夫而聲嘶力竭的婦女形象。這兩篇詩歌為我們塑造了兩個對比鮮明的主人公形象,一個理性,一個感性;一個深沉、含蓄,一個凄楚、堅貞;一個讓人如嘆如怨,一個令人可歌可泣。這兩個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為《詩經》那神奇多樣的人物畫廊中又增添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綠衣》和《葛生》作為我國古典文學中悼亡詩的開山之作,在內容上,他開創了悼亡詩的先河,此后歷代都有悼亡詩出現,西晉的潘岳,南朝的沈約,皆有作品留下,但悼亡詩的地位卻不高。到唐朝時,悼亡詩才有了一席之地,韋應物、元稹等人皆以此為內容,宋元至清,詞人蘇軾和納蘭性德更是把悼亡詩的悲劇美寫到了極致。《綠衣》《葛生》——悼亡詩之雙壁,以其獨特的藝術價值,不斷地為后人提供精神上的營養,也相信,在經過歷史不斷地淘洗之后,其獨特的魅力將彰顯出更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