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1年3月至7月,芥川龍之介進行了為期四個月的中國游歷。此行的收獲就是一部《中國游記》。在《中國游記》中他真實地記錄了他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但由于受到觀念的制約,他對中國的描述又具有片面性。
關(guān)鍵詞:中國行 芥川龍之介
享譽中外的羅馬英雄凱撒大帝有一句名言“Veni vidi vici”,意思是“I came,I saw,I conquered!”,考慮凱撒使用這句話的語境,可以將之翻譯為“我來我見我征服”。這句話可以說是,率領(lǐng)強大的羅馬軍隊,征服了許多國家的凱撒,用一句話將自己的一生高度概括。可以說凱撒的這句名言一語道出旅行的兩大要素。不論古今中外,但凡是旅行都要先去,然后再看,換言之,只有通過方方面面的觀察、體驗,才能稱之為旅行。如果將凱撒這句名言的第三個詞“vici”換成“scripsi(寫)”,即將旅行中的所見所聞所感記錄下來。那就是一個合格的作家創(chuàng)作之旅的基本過程。“Veni vidi scripsi”可以說是作家芥川龍之介中國之行的一個真實寫照。
據(jù)1919年10月日本鐵道部發(fā)行的《朝鮮中國旅游指南》記載,當時從日本來中國有三條線路:①經(jīng)過海參崴由哈爾濱入境②經(jīng)朝鮮由安東(今丹東)入境⑧直接由大連、天津、上海等港口登陸。原日本大阪朝日新聞社記者,東方史學(xué)家內(nèi)藤湖南,于1899年游訪中國時,直接乘船到達煙臺,游覽了威海衛(wèi)(位于今威海市),接著乘船去大沽(位于近天津市塘沽區(qū)),游覽了天津、北京后再次乘船到達上海,漫游江南一帶。而日本歷史學(xué)家、評論家德富蘇峰,1906年與1918年兩次游歷中國都是經(jīng)由朝鮮入境的。而芥川龍之介選擇的是乘船直接由上海進入中國。1921年3月下旬,受大阪每日新聞社的委托,作為海外視察員的芥川就這樣乘船來到了中國。《上海游記》中記載,出了碼頭后,芥川立刻上了馬車,向架著鐵橋的河邊駛?cè)ァ闹锌赏茰y出,那條河即蘇州河,而那座鐵橋就是聞名中外的上海外白渡橋。沿河而行不久就到了當初預(yù)定的住所——東亞洋行飯店。從文中的句子可知芥川踏入中國大地的第一步是當時日本郵船會社碼頭(今上海國際海運碼頭)。據(jù)《朝鮮中國旅游指南》記載,上海有五所日本人經(jīng)營的酒店,分別是豐陽館、東亞洋行、萬歲館、勝天館、常磐舍。東亞洋行飯店位于蘇州河畔北蘇州路一帶,外白渡橋以西500米。但芥川對那里的住宿條件不滿意,“墻壁被煙熏得漆黑,窗簾十分破舊,連讓人滿意的椅子都沒有一個。總而言之,那是一間除了金玉均的幽靈之外任何人都絕對無法安住的房間”,于是又沿路返回,住進了距離入境的碼頭極近的西華德路(今東長治路)的萬歲館,開始了為期四個月的中國生活。
那么來到中國的芥川想要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呢?肩負著海外視察員使命的芥川,他要看的,應(yīng)看的東西已經(jīng)事先被訂好了。芥川龍之介游歷中國是大阪每日新聞社設(shè)計好的一個跨國報道計劃,報社讓已在日本頗有名氣的“現(xiàn)代文壇第一人、新興文藝的代表作家”,同時富有漢學(xué)趣味的芥川龍之介,銜命歷上海、杭州、南京、蘇州、揚州、北京、天津等南北重要城市,希望通過他的生花妙筆,實地報道“古老而蘊含著新綠,謎一般魅力無窮”的中國,在《每日新聞》上連載發(fā)表。芥川的中國之旅與谷崎俊一郎、佐藤春夫那些自費來中國旅行的作家不同,他要見的人、要看、要探尋的事情是受一定制約的。芥川在中國采訪了中國共產(chǎn)黨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李人杰,并與國民黨的元老,革命家章炳麟進行了長談。可以說芥川分別接觸了以后執(zhí)掌中國政治的兩大黨派的重要人物。與其說這是剛來中國的芥川一個人的功勞,不如說是駐在中國的大阪每日新聞社的記者們以新聞記者敏銳的嗅覺捕捉到的信息,并促成了芥川的這一系列會面。
芥川的這次中國之行中,視線一直受到雙重的束縛。其一就是前面提到的,由于受報社的委托,作為視察員的芥川視線的一種自我束縛,他必須看向的是中國現(xiàn)代政治及社會現(xiàn)實。“報社所想要的是被歐美列強不斷蠶食,國內(nèi)各方勢力競相角逐的中國現(xiàn)實狀況”。芥川積極努力地去滿足報社的要求。他不僅仔細傾聽章炳麟、鄭孝胥、李人杰、辜鴻銘等新舊政治家關(guān)于時事的分析,還不時地就時事提出自己的見解,參與討論。在《中國游記》中,他如實地向讀者講述了他在上海、杭州親眼目睹的,英國水兵和美國人飛揚跋扈的姿態(tài)同時還記錄了中國各地的反日活動。
山水民情、人物評論、觀劇感悟、文化論等等,他的文中不僅論及政治、經(jīng)濟還包括的文化及世風(fēng)民情。這是由于芥川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漢學(xué)教育,他不僅熟讀漢籍,并且對漢詩乃至中國古代文人畫都持有濃厚的興趣。因此中國舊態(tài)依然的風(fēng)俗、文化依然成為他關(guān)注的焦點。每個人由于從小所受的教育及自身的興趣愛好,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觀察事物的角度都會受到限制,芥川也不例外。對芥川而言,外部的制約——報社的要求及內(nèi)部的制約——自身的漢學(xué)修養(yǎng),這兩種束縛左右著芥川觀察中國的視線。而且長期接受的漢學(xué)教育,在無意識中就成了他觀察事物的參考坐標。因此在西湖樓外樓的露臺上,想要發(fā)現(xiàn)《水滸傳》中的英雄,把蘇州玄妙觀前賣藝的男性當成梁山泊中的好漢。他一直把中國當做漢學(xué)的故鄉(xiāng),因此他的意識中潛藏著對現(xiàn)實中國的排斥與反抗。因此他在《上海游記》中寫到,“現(xiàn)代的中國,并非詩文里的中國,而是小說里的中國,猥褻、殘酷、貪婪”。在《長江游記》中他毫不避諱地說,“我已經(jīng)不愛中國。我即使想愛她也愛不成了。當目睹中國全國性的腐敗之后,仍能愛上中國的人,恐怕要么是頹唐至極的感傷主義者,要么是憧憬中國趣味的淺薄之人。唉,即便是中國人自己,只要還沒有心靈昏聵,想必比起我一介游客,怕是更要深感嫌惡的吧”。話語雖辛辣尖刻,但卻一語擊中要害。以共產(chǎn)黨為中心的中國人,正如芥川所指出的那樣,無法再忍受中國列強瓜分、軍閥混戰(zhàn)、兵荒馬亂、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的局面,采取革命的手段,積極努力地使中國擺脫封建半殖民地的窘境。也許芥川敏銳的洞察力及感悟性,已經(jīng)意識到中國共產(chǎn)黨即將進行革命,拯救國家于未亡、拯救民眾于水火。
關(guān)于中國游記的寫作,芥川曾同報社約定在旅行期間陸續(xù)執(zhí)筆。分批寄該報發(fā)表。但到上海后就因肋膜炎住院一個月,之后除了觀光之外,還要頻繁地應(yīng)付各種接待與會見,結(jié)果并未能履行當初的約定。回國后由于各種原因執(zhí)筆也不順利。最初打算發(fā)表《湖北游記》、《河南游記》、《大同游記》、《北京游記》等約十篇游記,但最后發(fā)表的僅有《上海游記》(1921年8月~9月《大阪每日新聞》)、《江南游記》(1922年1月~2月《大阪每日新聞》)、《長江游記》(1924年9月《女性》)、《北京日記抄》(1925年6月《改造》)以及《雜信一束》構(gòu)成了《中國游記》。
明治末至大正時期,在日本形成了一股中國旅行熱,旅行熱的興起催生了大批中國游記。僅日本的東洋文庫收藏的明治(1868-1912)、大正(2912-1926)、昭和(1926-1959)三個時期的中國游記就超過四百種。而“這個數(shù)字與明治以來日本出版的全部中國旅行記相比,只是九牛一毛而己”。可以說這些游記對近代日本人中國觀的形成及其演變過程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中國游記》與這些游記相比,最突出的特點是清楚地勾勒出一個游人“我”的形象。不用說“我”即作者芥川,但同時又不是芥川。我們無法明確的區(qū)分出哪個是芥川,哪個是虛構(gòu)的游人。另外與那些將作品中的主人公就等同于作者本人的旅行報告不同,作品中的“我”排斥所看到的一切,并將我看到的一切用譏諷的語言描繪出來,是一個比芥川更徹底的批評家,諷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