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是世界文壇的不朽之作,魯迅的《阿Q正傳》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它們自問世起便引起了評論家們的爭相解讀和詮釋,而本文立足跨文明視角的“世界文學”的研究,力圖打破“西方中心論”,找到異質文明溝通交流的途徑。
關鍵詞:堂吉訶德 阿Q 跨文明 世界文學 精神內涵 共通性 異質性
一、堂吉訶德與阿Q精神內核的比較
堂吉訶德與阿Q是兩部小說的主人公,他們自身都有豐富的復雜性,體現在他們性格的多面性,矛盾對立沖突卻又完美地相容,形成人物獨特的個性。雖然阿Q和堂吉訶德的身份和地位,人生目標和生活理想,性格品質和處世方式都有很多差異,這些差異決定了他們思想層次的高低,但同樣身處逆境,被視作愚弄對象時,他們的反應卻很相似,他們總是能以自己的準則來尋得自己行為的合理性,并以這種方式繼續行走于世,即使不被理解和認可。
所以,在剝開二者相異的表層后,可以發現他們最大的共同點是他們與現實社會格格不入,始終不改變自己的生存法則,只為自己內心的安寧和平衡,這就形成了他們行為的可笑與精神上的可悲。
可以說,堂吉訶德和阿Q是現實的叛逆者,不屈從于社會準則,獨立于世俗社會之外,活在自己的意識世界之內;堂吉訶德以騎士道來衡量一切社會行為,匡扶正義,以除暴安良、扶貧濟弱為己任,講究禮節,尊重女性,但時常神志不清,以固執的原則禁錮、約束自己的行為,以假想的冒險與正義之戰激勵自己的勇氣。阿Q以自輕自賤來反諷所謂權貴的威儀,自我安慰“兒子打老子”“孫子才畫得圓”“我兒子比你闊得多”來獲得心理的平衡,唯一能支撐他去坦然面對一切不平和不公的處境的是他屢試不爽的“精神勝利法”,他想求得的不過是他人的尊重和艷羨,有尊嚴地活在世上,可他的出身和自身條件決定了只能被他人欺凌,他在表面的軟弱下有著不屈。他們對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只是本著自己的真心,說老實話,從來不計較自己能引起的效果,他們是生活在自己的半是幻想半是真實的生活里的。他們構筑自我的精神和幻想世界,自我的想象與現實越是大相徑庭,越是讓人啼笑皆非又越是發人深省。
二、創作背景及文化特征比較
16世紀末的西班牙,封建意識開始受到資產階級人文主義思想的沖擊。塞萬提斯寫作堂吉訶德時,荒謬的騎士傳奇在歐洲各國早已銷聲匿跡,但在西班牙卻風行一時。塞萬提斯宣稱他寫作《堂吉訶德》的目的是要打擊過時的騎士制度,賦予他的主人公以人文主義的進步思想。
魯迅筆下的悲劇人物幾乎都是小人物,魯迅愛用悲喜劇結合的方式來表現他們,給讀者以強烈的“含淚的微笑”的美學效應,傳達了他對中國歷史和中國人民精神的絕望感。這也是那個社會狀態和時代背景所賦予的思想內涵。
由此可見,堂吉訶德的進步思想閃耀著資產階級人文主義的思想光輝,反映的是一個人文主義者的悲劇,而《阿Q正傳》是魯迅借以阿Q這個典型的中國雇農來暴露社會的病態和國民精神的畸形,對深重的“國民劣根性”的感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雙重糾結心態。這兩個經典形象都投射了作者深厚的寓意,具有啟蒙思想和時代反思的意義。
然而,堂吉訶德與阿Q畢竟是來自不同國家和時代的人物,他們所蘊含的文化背景是不同的,實際上,堂·吉訶德和阿Q的這兩種人生觀念,正是中國儒家文明認同世俗等級社會和
西方基督教文明以彼岸理想來抗拒此岸現實的縮影。
堂吉訶德的奮勇行為在現實中無法實現和得到回報,但是在精神世界中卻是寶貴品格甚至人類不可或缺的人性光輝。表面看來,堂吉訶德是一個緬懷過時的騎士制度、用主觀代替客觀、用幻想代替現實的典型,從深層文本上來看,他是把堂吉訶德作為一個正面的人物加以描述的。他骨子里蘊含人文主義的進步思想他認識到那是一個黑暗的時代,而他要所崇尚和向往的還是西方文明的源頭古希臘文化輝煌的“黃金時代”,他要改變世道的方式是以犧牲自己的肉體以苦行僧式的篤信和虔誠來實現精神的完滿。
中國自古也有游俠一類英雄人物,俠的性格中有自由與兼愛的成分,自由即對自我的放逐和對朝廷及其統治精神的叛逆;兼愛是博愛平等、義氣相傾。這與西方騎士精神的內核是相似的,他們往往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叛逆和堅持,只是后來道家、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明哲保身”,“識時務者為俊杰”等中庸之道或是變通之法把中國人的性情磨得圓潤光滑,以至在任何生存的夾縫中都足以穿梭自如、面露微笑,阿Q的降生便不可避免了。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到“精神勝利法”,民族的倔強被現實一步步逼到絕望的境地,開始向它屈服,于是奴顏婢膝和軟弱無能使人失去做人的尊嚴和生存的基本權利,于是,魯迅的深刻沉痛地批判試圖喚起痛徹的覺醒。
兩種文明都在呼喚一種各自景仰的社會秩序和人文關懷。
三、人類悲劇性及反思意義比較
這兩部小說屬于兩種異質文明的文化背景和精神來源,有著各自民族的傳統特點和文學特色,但正因為在“世界文學”的感召下,在跨文明的視角下來看待人物和小說,我們追求得更多的是他們的“同”。即人類共同的悲劇性和結局的反思意味。
(一)人類共同的悲劇性
《阿Q正傳》和《堂吉訶德》無論從作品的美學風格、組織故事的方式到切入生活的角度來說,都是一部典型的喜劇作品。主人公對世界的感覺方式跟世界本身的嚴重錯位,在錯位中演出無數荒唐、滑稽的故事。但是堂吉訶德和阿Q同時又是兩個最典型的悲劇人物。
在堂吉訶德的歷險中,我們可以看到周遭人們對他的戲謔和嘲弄,三次出游都遍體鱗傷,他立志打不平說明了當時確有不公存在;阿Q的悲劇性則體現得更明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人關心、永遠處在最卑微的位置,直到死也沒有幸福過。理想與妄想、合理與荒謬、理智與愚蠢、嚴肅莊重與滑稽可笑,這一切都被時代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變得顛來倒去,混沌不清,使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無可奈何。
堂吉訶德篤信的騎士道背離了社會的需要與存在,成為一己空想和不切實際的游走,他心無城府,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己卻風餐露宿。在精神的神圣與現實的世俗間,不為浮華與喧囂左右,不放棄自己的理想與信念,即使一無所獲,也要披荊斬棘、永不放棄對人性中真善美的堅持與追求,是忠勇的守護者。阿Q雖沒有高尚的情操和偉大的抱負,但他希望吃飽飯、居有定所,有女人疼愛,擁有社會地位和做人的尊嚴難道是不合理的要求嗎?他被社會和現實剝奪了做人最基本的權利,失去了自我的價值,是最為可悲的。他們一個代表了物質層面的悲劇,一個是精神追求的悲劇,體現了人性生存到生活的雙重困境。在看盡了堂吉訶德和阿Q的笑話后人們的心中流下一滴辛酸淚,仿佛在看我們自己的悲劇。堂吉訶德和阿Q的每一種性格特點,即每一個性格層面,都是一種人類普遍存在的行為方式,具有廣泛深刻的代表性意義。
(二)結局的反思意味
堂吉訶德臨死前,以幡然悔悟,并叮囑外甥女“千萬不要嫁給讀過騎士小說的人”這一實際行動表達了他理智上的覺悟,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小說就這樣以篤信騎士道的人對其的全盤否定,徹底地為騎士小說、騎士道精神畫上了句號,使小說有著深刻的反思意義。理想主義者往往繪制一幅烏托邦的藍圖,面對這幅藍圖只能望圖興嘆,無能為力。堂吉訶德為他的理想心力交瘁,最后在遺憾中死去。
堂吉訶德的死是清醒的徹底地覺悟,而阿Q的悲劇性更加深層和諷刺,他在辛亥革命形式未明朗之時,盲目跟風想要擠進革命的隊伍來贏得未莊人的尊敬,卻被無緣無故、不清不楚地送上了斷頭臺,死得不明不白,而死前唯一的遺憾卻是到死都沒有唱幾句戲,讓看客們有不虛此行來圍觀的滿足。就像他的人生經歷一樣,在空氣中的浮塵最終落入大地,結束了可笑、可憐、可悲的一生。
冤死的阿Q和瘋死了的堂吉訶德,兩種結局暗含相似,同樣讓人心酸,讓人反思在革命方興未艾的時節或是社會變革處于新舊交替時,普通百姓、小人物乃至小貴族怎樣安身立命,是必然殞命流血犧牲還是茍延殘喘忍辱偷生?
這是超越國界、超越時代、超越文明的全人類的生存思考,也是東西方文學可以共同探討的可能性和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