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泥婆羅國”(又作尼婆羅國)的情況在傳世的幾種文獻中都有記載,如最早反映西域及古印度各國情況的域外地理著作《大唐西域記》,以及成書于唐高宗總章元年(公元668)的佛教文獻匯編性質(zhì)的《法苑珠林》,及杜佑的《通典》,斷代體政書類的《唐會要》,這些基本上都是成書于唐代的文獻。當(dāng)然在五代和北宋初年撰成的文獻資料中也有記載,如《舊唐書》、《太平御覽》、《太平寰宇記》等。今就以上文獻中所見關(guān)于“泥婆羅國”的史料記載,來考述《舊唐書·西戎傳》“泥婆羅國”的史料來源問題。
關(guān)鍵詞:尼婆羅國,史料,來源,考略
《舊唐書·西戎傳》“泥婆羅國”的記載情況不見于《隋書·西域傳》,說明其國的情況在唐初時人們還不是十分了解,故在編修《隋書·西域傳》時不為其國作傳。至貞觀年間,大唐高僧玄奘出使印度取回佛教經(jīng)典?;貒笥善淇谑鼋?jīng)歷,弟子辯機記錄,撰成《大唐西域記》。其詳細地記載了西域及古印度各國的情況,成為中西交通史上的名作,其所述的域外地理知識,無論是其廣度還是深度,在中國歷史上都已達到空前的水平。
“尼婆羅國”首次出現(xiàn)在其著作中。然而《大唐西域記》對其國的記載失之簡略,使人們不能了解其國的詳細情況。引其文如下:
“泥婆羅國周四千余里,在雪山中,國大都城周二十余里,山川連屬。宜谷嫁,多花果,出赤銅、薛牛、命命鳥,貨用赤銅錢。氣序寒烈,風(fēng)俗險波。人性剛獷,信義輕薄。無學(xué)藝,有工巧。行貌丑弊,邪正兼信。伽藍、天祠接堵連隅。僧徒二干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綜習(xí),外道異學(xué),其數(shù)不祥?!?/p>
“(小水池)都城東南有小水池,以人火投之,水即焰起,更投余物,亦變?yōu)榛?。?/p>
其內(nèi)容之所以記載如此之簡略,是因為玄奘并未實際經(jīng)過其國,據(jù)《慈恩傳》玄奘到吠舍釐巡禮之后,即“南渡殑伽河至摩揭拖國”未提及尼波羅國,對其國內(nèi)容的記載可能是由其他國人口述而得知的,因此上記載較為簡略。其國的內(nèi)容在《舊唐書·西戎傳》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其文為:
“泥婆羅國,在吐蕃西。其俗翦發(fā)與眉齊,穿耳,揎以竹桶牛角,綴至肩者以為姣麗。食用手,無匕箸。其器皆銅。多商賈,少田作。以銅為錢,面文為人,背文為馬牛,不穿孔。衣服以一幅布蔽身,日數(shù)盥浴。以板為屋,壁皆雕畫。俗重博戲,好吹蠡擊鼓。頗解推測盈虛,兼通歷術(shù)。事五天神,鐫石為像,每日清水浴神,烹羊而祭。其王那陵提婆,身著真珠、玻璃、車渠、珊瑚、琥珀、瓔珞,耳垂金鉤玉鐺,佩寶裝伏突,坐獅子床,其堂內(nèi)散花燃香。大臣及諸左右并坐于地,持兵數(shù)百列侍其側(cè)。宮中有七層之樓,覆以銅瓦,欄檻楹袱皆飾珠寶。樓之四角,各懸銅槽,下有金龍,激水上樓,注于槽中,從龍口而出,狀若飛泉。那陵提婆之父,為其叔父所篡,那陵提婆逃難于外,吐蕃因而納焉,克復(fù)其位,遂羈屬吐蕃。
貞觀中,衛(wèi)尉丞李義表往使天竺,途經(jīng)其國,那陵提婆見之,大喜,與義表同出觀阿耆婆沴池。周回二十余步,水恒沸,雖流潦暴集,爍石焦金,未嘗增減。以物投之,即生煙焰,懸釜而炊,須臾而熟。其后王玄策為天竺所掠,泥婆羅發(fā)騎與吐蕃共破天竺有功。永徽二年,其王尸利那連陀羅又遣使朝貢。”
《舊唐書·西戎傳》中所記之文被北宋初年官修的《太平御覽》所直接承襲,對比《舊唐書·西戎傳》和《大唐西域記》所記,其記錄相去甚遠。由此可知,《舊唐書·西戎傳》“泥婆羅國”的史料并非來自于《大唐西域記》。但是,其中涉及的有關(guān)內(nèi)容是兩者皆有的,如對其國中“水池”的情況的記載,兩者雖在文字上有出入,但其所涉及的均為同一“水池”。關(guān)于對“水池”的情況在同時期的不同文獻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如成書于高宗總章元年(公元668)的佛教資料匯編《法苑珠林》,其卷24引《王玄策西國行傳》云:
“唐顯慶二年(公元657)敕使王玄策等往西國送袈裟,至尼婆羅國。西南至頗羅度來村,東坎下有一水火池,若將家火照之,其水上即有火焰于水中出。欲滅,以水沃之,其焰轉(zhuǎn)熾。漢使等曾于中架一釜,煮飯得熟。使問彼國王,國王答使人云:‘曾經(jīng)以杖刺著一金匱,令人挽出,一挽一深。相傳云此是彌勒佛當(dāng)來成道天金冠,火龍防守之,此池火乃是火龍也’”
同書的卷38也有記載,其內(nèi)容為:
“西北行一千五百里入山谷,至尼波羅國,屬北印度。都城東南不遠,有水火村,東一里許,有阿耆波沴水,周二十步,旱澇湛然,不流常沸,家火投之,遍遲起火,煙焰數(shù)尺,以水灑火,火增更熾。碎土以投,亦即然盡無問投者,并成灰燼。架釜水上,煮熟立食?!?/p>
另外在《釋迦方志卷上·遺跡篇第四》也有記載:
“又西北千五百里入山谷至尼婆羅國,周千余里,在雪山中。都城二十余里,雜信寺及天寺極多,僧二千余人,大小兼學(xué),住純信佛。城內(nèi)有閣高二百余尺,周八十步,上容萬人。面別三疊,疊別七層,徘徊四廈,刻以奇異珍寶飾之。城東南不遠,有水火村,東一里許,有阿耆波沴水。周二十步,旱澇湛然,不流常沸,家火投之,遍遲起火,煙焰數(shù)尺,以水灑火,火增更熾。碎土以投,亦即然盡。無問投者,并成灰燼。架釜水上,煮熟立食……”
對比以上幾則來源不同的史料,可以看出,《大唐西域記》所記失之簡略,而《法苑珠林》和《釋迦方志》有詳細的記載,特別是《法苑珠林》卷38和《釋迦方志卷上·遺跡篇第四》的文字都是一樣的,其很可能是來源于同一史源。
《釋迦方志》系繼《大唐西域記》之后纂述成書,所記域外地理內(nèi)容,大致不出《大唐西域記》的范圍。作者道宣,也是一位僧侶,曾參加與玄奘主持的譯經(jīng)活動,編纂此書不僅直接受到《大唐西域記》的影響,而且它在地理方面的核心內(nèi)容主要也是取自《大唐西域記》。由于《大唐西域記》原本“紙墨易繁,閱鏡難盡”,普通讀者閱讀嫌篇帙繁多,故道宣攝其綱要,“略為二卷”。但道宣在撰述過程中還參照了其他許多文獻,所以也提供了許多《大唐西域記》沒有的域外地理知識,如從河州入吐蕃,在經(jīng)尼波羅(今尼波爾)國入印度的交通路線,就不見于《大唐西域記》。道宣不像玄奘那樣對域外地理有實際考察,《釋迦方志》只能依據(jù)前人的撰述及傳聞進行纂述,所以這部著作的意義,更多的是保存了唐初所獲得的域外地理知識。因此上《釋迦方志卷上·遺跡篇第四》中對“水池”的記載是對《大唐西域記》記載的補充與豐富,其顯然是吸收了其他域外地理著作中的內(nèi)容。要么便是對當(dāng)時《大唐西域記》內(nèi)容的承襲,但是現(xiàn)存的《大唐西域記》中無此詳細的記載,是不是可以將其看做是今本《大唐西域記》的逸文?如果其吸收了其他域外地理著作中的內(nèi)容,那么其極有可能是已經(jīng)妄逸的王玄策所著的《中天竺國行記》。其書在兩唐書的經(jīng)籍志與藝文志中均有著錄,但是宋代以后不見著錄。但其書的有關(guān)內(nèi)容散見于有關(guān)的佛教著作中,如《釋迦方志》、《法苑珠林》、《一切經(jīng)音義》等。如《法苑珠林》卷24和卷28所引的內(nèi)容就是王玄策的《中天竺國行記》。(《王玄策西國行傳》和《中天竺國行記》是同書而異名)
關(guān)于王玄策的事跡兩唐書中均有記載,其為唐初出使印度的使者,原籍洛陽,曾經(jīng)作過融州黃水縣(今廣西羅城西北)縣令。貞觀十七年(公元643)二月隨李義表送摩揭陀國使者還印度,經(jīng)泥婆羅國,十二月抵其國,留印度兩年。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又以右衛(wèi)率府長使銜出使印度,中途因摩揭陀國戒日王死,國中大亂,使隊被帝那伏帝國阿羅那順劫掠。玄策遂借吐蕃及泥婆羅等國兵大破之,擒阿羅那順歸長安。二十二年五月獻俘闕下,拜朝散大夫。顯慶二年(公元657)又第三次出使,送袈裟到印度,經(jīng)泥婆羅國。顯慶四年(公元659)曾到過婆栗闍國,又到過迦畢試國。顯慶五年(公元660)離印度。龍朔元年(公元661)春初返回長安。
從其經(jīng)歷來看,他兩次去過泥婆羅國,自然的對其國的情況是十分的了解的,其所記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其國的真實反映,可惜《中天竺國行記》在后代逸失,現(xiàn)在人們無法了解其書的詳細內(nèi)容,只能從其他文獻中略窺其貌。
由上述可知,《舊唐書·西戎傳》“泥婆羅國”中關(guān)于“水池”的文字記載應(yīng)出自于王玄策所著的《中天竺國行記》。
現(xiàn)存文獻中對“泥婆羅國”的情況最早作以系統(tǒng)詳細記錄是杜佑所撰的《通典·邊防典·第六·西戎二》其文字記載為:
“泥婆羅國在吐蕃西,其俗翦發(fā)與眉齊,穿耳鐺,揎竹桶綴至肩者以為姣麗。食用手,其器皆用銅。多商賈,少田作。以銅為錢,面文為人,背文為馬,其牛鼻不穿孔。衣服以一幅蔽布身,數(shù)日盥漱。以板為屋,壁皆雕畫。俗重博戲,頗解推測盈虛,兼通歷術(shù)。事五天神,鐫石為像,每日清水浴神,烹羊而祭。其王那陵提,身著真珠諸寶,耳垂金鉤玉鐺,佩寶裝仗突,坐獅子床,常散花燃香。大臣及諸左右并坐于地。
有阿耆婆沴池,周回二千余步,以物投之,即生煙焰。懸釜而炊,須臾而熱。唐永徽二年遣使朝貢”
將《通典》所記內(nèi)容和《舊唐書·西戎傳》中所記作一比較,發(fā)現(xiàn)《通典》所記內(nèi)容不如《舊唐書·西戎傳》中所記詳細。并且《通典》比之于《舊唐書》,其有所失記之文。如“宮中有七層之樓,覆以銅瓦,欄檻楹栿皆飾珠寶。樓之四角,各懸銅槽,下有金龍,激水上樓,注于槽中,從龍口而出,狀若飛泉。那陵提婆之父,為其叔父所篡,那陵提婆逃難于外,吐蕃因而納焉,克復(fù)其位,遂羈屬吐蕃。
貞觀中,衛(wèi)尉丞李義表往使天竺,途經(jīng)其國,那陵提婆見之,大喜,與義表同出觀阿耆婆沴池。其后王玄策為天竺所掠,泥婆羅發(fā)騎與吐蕃共破天竺有功?!?/p>
這些文字資料是不見于《通典》的??梢姡杜f唐書·西戎傳》的史料并非是直接抄襲《通典·邊防典·第六·西戎二》,其應(yīng)該另有來源。
檢閱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所編撰的全國地理類著作《太平寰宇記》,其對“尼婆羅國”的記載和《通典》所記,兩者的文字記載是一樣的,說明《太平寰宇記》的史料是直接抄襲《通典》的,或者兩者是同出一史源。
繼《通典》之后成書的斷代體政書類著作《唐會要》對“泥婆羅國”的記載也是十分詳細的,其引文如下:
“泥婆羅在吐蕃之西樂陵川,土多赤銅,其俗翦與眉齊,穿耳,楦以竹筒緩至肩者為妙麗。食用手,其器皆用銅。多商賈,少田作。鑄銅為錢,面文為人,背文為馬,牛不穿孔。衣服以一幅布蔽身,數(shù)日一盥浴。以板為屋,壁皆雕畫。俗重博戲,頗解推測盈虛,兼通歷術(shù)。祀天神,鐫石為像,每日清水浴神,烹羊而祭。其王那陵提婆,身著真珠諸寶,垂纓耳金鉤玉鐺,佩服莊嚴。坐獅子座內(nèi),常散花燃香。大臣皆坐地不藉,左右持兵,數(shù)百人列侍。宮中有七重樓,覆以銅瓦,楹棋皆飾以珠寶,四隅置銅槽,下有金龍,口激水仰注槽中。
初,提婆之父為其叔所殺,提婆出奔,吐蕃納之,遂臣吐蕃。貞觀中,使者李義表使天竺,道其國,提婆大喜,延使者觀阿耆婆彌池。池周回二十余丈,以物投之,則生煙焰,懸釜而炊,須臾可熱。二十一年,遣使獻波妓渾提蔥。
永徽二年,其王尸利那連陀羅遣使朝貢?!贝硕挝淖钟涊d和《舊唐書·西戎傳》中所記事實大段的符合,行文順序也是很吻合的,但是和是在一些細節(jié)上還是有細微的差別。如:“泥婆羅在吐蕃之西樂陵川,土多赤銅”《舊唐書·西戎傳》作:“泥婆羅國,在吐蕃西”,“鑄銅為錢,面文為人,背文為馬,牛不穿孔”《舊唐書·西戎傳》作:“以銅為錢,面文為人,背文為馬牛,不穿孔”等等。那么是否可以說明修《舊唐書》四裔傳時的有關(guān)內(nèi)容是承襲蘇冕的《會要》、楊紹復(fù)《續(xù)會要》,還是北宋初年王溥修今本《唐會要》時承用了《舊唐書》四裔傳。檢閱《唐會要》“諸司應(yīng)送使館事例”條有:“祥瑞、(禮部每季見錄送)天文祥異、(太史每季并所占侯祥驗同報)番國朝貢、(每使至鴻臚勘問土地風(fēng)俗、衣服朝獻、道里遠近、并其主名字報)番夷入寇及來降、(表狀、中書錄狀報、露布、兵部錄部、軍將見錄陷破城堡、傷殺吏人、掠擄畜產(chǎn)、并報)……”“蚰其記載可知,唐代建立了完善的史館制度,每有重大事件的發(fā)生,這些事件都應(yīng)該如實的記載,以供編纂當(dāng)朝皇帝的實錄和本國的國史。可見這些史料既非修撰者沿襲蘇冕的《會要》、楊紹復(fù)《續(xù)會要》,也非北宋初年王溥修今本《唐會要》時承用了《舊唐書》四裔傳,這兩者的史料應(yīng)該同出一源,及《高宗實錄》或《國史》。由于現(xiàn)存有唐一代皇帝的實錄基本上沒有流傳下來,因此上很難從史料對比的角度來確定其準確的史料來源,只能作這樣簡單的推測。
總之,關(guān)于“尼婆羅國”的記載情況,在現(xiàn)在傳世的不同文獻中,其在細節(jié)方面雖有不同的差別,但還是能夠大概反映其國的概況,為今人了解和研究上古時期其國的概況提供了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