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綿密而漫長的雨季,像天井里掛著的一件綢布衫,剛剛干爽了幾分,一陣急雨,又開始在衣架上垂頭喪氣了。
因為雨的緣故,森林的顏色變得鮮艷欲滴。老黃頭經年的斗笠與嶄新的蓑衣,像極了一只燒得烏黑的煙斗頭和金光閃閃的煙斗柄。
一只鍍金的煙斗被羅列拿在手里。煙斗里閃爍著猩紅的煙絲,羅列吸了一口,發出一聲長嘆,吐出濃濃的一團煙圈。
“羅大探長光臨敝處不會是讓我幫忙鑒賞煙斗吧?”杜仲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從放大鏡上移開。放大鏡下面放著的是一卷袖珍膠卷,那是杜仲的英國朋友請他幫忙解決的一個難題。
“我的杜老弟,你就不要拿我開玩笑了。唉,你知道這只煙斗是誰送給我的嗎?”羅列拉開一把椅子在杜仲對面坐下來。
“上頭的上頭。”杜仲的嘴唇翕動著。他看著手里的膠卷先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然后開始小心翼翼地往膠卷盒里收膠卷。顯然,他已經解開了謎題。
“你怎么知道?”羅列大驚失色。最讓他驚訝的是他原本設計好的博取同情的臺詞這下全亂了套。
“簡單。你的上司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能送得起鍍金煙斗的人非富即貴,但又不是特別的有錢。你老兄不算交游廣闊,而且你是一個相當討厭過節和送禮的人,這一點和我一樣。因此,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你才會收下它,就是‘非常情況’。能逼你就范的人除了警察局的大Boss——警察局長,還能有誰?”杜仲不緊不慢地說著,已經把那只收好的膠卷和其他幾只一起納入了一只黃銅肥皂盒里,并且把那只肥皂盒放到了臉盆架上與另一只碼在一起。
“知我者,小杜也。小杜呀,貴社處在龍蛇混雜之地,你本人又有那么多的珍貴資料和私人收藏,如果沒有一只保險箱真的不妥啊。你放心把保險箱的問題交給我吧。你只要……幫我一個小小的忙就好。”羅列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杜仲幾乎找不到他的五官了。
“羅探長,你什么時候變成大尾巴狼了?”
“就這么定了。明天你把鑰匙給門房,我叫人送臺德國軍用保險箱來。”羅列對杜仲的諷刺充耳不聞,他一拍桌子,豪氣地說。
好一個羅列,直奔結果,連求人幫忙辦案的過程都省略了。
“慢著,我還沒答應呢。無聊的案子我可不接。”不過,杜仲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的大偵探,簡單的案子還需要我這個探長賣著面子請你出山嗎?這個案子不是復雜,而是毫無頭緒。”
“說來聽聽。”
聽羅列這么一說,杜仲的臉上顯出興奮的神色。
羅列從椅子上站起身,一邊踱著步子一口一口地抽煙斗,一邊把半個月前發現的那件疑案向杜仲娓娓道來……
2、
老黃頭的家在上海郊區外一片人跡罕至的密林里,他自己以守林為生。雨季的一天,老黃頭戴著斗笠披著蓑衣趕著泥濘的山路去臨近的鎮子打酒喝。
半路上,一處山脈出現了泥石流,道路的中央堆滿了泥沙,擋住了老黃頭的去路。老黃頭實在想喝酒,也顧不上什么危險不危險,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路中央的那個土坡。等下土坡的時候被什么東西絆了個趔趄,他站穩一看,是一只死人的手,已經腐化得滲出了血水——被雨水沖開的裹尸的油布一角,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老黃頭嚇得把酒壺一丟,連滾帶爬地向鎮上跑去……
鎮上的警察全體出動,清理完泥石流,一共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具被油布包裹著的尸體。尸體的腐壞程度相隔不久,詭異的是包裹在油布里的尸體全都是赤身裸體、身無一物。不知道是被人安葬在那里,還是棄尸。
很快,鎮上的警局把這件案子的卷宗連同兩具尸體一起轉交給羅列所在的總警局。那個外國人局長親自指定由探長羅列負責此案,限期破案。羅列探長接受這件案子的前兩個星期,除了根據法醫的報告知道那兩具尸體全身多處骨折之外,再無別的信息。
“雨季發現的尸體總是腐壞得相當嚴重,容貌早已無法辨認。要找出兇手更加困難了。”羅列煩惱地說。
“羅兄,我很好奇,你憑什么斷定這一定是棄尸而不是安葬呢?”杜仲雙手抱胸,臉上并沒有絲毫困惑的表情。
“哈哈,杜老弟,看來你在考驗為兄。好吧,那我就說說我的判斷:其一,赤身裸體地埋葬逝者,本身其實是一種不敬,不過某些地域風俗獨特,也不能一概而論。可是,用油布包裹尸體就很奇怪了,顯然,是為了在運輸尸體的過程中不被人注意,好似處理垃圾那樣處理人的尸體,說明埋尸之人是相當的冷血。”
杜仲點頭一笑,“其二呢?”
“其二就是發現尸體的山峰又陡峭又偏僻。有誰愿意清明重陽跑到那種鬼地方祭拜故人啊?根據為兄早年跟江湖術士混跡的經驗來看,那座山的地理環境非常不適合做墓地。這就是為什么會發生泥石流,尸體會被沖下山。不過,作為埋尸地點卻是再合適不過了。”羅列走到窗臺前,打開窗子把燃盡的煙灰磕在一只荒廢的花盆里。
“不錯。羅兄雖然身形不比當年,”杜仲緩緩走到羅列身邊,拍拍他的肚子,“判案推理的能力一點都沒退步。既然如此,咱們就走一趟吧。看看是不是有額外的收獲。”
“太好了。揀日不如撞日。我的車現在就停在樓下,咱們走吧!”羅列把煙斗收進風衣口袋里,摸索著車鑰匙。
“看來,你們大Boss的鍍金煙斗是相當地給力呀!”杜仲跟在羅列背后走下狹窄的樓梯,仍不忘打趣他。
“唉,這哪里是什么煙斗啊?根本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到期不能破案的話,洋鬼子局長指不定怎么整我呢。我現在每天都寢食難安,一睜開眼就想著破案……破案……”
杜仲和羅列坐進一輛停在弄堂里的小汽車內,汽車抖動了一下,就帶著兩個人和杜仲爽朗的笑聲絕塵而去……
3、
羅列駕駛的汽車停在了山腳下,山路太窄汽車上不去。
杜仲打開車門走下來,彎著腰繞著汽車一圈一圈地走,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你在找什么?”羅列問。
“已經沒有了。”杜仲直起身子,回答道,“埋尸人的汽車輪胎印。”
“你怎么知道埋尸人開的是汽車?”
“到這種荒僻的地方埋尸。要么就是住得很近,要么就是住得很遠。麻煩你請警察問一下附近的居民是否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過有汽車從附近駛過。另外,這么小的鎮子里一下子少了兩個人是件很大的事。既然從發現尸體到現在都沒有人報失蹤,那么近處拋尸就被排除了。”杜仲如是說。
“我這就派人去調查。”羅列說著轉身要走。
“等一下。那里是不是發現尸體的地方?”杜仲指著遠處浮現在薄暮中的一座山。
“沒錯。”
“多叫些人,帶上工具,還有警犬。我認為還有更多的尸體沒有被發現。”
大批的警察在警犬的幫助下進行了十幾個小時的挖掘。挖掘結束時,東方漸漸顯出了魚肚白。
十幾張包裹尸體的油布攤開著碼放在半山腰一塊平坦的空地上,十幾具尸體被放在一起的景象,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天哪,這比我想象的更可怕。杜仲,你是怎么知道還有更多尸體存在的?!”眼前的這一切令羅列覺得他仿佛目睹了一場血淋淋的屠殺,讓他痛苦的是被殺的是他的同類,劊子手也一樣是他的同類。
找到的尸體一共十七具,腐爛程度不一,有的已經變成了森森白骨。它們全都是一絲不掛的被油布包裹著,油布的上下兩端各有根繩子綁住,有些繩子已經被腐蝕得斷裂。周圍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死者身份的東西。
“剛才在山腳下,我抬起頭不經意發現有大批的烏鴉盤旋在這座山的上空。雨季帶來的潮濕加快了尸體的腐化,想必它們是循著腐肉的氣味來的。烏鴉大量聚集的地方如果不是它們的巢,就一定有尸體在附近。可怕的不是這些死掉的人,而是奪走他們生命的人。”杜仲最后那句話,擲地有聲地回響在清晨空曠寒冷的森林里,像是有人反反復復地念一句超度經文。
“杜仲,不管真兇是誰。我們都一定要阻止他再繼續殘殺無辜的生命。”羅列激動的聲音響徹山林。
“開什么玩笑?將真兇繩之以法是警察的責任。偵探的工作是破除謎團,發現真相。如果我說‘好’,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拉我去喝酒,順便向我抱怨大Boss有多無恥?”杜仲板著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你……怎么知道?”本來感嘆人生想跟他大吐苦水的羅列驚得眉毛都快掉了——這家伙怎么也有這么不近人情的一面啊。
“偵探在工作的時候越少摻雜個人感情和主觀判斷,就越能少走彎路,根據現有的證據和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地找到真相。這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和慰藉。”杜仲平靜地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現在,我要去警局看卷宗,你是不是一起去?”
羅列愣了一下,頭如搗蒜。然后與杜仲一前一后地朝停在山腳下的汽車走去。
羅列的眼光不由得落在杜仲的背影上,心想:四五年過去了,他早已不再是當初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
如今的杜仲不僅是一個男人,更是一個贏得了羅列尊重的男人。
為了趕上杜仲,羅列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4、
出于擔心對社會造成恐慌的考慮,警察局嚴密封鎖油布裹尸案的消息。可是流言不但沒有被封鎖住,反而甚囂塵上。于是,警察局長英國人羅拔不得不召開了記者會,專門澄清不實報道,以正視聽。
羅拔不單向社會大眾保證警察會在一個月內破案,還宣布警察局已經聘請到解決了“莊家小樓”疑案的杜仲杜大偵探。羅拔說,有了杜偵探的協助,警察的調查如虎添翼,一定會盡快破案的。站在水泥臺階上被記者們的鎂光燈簇擁的羅拔,得意地變換著拍照的POSE。
“切,說得真輕松。風吹日曬地跑在最前線破案的又不是他。坐享其成當然容易嘍。”羅列遠遠地看著無限風光的大Boss,不滿地嘀咕著。
“不是說派了一個德國留學歸來的醫生給我們嗎?走,看看驗尸報告有什么線索。”
兩個人坐進了汽車,汽車在鬧市三拐五拐之后,駛上了一條柏油大道。半個小時之后,他們來到了一座掩映在山林間的歐式建筑面前。
這棟巨大的建筑不是豪宅而是個私人實驗室,實驗室的主人正是局長派來協助他們辦案的法醫邵飛雪。
杜仲和羅列走上了大理石臺階,沉重大門緩緩地在他們面前自動打開,一個表情冷峻的美女佇立在大廳中央,目光像錐子一樣銳利。
“我先聲明,我不是誰派來聽你們差遣的法醫。羅拔叔叔對我的實驗提供過幫助,這只是我私人還他的一個人情。別問太多與尸體無關的事情。還有,我是邵飛雪。”這就是邵飛雪的自我介紹。她的性格和她的美貌一樣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我是杜仲,他是羅列。驗尸報告在哪里?”杜仲不痛不癢地說著,眼睛在不停地打量著實驗室大廳的壁畫和科學家的半身像。
感到被無視的邵飛雪狠狠地瞪著杜仲,牙齒咯吱咯吱作響。
還是羅列一個箭步沖上前,抓住邵飛雪的手她才沒發作。羅列滔滔不絕地說著歡迎的話,熱情地打聽著邵飛雪的家庭背景、求學經歷、戀愛歷史……搞得邵飛雪痛苦不已,哭笑不得。
5、
在邵飛雪的帶領下,羅列和杜仲走進了她的實驗室。
實驗室中央的玻璃實驗臺上放著一具白骨,光線從實驗臺的下方射出來,照得骨頭上的每一個縫隙,就連最細微的紋路都清清楚楚。實驗臺周圍四個正方位各擺放著一個半米高兩米寬的玻璃缸。混濁的水里,一根根白骨上下翻飛好像在蒸煮活人。
“邵醫生……那些……是什么東西?該不會是……人的骨頭吧?”羅列說話的聲音發顫,他已經沒有了最初見到美女時爆發出來的熱情。此刻的他只覺得陣陣陰風順著他領口的縫隙不停地灌進去,令他寒毛直豎。
“沒錯。這個程序我個人叫它去腐。就是去除掉尸體上的腐肉,從骨頭上鑒定死者生前曾有過哪些經歷或受到過哪些暴力傷害。”說著,邵飛雪用工具撈出來一根給羅列和杜仲看。
“這樣也行?”羅列半信半疑。
“去腐之前我已經檢查過了,所有的死者都沒有致命的外傷,也就是說不是刀傷或槍傷致死。肝臟測試后也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去腐之后,能看到大部分的死者死前都遭受過多次擊打。”邵飛雪說。
“就是說他們死前跟人打過架。沒錯吧!”羅列搶著回答,杜仲默不作聲,邵飛雪點了點頭。
“十七具尸體中,有四名女性,十三名男性。每位死者都有至少兩次的骨折經歷,大部分分布在恥骨以上和頸骨以下。有十二個人曾經肋骨骨折,七個人曾經手掌骨折,四個人顴骨碎裂,兩個人鼻梁斷裂,三個人眼窩碎裂,一個人下頜骨碎裂……”說著,她拿出一疊黑白照片展示給他們看。
“你是說這些人都是被活活打死的?”羅列說。
“錯,其實不是。但是他們所有人的死因相同,都是被人從后面扭斷頸椎致死。”邵飛雪打開頭頂的無影燈,杜仲幫忙把那具人骨翻過來。死者的頸椎骨被人捏碎后交錯在一起。他們逐一檢查了其他的尸骨,都是相同的情況。
“謝謝你,邵醫生。這個發現對我們的調查幫助很大。原本是大海撈針,現在終于有了個方向。”杜仲露出了笑容。
“哪里,這是我的工作。”彬彬有禮的杜仲反而讓邵飛雪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哦,還有一件事情。這些死者生前都很強壯,通過對每一個死者后頸的致命傷做比對得出結論:他們都死于同一人之手,因為力度和手法完全相同。而且這個人用左手殺人。真可惜,這么多人怎么會被同一個人一招斃命?”
“因為太相信。”杜仲說。
“你們說,他們會不會加入了什么邪教,教主拿他們獻祭給邪靈?看著那些骨頭上的傷,我真的以為他們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羅列脫口而出。
“不。那些傷全都有新有舊,不是一次造成的。有的已經愈合了。”邵飛雪向羅列解釋,“我想杜仲的意思是他們生前太信任兇手,想不到兇手會偷襲他們,并且痛下殺手。對嗎?”
“沒錯。我不認為他們的死與宗教獻祭有關。他們的死更像是一個連環殺手做出來的。他們身無一物的被埋葬顯然是因為兇手不想讓人發現他們的身份,因為知道了他們是誰就很可能能找出兇手是誰。”杜仲說。
“看來兇手真是一個心思縝密、小心謹慎的左撇子。只可惜茫茫人海,左撇子千千萬萬,找起來一樣是大海撈針。”羅列嘆了口氣,他的手摸到了煙斗,可是又覺得在實驗室里抽煙不太好。
“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能夠幫我們縮小兇手的范圍呢?”杜仲喃喃低語。
“比如說,死者的畫像。”邵飛雪揚著下巴,字正腔圓地說。
“什么畫像?我們都還不知道死者的身份,怎么可能會有死者的畫像?”
“我根據一個死者的頭骨,還原出了他生前的面貌。”邵飛雪轉身從玻璃缸后面的書桌上取來一份文件。
杜仲接過,打開是一張青年男人的素描頭像,相當精確,惟妙惟肖。
“暫時只有這一張,法醫的工作完畢之后,其他死者的頭像也會陸續繪制完成的。”
“邵醫生,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才好。”杜仲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別婆婆媽媽的。要感謝就請我吃飯。”邵飛雪潑辣地說。
“沒問題,你想吃什么?”
“臭豆腐。”
“什么?哈哈……”起先,杜仲還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但他看著邵飛雪的那張認真的臉,忍不住開懷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在德國的時候,日思夜想的第一項是父母,第二項就是臭豆腐。”邵飛雪撇著嘴,不服氣地說。
杜仲、羅列兩人相視而笑,和邵飛雪一起走出實驗室。
在上海土生土長的羅列對這里的小吃和美食了如指掌。三人來到了碼頭。
等臭豆腐炸好的間隙,三人擠進一堆看熱鬧的人里面,好奇心天生強烈的他們比一般人更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杜仲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兩個人在打架。聽圍觀的人說那兩個人因為一盤豆芽起了爭執,爭到最后他們要用打架這件事來解決。看熱鬧的人里不乏有人在起哄,有人甚至當即開了賭局買輸贏。
杜仲覺得無聊,轉身要走的時候,發現那兩個人,一個眼角破了,一個下巴滴血。那兩個人扭打成一團,一個人掄起拳頭打斷另一個人的鼻梁,另一個猛捶對方的肚子……
一道靈光閃過杜仲的腦海,他突然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看著他。
“你知道什么了?”羅列問。
“杜仲,你沒傻吧?”邵飛雪皺著眉頭。
“我知道那些死者生前是做什么的了。”杜仲雙眼放光。
“做什么的?”羅列和邵飛雪異口同聲地問。
“你們看那兩個打架的人,他們受的傷是不是和死者很相似。”杜仲說。
“這個邵醫生不是說過他們死之前打過架嗎……”羅列嘟囔著。
“但是他們每個人都打過架,而且那些舊傷說明他們之前一直都在打架,這就證明那些死者全都是以打架為生的人,也就是……”
“職業拳擊手。”三個人一起把答案喊了出來,然后一齊放聲大笑。
等他們笑完一看,圍觀的那些人早就被他們談話里什么“死者”、“白骨”這些聽起來恐怖的東西給嚇跑了。
6、
羅列和杜仲帶著那張畫像,逐一拜訪案發地點附近的拳館,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數次無功而返之后,他們來到了魯威拳館。
二人一走進拳館就看見擂臺上兩個滿身肌肉的男人戴著拳擊手套,打得難分難解。等到杜仲覺察到羅列有些異樣的時候,羅列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角落里某個對著沙袋練習的女拳手。
“喂,就算是仙女下凡,你老兄也不用看得傻眼吧。”跟這種搭檔站在一起,比迎接拳館里各種冰冷而兇狠的目光還讓他感到難受。
“我認識她。”羅列說了這么一句,邁開步子徑直向那個女拳手走去。
杜仲想追上去,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動彈不得。他扭頭一看,對方是個身穿黑布短衫的壯碩漢子。
“閣下來魯威拳館有何貴干?”他的表情、語氣全然沒有客套的意思。杜仲感到肩膀傳來的陣陣疼痛,疼得他想蹲下去。
可是,在那么多雙眼睛面前,他絕不能丟臉。于是,杜仲只好硬著頭皮回答:“把你們館主請出來。”
話音一落,原本鬧哄哄的等著看杜仲挨揍的人一下子安靜了。
“金剛,住手!入門是客,不可無禮。”杜仲聽到有人一聲令下,他被鉗制的肩膀終于自由了。金剛退到一側,一位身穿金色蟒紋綢布衣褲的中年男人從門口走到了杜仲的面前。他的身材和他的聲音一樣很有份量,左手手指上戴著碩大的方形金戒指,掌心一刻不停地轉動著兩只玉石手球。杜仲立刻察覺到這個人是個左撇子。
“錢五爺好!”眾人齊聲道。
原來這個人就是魯威拳館的老板,江湖上人稱錢五爺的錢尚武。
錢五爺自小習武,學的是詠春拳。娶了師父的女兒之后繼承了武館。沒幾年,武館勢微,西洋拳開始在上海流行。錢五爺順應潮流開了這么一家魯威拳館,請退休的外國拳手來教拳。自此開館收徒,直至今日。
“錢五爺,你好。我叫杜仲,是個偵探。正在幫警察局查一件案子。不知道,錢五爺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你跟我來。”錢五爺眉頭一緊,旋即恢復本色。
杜仲的目光在整個拳場搜索了一圈,就是找不到羅列與那位女拳手的蹤影。他只好一個人跟在錢五爺的保鏢金剛后面,三個人一起走上了拳館的二樓。
魯威拳館的一樓是一間打通的開闊的訓練場。場中央是一個標準的比賽擂臺,周圍散布著各種器械:啞鈴、沙袋等等。館員的更衣室和錢五爺的辦公室都在二樓。
錢五爺快要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里面走出一個瘸子。那人恭恭敬敬地向錢五爺鞠躬。他和杜仲擦肩而過的時候,杜仲仔細打量了他一下。
走進了錢五爺的辦公室,正面的是兩張對在一起的寫字臺。左邊的桌面空蕩蕩的,沒有人使用。右邊的那個寫字臺后面坐著一個男人,他正一只手打算盤一只手記賬。看到錢五爺走進來,他站起來對錢五爺點頭道:“五爺,嚴記把衣服送來了。”
“嗯,看見了。”錢五爺瞄了一眼放在一對沙發上的兩只大包袱,說,“金剛,把這個拿開。杜先生,請坐。”
杜仲坐下,看著記賬的男人問:“這位先生是……”
“許先生,我們拳館的賬房。許先生,這位是杜大偵探。”坐在沙發里的錢五爺說。
“杜大偵探好,在下許志。”
“許先生客氣。叫我杜仲吧。”
“對了,不知杜先生找錢某究竟所為何事?”
“錢五爺,您看一下對這個人可有印象。”杜仲說著從西裝的內袋里拿出畫像遞給錢五爺。
錢尚武看到畫像的瞬間,臉色一變。
“這個人……我沒見過。”
“請您再好好想想,他是一個拳手。”杜仲繼續追問。
“對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錢五爺走到窗口,一副不想再談的樣子。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謝謝你,錢五爺。”杜仲起身來到窗臺邊跟錢五爺告辭的時候,從窗子里看見羅列和那位女拳手站在拳館的后門。
7、
女拳手的名字叫楚君,她和姐姐楚蘭從小相依為命。楚蘭本來在銀行里工作,可自從妹妹考取了圣約翰大學之后,為了妹妹的學費,楚蘭不得不到處借錢。
借錢無門的楚蘭找到了一份兼職,可她對這份兼差諱莫如深,只是她賺的錢越多身上的傷就越多。楚君很害怕,可楚蘭讓妹妹相信自己,楚君也就不再問了。最后那次,楚蘭告訴妹妹以后她們會有很多很多錢。那晚,楚君拿走了姐妹倆所有的積蓄,就失蹤了。
那一年的雨季過后,一具赤身裸體的女尸在青河的下游被發現。尸體的樣貌早已無法辨認。但是楚家姐妹遺傳了父親的一個特征:雙手,除拇指外,四個手指齊平。雙腳,除拇趾外,四個腳趾齊平。再加上楚蘭早年曾因脊椎彎曲在英國進行過矯正手術,女尸背后長長的手術疤痕證明了這就是楚蘭。
當時的探長將案子以風月場情殺的性質草草結案。得知警局結案的楚君失望地對羅列破口大罵。氣頭上的羅列口不擇言地反擊,他說楚君的姐姐自甘墮落,死于非命也是自作自受。
楚君狠狠地打了羅列一個耳光,說自己的姐姐絕對不是那種人,警察無能查不出來,她就自己查出真相,還姐姐一個公道。
那之后,一晃三年過去了。
一名參與調查油布裹尸案的探員從一位老農的馬廄里發現了一張蓋草垛的油布。它與從山上挖出來的包裹尸體的油布是同一種。雖然那種油布本身非常普通,但是出現在一位以種地為生的老農家里還是引起了探員的注意。探員就油布的來源詢問了老農,老農承認油布是三年前從青河邊撿來的。還說,就在同一天,河邊發現了一具女尸,而那座挖出十七具尸體的山就在青河上游。
探員把這件事報告給羅列,他覺得一切過于巧合,便猜想,楚蘭會不會也是油布裹尸案的受害者。于是,羅列叫人把老農家里拿來的那塊油布送到邵飛雪的實驗室。邵飛雪通過實驗證明了那塊油布的確曾經接觸過尸體。
最終,楚蘭的案子歸入了油布裹尸案的卷宗里。
此后,羅列常常會想起楚君,他對她感到深深的歉意。但是最讓他內疚的是,如果當時他繼續追查,破了案子,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油布裹尸案和那十七具尸骨了。這份痛苦如影隨形,直到羅列在魯威拳館再次遇到楚君。
羅列告訴楚君他正在重新調查她姐姐的案子,并對他曾經的不當言行誠摯地致歉。楚君憤怒地指責當初警察對她姐姐的案子沒有盡力,不過最終,楚君還是接受了羅列的歉意,畢竟,這個人還在為追查真兇而努力。
羅列問楚君問什么會做拳手,楚君告訴羅列是為了她姐姐。楚君說,當年楚蘭每天都會受傷,不過只要傷不重,擦上一種特殊的藥油,第二天就好了。楚君一直記得那種藥油的味道。后來,她偶然發現那種藥油是魯威拳館秘制的藥油,從不外售,只有自家拳館的人能拿到。于是楚君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進入魯威拳館。
“因為你認為兇手一定和魯威拳館有著某種聯系。”羅列說。
“沒錯。來到了魯威拳館,我就離真相更近了一步。”楚君點頭道。
“離什么真相更近了一步?”杜仲的聲音在羅列的身后響起。
“楚小姐,這是偵探杜仲,跟我一起查案的。杜仲,這是楚小姐,我的……一個朋友。”
兩個人點頭致敬。
“哦,對了,楚小姐。我拿著這張畫像在館內轉了一圈,每個人都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你知不知道……”杜仲拿著畫像,眉頭緊鎖。
“對不起,杜先生。我也不知道。”楚君面色一沉轉身走進了拳館,“不過,你們可以去金鵬拳館問問看。”她走進拳館的大門,停下腳步,說了這么一句。
楚君驟然轉變的態度讓杜仲和羅列感到奇怪。但是,當他們轉過身,看到丟在墻角的一面破鏡子的時候就完全明白了。
破碎的鏡子里映照著拳館二樓錢五爺的辦公室和佇立在窗前的錢五爺。
8、
拜訪金鵬拳館的情況和預料中的一樣。面對無人開口的情況,杜仲著實犯了難,羅列悠閑地抽著煙斗,告訴他不用擔心。
很快,杜仲跟著羅列在監獄見到了一個叫何四的犯人。何四是金鵬拳館的人,號稱萬事通,因為盜竊被抓進去。
何四看到那幅畫像,當即就認出了死者。
死者名叫朱偉,是金鵬拳館的一個三流拳手,因為很少能上場比賽,所以經濟一直很拮據。半年前,阿偉突然開始出手闊綽,比贏了比賽獎金的拳手還要風光。當時何四以為阿偉給人打黑拳,央求他帶自己去,但是被阿偉拒絕。不甘心的何四偷偷跟蹤了阿偉半個月,從沒見他和任何陌生人接觸,可他卻能憑空消失幾個小時,每隔幾天就能鬼使神差地得到一筆錢。
半個月后的一天,何四被人用麻袋罩住,拖到后巷狠狠揍了一頓。從此以后,他不敢再跟蹤阿偉。何四說拳館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伙神出鬼沒、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大家怕給自己惹麻煩,什么都不敢說。
羅列問何四,阿偉失蹤之前有沒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何四想了想告訴羅列,阿偉從失蹤前的三個月開始,突然一改之前大手大腳的習慣,好像存錢要做什么事情。何四曾聽阿偉跟人吹牛說他一定要贏筆大的,當時何四以為阿偉在存錢買船票,贏了一筆錢之后遠渡重洋,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去了。所以,沒人懷疑過他的失蹤。
走在返回警局的路上,杜仲和羅列一言一語地討論著案情。
“打何四的人顯然是阿偉的老板派去的。可是那個人是怎么做到讓阿偉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打拳,又怎么掩人耳目地把錢分給他呢?”杜仲說。
“在上海居然有一個我不知道的地下拳場,為什么非得把拳場隱藏起來不可呢?”羅列搓著下巴說。
“難道是有什么秘密?一個讓拳場不能公開,讓那些拳手喪命的秘密。”杜仲說著他的猜測。
“到底是什么樣的秘密呢?”
9、
杜仲和羅列把他們得到的所有線索放在一起又整理了一次,終于得出了合理的推測。
原來阿偉和其他拳手打的并不是黑拳,而是——賭拳。
通常來講,拳賽的賠率并不是特別高,但是如果是賭局,賠率浮動卻非常大。如果爆冷贏了,甚至可以一夜暴富。這一推測就合理地解釋了為何阿偉和其他拳手突然之間有了很多錢——輸贏由地下賭場的老板控制,拳手會從賭場的收益里分到錢。
通過進一步分析,杜仲明白了那些拳手被殺的真正原因是他們在自己賠率很大的時候偷偷買自己贏,并且不按賭場老板的安排輸掉比賽,而是爆冷贏拳。這件事不僅是對賭場老板的背叛,更使他在金錢上蒙受了巨大的損失。賭場老板遂對那些不聽話的拳手動了殺心,伺機趁其不備的時候殺掉,移尸荒山。
兇手的殺人動機找到了。可是,兇手神秘的身份對羅列和杜仲來說始終是一個謎。
他們決定換一個角度追查兇手的身份。于是,他們開始反復咀嚼何四關于那個地下賭場的證詞。
何四曾說阿偉有時會憑空消失幾個小時,有時能鬼使神差拿到一筆錢。于是,杜仲和羅列開始從拳手如何在無人露面的情況下拿到錢這條線開始思考。
羅列想起楚蘭曾是銀行職員,便推論出兇手是在銀行把楚蘭的那份錢交給她的。兇手和其他去銀行存錢的人一樣填存單,但是他會故意少填一些。杜仲也同意這個想法,他們認為兇手在楚蘭工作的銀行有賬戶,很有可能他與楚蘭最初就是通過銀行的業務往來認識的,后來得知楚蘭很需要錢就介紹她做拳手。
杜仲和羅列對這一推測深信不疑。但問題是,楚蘭每天接待的顧客非常多,而且透過賬面也查不出一個人是否在填寫存單的時候少填了一些錢。因此,這條線索只能作為參考,沒有再繼續調查下去的價值。
但是羅列的思路卻刺激了杜仲,令他想到了兇手秘密分錢的手法。
為了證明他的推測,杜仲和羅列又走了一趟魯威拳館。
10、
羅列和杜仲將車停在魯威拳館對面。
杜仲看到上次在魯威拳館里與他擦肩而過的那個人,扛著兩個包袱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拳館的正門,他就下了車,徑直走向那個人的板車。
板車上還有幾只大包袱。每個包袱上都系著木牌,杜仲認出木牌上全都是拳館的名字。包袱皮上有幾個手繡的字體:嚴記洗衣鋪。杜仲推測得不錯,這個洗衣鋪就是一個貫穿所有拳館的網絡。
現在,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求證。
杜仲的右手像一條回歸海洋的魚,在一只碩大得好像鯨魚腹腔的包袱里暢游。突然,一只枯瘦的右手落在他的右臂上。杜仲扭頭一看,是魯威拳館的賬房。
“呦,是許先生啊!好久不見!”杜仲笑得十分尷尬。
“杜先生,你這是在做什么?”許志微微一笑,手卻沒放開。
“呵呵,是這樣的。剛才我站在這里把玩一只鍍金煙斗,誰知手一滑,煙斗就掉進包袱里了,所以我就撈撈看是否能把我那只煙斗給找回來。”
許先生顯然并不相信杜仲的話,可杜仲已經是騎虎難下,找到包袱里的東西是證明他的推測的唯一辦法。于是,杜仲與許志就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僵持著。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楚君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分開了他們。杜仲趁機摸到了包袱里的東西。許先生以為杜仲在偷東西,對他嗤之以鼻。杜仲吆喝著要當場打開包袱證明自己的清白——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要讓藏在里面的東西曝光,這樣羅列就能順理成章地搜查包袱和調查洗衣鋪了。但許先生以包袱的主人不在場不便打開為由又和杜仲爭辯起來。
這時,羅列大搖大擺地走入了人群中。其實羅列的現身也是和杜仲早就商量好的,但是羅列并沒有按照杜仲預想的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包袱,而是略施小計,讓煙斗出現在包袱的外面。
“原來煙斗落在包袱外面了。杜仲,這只是你的煙斗嗎?”羅列把煙斗舉過頭頂,眾人嘩然。
“是的。謝謝羅探長。”杜仲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
11、
“為什么破壞我的計劃?”杜仲想不明白為何羅列要那么做。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證實了沒有?”
“你看!”杜仲說著,舉起右手,左手的兩指伸進右手袖口,夾出了一張紙鈔。
“太好了!洗衣鋪果然就是真兇分錢的工具。只要查到洗衣鋪的老板是誰,我們就離謎底更近了一步。”羅列高興地說。
羅列向杜仲解釋:包袱里的錢只要一見光,線索馬上就會斷掉。不如先想辦法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再將真兇一網打盡。
羅列找來了幾個小偷利用他們的看家本領偷偷搜查了板車上剩下的幾個包袱,大部分的包袱里都有錢。
每天,每位拳館館員的衣物、毛巾都放在一只繡有名字的布袋里同館內的窗簾、桌布這些東西一起交給洗衣鋪去洗。洗衣鋪將衣物洗完重新裝入布袋,而地下拳手的布袋里除了洗好的衣物外還會多一疊錢,這就是通過洗衣鋪分錢的手法。
證實了這一點后,警察對嚴記洗衣鋪展開了調查。
嚴記洗衣鋪表面上是一個平凡無奇、利潤不高的小作坊。平時由幾個洗衣婦和一個瘸子經營。但實際上,它是一個龐大的運送金錢和情報的秘密通道細小分支中的一個。這個秘密通道運送過軍事情報、綁架肉票和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只要有錢,任何東西保證送到。
這個秘密通道的擁有者就是黑道大哥黃一坤。然而,洗衣鋪的老板,也就是給各拳手分錢的人卻不是黃一坤,而是他的兒子黃益龍,人稱黃少。
道上有傳聞說黃少秘密經營著一家龐大的地下賭場。
賭場挑選客人非常嚴格,普通人即使有錢也未必進得去。沒有專人帶領,誰也找不到賭場的位置。曾經有賭場的客人問黃少挑選客人的標準是什么,黃少笑笑,不置可否,這多少給賭場的神秘又添上一層面紗。
那個神秘的賭場在眾多賭徒的心中是個遙不可及的神話。有人從那里發了橫財,也有人在那里一擲千金、血本無歸。
杜仲和羅列認為那個黃益龍很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可是杜仲想不明白的是,黃益龍是黑道大哥的兒子,開賭場為什么還要這么秘密呢?羅列說,只要能收集到黃益龍開地下賭場的證據一樣可以將他繩之于法。
于是,羅列先后派了三批人潛伏在黃益龍身邊,打算收集到他的犯罪證據后,里應外合查封他的地下賭場并將他逮捕。沒想到派去的人不是被差遣到堂會做打手,就是到別的幫派去砍人。轉眼半月過去了,仍是一無所獲。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一天傍晚,羅列去實驗室拿畫像的時候,看到一輛黑色小轎車送邵飛雪回去。羅列定睛一看,吃了一驚——那個和邵飛雪并肩坐在汽車后座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黃益龍。他們是怎么會在一起?
邵飛雪告訴羅列,那天她在百樂門跳舞的時候看到一個男人被十幾個人拿著棍子狂打。路見不平的她出手相助,那個男人為了謝謝她,送她回實驗室,還約她第二天一起共進晚餐。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邵飛雪搖搖頭。
“他是黑社會老大的兒子,他是開賭場的。”羅列故意用恐怖的語氣,想嚇住邵飛雪。
“我是解剖學教授的女兒,我是擺弄尸體的。”邵飛雪眨眨眼,一副沒什么了不起的樣子。
“你真的不怕啊?”
“有什么好怕的呀?”邵飛雪看也不看羅列徑直走上臺階。
“等一等,你剛才是不是說你一個人打跑了十幾個男人?他的保鏢哪去了?”
“一個跑去搬救兵,一個被打暈了。喂,你別小看人,我可是黑帶五段耶。”邵飛雪白了羅列一眼。
“哈哈……不好意思,恕我孤陋寡聞不知道什么是黑帶五段。不過,你說你一個人打十幾個……哈哈,你猜我會不會相信?啊——”調侃的話還沒有說完,羅列的鼻子突然挨了一拳,血流如注。
“現在,你該相信我沒有吹牛說謊吧?還要不要我繼續證明給你看?”
“不用了……不用了……邵醫生,你有沒有興趣接受一項任務?”
“什么任務?好玩嗎?”
“我保證非常的刺激,非常的有趣。你一定會喜歡的。”
12、
接受了調查任務的邵飛雪因為她毫不溫柔可愛的性格很快就贏得了黃益龍的傾心,不僅成了黃益龍身邊的紅人,還能不需要任何人指令和搜身就能大搖大擺地出入黃益龍的地下賭場。
杜仲和羅列在邵飛雪的帶領下來到了黃益龍的地下賭場。杜仲摘下眼罩,眼睛逐漸適應了光線之后,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龐大而奢靡的宮殿中。
頭頂是金碧輝煌的巨型水晶燈,腳下是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各個賭桌上的籌碼都是一千塊起。但最刺激的還是賭拳,整個賭場杜仲估計至少有兩千平方米,四個角上是拳賽擂臺。
杜仲注意到有個拳手的賠率是一比一百,賠率越高下注的人就越多。四個拳臺全都被圍得水泄不通。每個賭徒都戴著面具,就連拳手也是一樣。杜仲發現他和羅列花了幾個小時的變裝根本沒有派上用場。場外,每隔一米就有一個穿黑衣戴白色面具的人站在那里,任何人想出老千都是不可能的,任何人想搞點小動作也是不可能的。這樣的滴水不漏,這樣的步步為營才像是那個人的風格。
“就是這里。就是這個地方。”杜仲的心中沒有勝利的狂喜,因為他還沒有證明黃益龍就是殺人兇手的證據。
“真想不到,有一天我能拿著公款來賭博。”羅列抱著一只裝滿錢的手提包,激動地說,一點也不擔心被人聽到。
“我說,你在這里輸錢對大Boss有什么好處?”畢竟隔墻有耳,重點詞匯杜仲用暗語代替。
“我帶來的錢都是有記號的。只要把錢輸給莊家,下次給他來個一鍋燴,到時這個就不叫錢了,叫證據。”羅列壓低聲音,拍拍手提包說。
杜仲陷入沉思,只有找出兇手殺人的證據才算真正解決了一個案子。而現在,他所擁有的都還只是推測。
“喂,傻啦?”有人在杜仲面前不停地擺手,他回過神來,原來是邵飛雪。
“邵小姐,你今天晚上很漂亮!”
邵飛雪今天晚上穿的是一襲金線滾邊的紅色法蘭絨拖地改良旗袍。雖然這件衣服在邵飛雪的堅持下改良得不中不西,不過,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和張揚犀利的氣質混合在一起,只能用絕配來形容。
“知道你是來做事的,不打擾你了。”邵飛雪說完,捏著一只高腳杯拖著長長的裙角款款而去。
在這個世界上,分分鐘都有意外發生。而今天晚上的意外就很不幸地發生在了邵飛雪身上。
杜仲眼看著一個男人的鞋子踩在了她的裙擺上,他一邊喊她一邊大步地走過去。
可是太遲了,失去重心的邵飛雪已經一個趔趄向前……
就在杜仲認為她要摔得很慘的時候,一個男人的右手扶住了她。
“杯子。”邵飛雪說了一句,那個人果斷地放開邵飛雪去接杯子。
接著,男人右手握著杯子在眾人的掌聲中轉過身來,迎面挨了邵飛雪一巴掌。
“雪兒,為什么打我?”他左手捂著臉。
“黃益龍你這個笨蛋,我被你摔死了。”原來這個人就是黃益龍。邵飛雪真是夠敢的。
“是你叫我救杯子的呀?”黃益龍委屈地說。
“那你就不管我啦?你是豬嗎?”
“我也沒辦法啊。”
“你不會用另一只嗎?”
“左手接不到嘛,你不也是右撇子嘛。”
“……”
杜仲站在原地看著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幕,腦海里思緒翻騰:黃益龍是右撇子,首先不符合兇手的特征。其次,從他的心智與行為來看,他不是一個能對這么龐大的地下賭場運籌帷幄的人。他沒有這個能力。杜仲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一時又說不清楚。他打算聽聽羅列的看法。
于是,杜仲舉目四顧,尋找著散財童子羅列的蹤跡。
然而,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卻進入了他的視線。
13、
深夜,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的楚君感到有人跟著她。一轉頭,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的杜仲。
“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杜仲在地下賭場看到的人就是站在拳臺上的楚君。一個星期前,楚君在魯威拳館的柜子里發現了一筆錢和一張紙條,紙條上說只要幫他們打拳以后會賺更多的錢。楚君從羅列那里知道當年姐姐其實是給地下賭場做業余拳手打拳才遇害的,這次他們找到她,她決定為姐姐報仇。
杜仲勸楚君不要沖動,并告訴她明天警察就會查封賭場。楚君說自己每次都是先到指定的地點,戴上眼罩等著,由人帶著進去。她擔心杜仲找不到賭場的位置。杜仲叫楚君放心,他說羅列早就想到辦法了。
羅列的辦法就是那些帶有記號的鈔票。
第二天,警犬循著鈔票的味道終于找到了隱藏在上海市博物館地下的賭場。這個地下賭場真算得上貨真價實了。
可是很快,杜仲和羅列卻驚訝地發現他們上了當。
雖然警察順利地抓捕了黃益龍、十幾個賭客以及幾萬塊的贓款,可是這個地方跟昨天杜仲和羅列親眼所見的那個地下宮殿不可同日而語:四個拳臺一夜之間憑空消失,豪華的水晶吊燈、富麗堂皇的裝飾,好像全都被卷走了。那些穿黑衣帶面具的保鏢,那些成百上千的籌碼,還有就是羅列明明故意輸掉的十幾萬帶記號的鈔票,查封賭場之后只追回了幾千塊。
羅列一腳踹開了審訊室的門,一下揪住黃益龍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
“黃益龍,你這個混蛋!你到底在給老子玩什么花樣?”怒目圓睜的羅列眼球上全是紅血絲。
“哼,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借個地方擺兩桌給兄弟們玩玩,犯了誰家的法?你家的?”黃益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有人告訴你,我們今天會去查封那里對不對?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是誰?”深深的挫敗感轉化成憤怒從羅列的身體里爆發了出來。
“明明是你們警察無能就不要找那么多借口。”
“我打死你……”
其他的警察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地拉開了失控的羅列。
14、
與此同時,杜仲出現在魯威拳館,錢五爺的辦公室里。
“杜先生,錢某今日有事不方便見客。請回!”錢五爺坐在他的辦公桌后面,身邊除了保鏢金剛還站著一個瘦削的青年。
“錢五爺,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背著手的杜仲一步一步走近錢五爺的辦公桌。
“什么秘密?”
“那就是……小心——”杜仲大喝一聲,右手的榴蓮拋向金剛,左手那只榴蓮拋向了錢五爺。
事情的結果讓杜仲始料未及。
右手的那只力道太重直接砸到金剛的頭,金剛咣當一聲倒在地上,頭破血流。左手的力道太輕,只落在了錢五爺的辦公桌上。因此,杜仲本來預期的錢五爺會本能地用右手捏碎榴蓮這樣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
不過,杜仲當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榴蓮可以殺人。
“其實我只是想試一下錢五爺的武功。金剛是一個意外。”杜仲窘迫地說。
那位青年快步走到金剛身邊蹲下身查看傷勢。
“一道,快扶我去看看。”錢五爺的右手撐著椅子扶手吃力地想站起來。他的左手似乎比右手更笨拙。
“父親,他只是暈過去了,并無大礙。你再次中風,不宜亂動!”那青年是錢五爺的兒子——錢一道。
“錢五爺,他中風了?”這個消息令杜仲驚訝至極。
原來錢五爺一年半之前中風過一次,幾天前是再次中風。錢五爺其實并不是左撇子,他用左手轉動手球只是為了鍛煉中風后僵直的左手。錢一道說他父親兩三年前開始身體變差,身上所學武功皆已無法施展,但錢五爺為人重面子,一直不愿意外人知道,只有保鏢金剛和家屬知道這件事。
杜仲對誤傷金剛深感抱歉,他提出要背金剛去醫院。錢一道說自己是醫生,金剛很快會醒過來,叫杜仲先走。
杜仲帶著歉意從錢五爺的辦公室退了出來。轉身遇上了迎面走來的楚君和許先生。
杜仲與楚君一起走出拳館,他問楚君查封賭場的事她有沒有向別人提起過。楚君再三回憶確定沒有。
杜仲告別了楚君回到警局,剛一進門,就聽說黃益龍死了。
15、
黃益龍死于中毒,死時身邊有一根正在燃燒的雪茄。
他臨死前所講的最后三個字是:“救飛雪。”
羅列派人一查,邵飛雪果然失蹤了。羅列把杜仲不在警局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
而黃益龍的死和邵飛雪的失蹤之間的聯系令杜仲一瞬間頓悟。
原來黃益龍并不是地下賭場真正的老板,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假扮地下賭場的老板。這就是為什么他有這么龐大的賭場卻不愿意讓自己的父親知道的原因。真正的幕后老板知道了警察要查封賭場,便綁架了邵飛雪,逼黃益龍出來背這個黑鍋。他早就計劃好要殺掉黃益龍,所以在他的雪茄里面下毒。黃益龍的死幫助真兇完成了天衣無縫的金蟬脫殼的計劃。
可惜,杜仲沒那么容易被虛假的真相迷惑。
杜仲走進了那間黃益龍暴斃的審訊室,一切都還維持著案發時的樣子。
杜仲瀏覽著房間里的每一樣物品,企圖從它們擺放的位置尋找到蛛絲馬跡。杜仲認為,黃益龍死之前一定會留下與兇手有關的線索。
突然,一只雪茄盒進入了他的視線。黃益龍斷氣時的姿勢不是痛苦的掙扎,而是拼了命地伸長脖子靠近那只擺他左手邊的雪茄盒。
杜仲戴上一副手套,將那只錫制的盒子捧在掌心仔細檢查著。打開煙盒,內襯是深紅色的法蘭絨。他把小盒里的雪茄都拿出來,錫的重量很輕,法蘭絨也不厚重,可是手里的雪茄盒依然很有分量。于是杜仲果斷地拿著雪茄盒走到了羅列的辦公室,向他借了一把小刀。
打開小盒的夾層,是一把銀行保險箱的鑰匙。杜仲和羅列一眼就憑銀行標志認出了是楚蘭曾經工作過的那間銀行。
躺在黃益龍銀行保險箱的是一本秘密賬簿。賬簿里記載的不僅有地下賭場每天的收入,還有幕后老板、黃益龍和拳手們各分得了多少錢。翻到賬簿的前幾頁,羅列找到了楚蘭的名字。
黃益龍只是個臺面老板,他負責的是分錢和管理賭場的運作;幕后老板負責尋找拳手、控制賭局的輸贏、拳手的賠率和選擇什么樣的客人來賭場。他與幕后老板是二八分成。黃益龍最大的作用就是利用他老爸的秘密通道幫幕后老板分錢,他和那些拳手一樣只不過是那個人的一枚棋子。也許黃益龍早就意識到自己有一天會陷入危險,于是偷偷留下了這么一本秘密賬簿,必要時可以作為要挾幕后老板的籌碼。然而,那個人怎么可能受人威脅?于是他就讓黃益龍永遠地閉嘴。
“可真夠心狠手辣的。看來連黃益龍也沒見過幕后老板的真面目。”杜仲冷笑一聲。
“你怎么知道。”羅列不相信。
“如果這本秘密賬簿上分錢最多的那個人的名字不是魯威而是一個真名的話,那么它就是黃益龍的保命符。現在,它什么都不是。所以,黃益龍死了。”
“你說得不錯。但是,對我們來說它至少告訴了我們幕后老板就在魯威拳館。”羅列說。
“糟糕!這么一來,楚君豈不是很危險?”杜仲說。
杜仲羅列趕回警局打算先把黃益龍畏罪自殺的消息發布出去,麻痹真兇,然后再去魯威拳館找楚君。可是,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杜仲一走進警局,就有個探員過來告訴他有個電話打來找他。
16、
“我是杜仲。你是哪位?”
“是我。”電話那端是一個陰沉的聲音。
“‘我’是誰?”杜仲知道這個“我”殘酷冷血,不能用一般的方式應對。
“我是一個殺了很多人還可以逍遙法外的神。我把笨蛋警察像猴子一樣耍得團團轉。我是一個小丑偵探永遠抓不到的贏家。呵呵……”電話那端偽裝出來的扭曲的聲音像一條毒蛇鉆進了杜仲的腦海,一圈一圈纏繞著他的心臟。
“相信我,你跑不了。快點把邵飛雪交出來!”杜仲忍住憤怒,咬牙切齒地說。
“我們來玩個游戲怎么樣?你會終身難忘的。”他的冷笑聲像利刃。
“不玩。”
“可惜,你別無選擇。邵飛雪在城南的倉庫,楚君在城北的廢墟。我給你半個小時,只能救一個人。半個小時之后,兩邊會同時爆炸。也就是說,杜大偵探,在你救了一個人的同時你殺死了另一個人。千萬不要讓你的好朋友羅大探長幫忙,否則我會瞬間炸死她們兩個。你會怎么選呢?杜大偵探。”杜仲聽著那聲音,覺得脊背發冷。
“你真是個變態!”杜仲握緊的拳頭泛著青筋。
“玩,就要一生背負著對一個人的內疚。不玩,就是兩個。杜仲,你沒得選。如果我是你,我寧愿死的是我自己。”
“如果她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我都不會放過你。”杜仲對著電話大吼。
“哈哈,如果你真的有本事查出我是誰,還有現在這一幕嗎?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夠資格跟我玩。”
“等等,如果我愿意犧牲自己,你可不可以放過她們?我求你。”杜仲知道那個人不會憐惜人命。但杜仲真的不想看到他的朋友死掉,所以他寧愿放棄尊嚴去求一個喪心病狂的魔鬼。
“犧牲自己?真是偉大!你猜我會不會給你機會做這么偉大的事?游戲開始!”電話咔嚓一聲斷掉,過了好一陣子杜仲才回過神來。
“杜仲,怎么了?誰的電話?”羅列問。
“楚君被綁架了……楚君被綁架了……楚君被綁架了……”杜仲像個幽靈一樣不斷重復這一句。
“楚君被誰綁架了?你快告訴我呀,杜仲……”
那個人的話一遍遍地在腦海里回響,夢魘一樣。
杜仲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喊,抱著頭蹲了下去。他的頭疼得快要裂開了,好多畫面像被風吹亂的書頁在他的眼前翻飛……
“我知道了。我終于知道真兇是誰了。”杜仲抬起眼睛迎接了羅列的目光,他的眼睛仿佛是兩團燃燒的火苗。
15、
海鷗的鳴叫聲劃過湛藍的天空,天空下是一個寧靜的港口。
遠處是一艘即將起航的游輪,提著行李的旅客一個接一個地走上舷梯。
一艘破舊貨船的船艙里裝滿了成桶的煤油。其中一只桶的蓋子被打開,桶口連接著一條白毛巾的一端,上面淋滿了煤油,毛巾的另一端包住了一只白色蠟燭的底部。蠟燭已經燃燒過半,火舌一寸寸地伸向毛巾,就好像死神一步步地走進那兩個蒙著雙眼被反綁住丟在角落里的女人。
游輪餐廳里,一個男人坐在了豐盛的餐桌前,他拿起刀叉剛打算用餐,對面就坐下了一個抽著煙斗的男人。他是羅列。
羅列把盤子拉到自己這邊,搶過男人的刀叉,狼吞虎咽地在男人面前吃著本來屬于他的美食。在他們兩人周圍站著的是幾位端著步槍,嚴陣以待的警察。
“我可找到你了。”羅列喝水的間隙,從嗓子里咕噥出這么一句。他完全不看對面男人的臉色——無論如何,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的人,臉色都不會好看。
這時杜仲走了進來,他站在男人所坐的位置,從窗戶里望出去。然后,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知道她們在哪兒了。”杜仲說完轉身而去,他帶著等在游輪下的那隊警察去救飛雪和楚君。
羅列繼續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快朵頤。
不一會兒,就傳來消息,杜仲已經帶人解救了兩名女人質。這時,羅列剛好一個人把桌上的大餐消滅干凈。
“如果我現在的心情用一句話表達,只能一句,你猜是什么?”羅列在他面前悠閑地喝著英國紅茶問道。
“我終于抓到你了。”那人微微一笑,那笑里盡是蔑視。他繼續說,“呵呵……可惜你們沒有證據,上了租界法庭,還不是要放了我?”
“答錯!我想說的是:謝謝你的午餐,真是太好吃了。”羅列并沒有發怒,而是打了個飽嗝,輕松地一笑。
“你……”男人感覺受到了侮辱,憤怒地站起來。
“跟我們走吧,許先生。”羅列看也不看許志,就好像他不是震驚上海灘的連環殺手,只不過是個偷了懷表的小毛賊。
羅列看著垂頭喪氣的許志被警察押著走下游輪,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剛剛他所做的都是杜仲對付許志的策略。
16、
杜仲與羅列站在許志對面,中間隔著一道冰冷的鐵欄。
“許先生,牢房的感覺怎么樣?”羅列繼續打擊他的心理防線,只有許志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才會露出馬腳,杜仲和羅列才能掌握主動。
“哼,警察破不了案子就隨便找人來頂替,還有王法嗎?我告訴你們,我會請最好的律師幫我打官司,我一定要告倒你們。”許志帶著沉重手銬的手抓著監獄的欄桿。
“我勸你可以省省了,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確鑿的犯罪證據。你就是地下賭場的老板,殺死黃益龍和油布裹尸案十八人并且移尸荒山、綁架邵飛雪和楚君的兇手。”杜仲逼視著鐵窗后的禽獸。
“十八具尸體?”許志臉上是藏不住的驚訝。
“許志,你不用裝了。你殺了多少人,你會不清楚?”羅列說。
“不,他只是沒想到我們會把楚蘭的尸體并入油布裹尸案。三年前楚蘭尸體被發現的時候他一定也擔心過,不過后來隨著案件的不了了之,他早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對不對?”杜仲看了看羅列又看了看許志。
“哼,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拳館賬房。二位一個是大名鼎鼎的偵探,一個是堂堂的探長,你們一口咬定我殺了人,我再怎么為自己辯解還有差別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許志虛偽地哀聲嘆氣。
“你先別忙著瞎叫。我們至少有兩件證據能證明你是幕后老板。”杜仲說。
“愿聞其詳。”
“一個就是黃益龍詳細記錄了他幫地下賭場老板分錢的秘密賬簿,另一個就是你準備逃跑時隨身攜帶的箱子里的大量黃金和帶有記號的鈔票。你不敢把那些鈔票兌換成黃金,是因為你知道那是警察為了查封地下賭場放出的誘餌。”
“我很好奇是什么樣的賬簿?有我的名字在上面嗎?我懷疑是你們為了栽贓我而偽造的。”許志的囂張一覽無余。
“如果懷疑賬簿的真偽可以對照黃益龍的筆跡。我想,黃益龍一定跟你提過這個東西吧。你當時以為,只要殺了黃益龍就可以死無對證。你恰恰低估了他,如果不是你的名字在上面我們又怎么能找得到你?”杜仲鎮定自若地說著謊。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費盡心機隱藏的身份,還是被你自己泄了底。”羅列在一邊幫腔。
“不可能……不可能……我每次見他都是帶著面具,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誰。難道是雪茄?不,既然他抽了雪茄死掉了就說明……他根本不知道。杜仲,你騙我!”許志喃喃自語著。當他明白過來時,顯然已經晚了。
“我是騙了你,黃益龍的賬本上只有一個代號,沒有你的名字。但是你已經承認黃益龍是抽了你送的雪茄死掉,就是間接承認你下毒殺了他。”杜仲聳聳肩說道。
“是我毒死的黃益龍又怎么樣?單憑一個只有代號的賬簿,你們定不了我的罪。”許志放肆地笑著。
許志決定殺黃益龍是因為他開始和邵飛雪交往之后,屢次不遵從幕后老板的決定,擅自帶邵飛雪和她的朋友進賭場。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黃益龍拿賬簿的事威脅許志。許志覺得黃益龍活著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不如來個金蟬脫殼,讓黃益龍背了所有的黑鍋,他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因為不想讓人知道黃益龍是被油布裹尸案的兇手殺死的。所以,他決定利用黃益龍喜歡抽雪茄的習慣將他除掉。他利用賬房先生的身份向黃益龍借了幾筆高利貸,數額越借越大,每次都還得很爽快。一來二去,他們就認識了。
然后,他送給黃益龍一盒雪茄請黃益龍帶他去賭場。黃益龍并沒有懷疑許志,沒多久他就因為抽了有毒的雪茄死在了警察局。
“只憑黃益龍的賬簿當然不能。但是,你不知道楚蘭也有一本秘密賬簿嗎?兩本加在一起就完全可以證明黃益龍賬簿里代號魯威的幕后老板就是你——許志。而你就是油布裹尸案的兇手。”
“胡說,楚蘭死了三年,如果有這種東西我一定會從楚君那里聽說的。”許志脫口而出。
“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楚君。你還說你沒殺死楚蘭?”杜仲憤怒地呵斥道。
“哈哈——我知道了,你又想誑我。這一次,我不會再上當了。”許志冷笑一聲說。
“你不承認也沒有關系,我們的法醫已經證明了楚蘭和其他十七位油布裹尸案的死者都是死于同一人之手。這個人用左手殺人,而你是左右手都能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正在左手打算盤右手記賬,當是我沒留意。后來一直尋找左撇子又把你忽略了。直到嚴記洗衣鋪把線索引到你的身上。”杜仲鎮定自若地說。
“洗衣鋪?笑話!”許志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
“地下賭場利用洗衣鋪分錢。黃益龍作為臺面老板,賺到的錢通過他老爸旗下的洗衣鋪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分給幕后老板和拳手。而你是魯威拳館的賬房,洗衣鋪每次必須跟你結賬。因此,你是第一個接觸到那筆錢的人,所以你才是幕后老板。而賭場真正的老板是唯一有動機殺死那些拳手的人。因為他們的爆冷贏拳令賭場老板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死者身份全都確定了,每個人爆冷贏錢的時間和死亡日期是基本一致的,這一點通過法醫與黃益龍的賬簿對照可以成立。鐵證面前,不容你抵賴。”杜仲正色道。
一縷夕陽照在杜仲的臉上,他的臉猶如刀砍斧削的神像。
“杜仲,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想象的聰明。但是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沒有移尸。我跟那些貪心鬼說他們的錢就埋在那座山上,他們跟我去了之后只顧著挖錢,我就在背后咔嚓一下,把他們給解決了,然后用早就在那里藏好的油布和繩子把他們打包起來,帶走他們的衣服。除了楚蘭,挑選他們每個人之前我都確定過他們獨身,沒有親戚朋友,不會有人注意他們的失蹤。楚蘭的尸體被發現的時候,我曾經擔心過。后來發現警察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聰明就繼續在那里解決背叛我的人。還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好呢?”許志平靜地說。
“你這個變態!”羅列被激怒了,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如果你們去那座山上一顆枯死的樹干里找一找的話,應該還有剩下的油布和繩子。”他繼續說。
“為什么你要告訴我這些?”杜仲問他。
“因為我要讓你知道,不管你有多少證據,最后你都得眼睜睜地看著我從這里走出去。”許志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鷙和挑釁。
“那我就再抓你一次……兩次……十次……百次。直到讓你明白:邪不勝正,才是這個世界的游戲規則。”杜仲莞爾一笑。他的聲音卻在那間牢房里回蕩。
杜仲說完轉身走出了牢房,羅列跟在他的身后。
“你說的楚蘭的賬簿是怎么回事?”
楚蘭的賬簿其實是銀行的儲戶記錄。當年魯威拳館在楚蘭工作的銀行里有個賬戶,但是很奇怪,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很大的數目存入,只進不出。后來,楚蘭去別的銀行換錢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楚蘭銀行里的那個賬戶并不是魯威拳館的,而是賬房先生許志的。因為楚蘭注意到許志在別的銀行填寫存單的時候拿著錢尚武的印章,在她的銀行里,許志用的是自己的圖章。許志擔心楚蘭會把自己的秘密說出去就讓她去做業余拳手,而事實上,早在許志介紹楚蘭做拳手的時候已經計劃殺她了,因為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幕后老板是誰和許志挪用公款的人。
“你是說許志最初建立賭場是挪用了魯威拳館的錢?”羅列問。
“我想應該是這樣,否則一個賬房先生哪來的錢開地下賭場呢?”
“奇怪,你說過黃益龍從沒見過幕后老板,可他是怎么知道魯威拳館的人呢?是通過洗衣鋪嗎?”羅列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不,洗衣鋪的人只負責送東西,里面有什么東西他們不允許知道。每個洗衣袋都有編號,黃益龍按編號放錢并不知道誰是誰。而他和楚君知道她姐姐和魯威拳館有聯系的原因一樣——秘制藥油特殊的香味。另外,查封賭場的事應該是許志偷聽到的,因為楚君有對著玉牌講心事的習慣。如果我沒猜錯,那只玉牌是她姐姐楚蘭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杜仲解釋道。
兩個人走出牢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這一天對杜仲來說是特別漫長的一夜,就和他剛接手這個案子的那一夜一樣。
但是,無論黑夜多么漫長它終將會過去。光明是黑暗所阻擋不了的,能夠阻擋光明的只有黑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