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慶歷七年,杭州一帶陰雨綿綿,從三月到九月,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米價跟連續下雨上漲的河水一樣,一天一個價,到了這年十月,由原來的每石400文猛漲到1500文以上,為阻止米價節節上漲,大宋朝廷連連發文,要求每石米價控制價在500文左右,違者就地斬首示眾。
這天晚上,杭州知府呂向高正在思忖對策,因為限制米價上漲,市面上已無米可供了,饑民紛紛外遷,而街頭到處是被餓死的老百姓。正在這著急之時,師爺領著幾個渾身濕透的人跑了進來。前陣子,為了督查杭州府各縣市面上米價情況,呂向高派師爺及手下的幾個得力心腹到各縣巡查,這不,這些人巡查剛回來,就第一時間來向他匯報情況。此時,師爺及幾個心腹邊說邊眼眶里流出了眼淚:“大人,慘不忍睹啊,街頭到處都是餓死的災民,請您快想辦法啊,要不快向朝廷求援,不然……”
呂向高嘆了一口氣:“我怎么沒想辦法啊,你們走的這幾天,我徹夜難眠,已向朝廷三次求援了,可朝廷來文說,這幾年,陜甘一帶又連年大旱,朝廷國庫空虛,叫我們自己想辦法,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呂向高環視了一下后問道:“怎么去鄞縣的還沒有回來?”大家一看,果然是,原來呂向高定下的時間是今天大家全部回來。正在郁悶時,門簾一挑,走進來一個人,正是派往鄞縣的那個心腹。“我們都跟大人匯報完了,趕快說一下你那兒的情況。”一旁的師爺催促道。呂向高擺了擺手:“不要說了,情況大同小異,說了更讓我傷心。”
誰知,那個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大人,鄞縣出大事了,不知當講不當講?”
呂向高一驚:“出什么大事了?快講。”
“是關于鄞縣縣令王安石的事,他違抗圣旨,不但置朝廷每石米500文之規定于不顧,而且還公開發布告示漲價,那里的每石米已漲到3000文了。”這個心腹邊說邊從腰間掏出一張蓋著鄞縣印鑒的大米漲價3000文的布告。
“啊,這,這……”呂向高看完布告后驚得站了起來,按朝廷圣旨規定,作為縣令的王安石不僅不抑制米價上漲,而且還推波助瀾,將朝廷規定的米價擅自漲了幾倍,這是殺頭罪啊。
這一晚,呂向高沒有睡著,想不到這王安石仗著祖上世代為官,肚子里有些墨水,在江南有些名望,竟然置朝廷圣旨于不顧,我要找他算賬去。第二天一大早,呂向高就帶著師爺及一幫心腹興師動眾地來到鄞縣,可剛到城門口,王安石就領著自己的手下在那里等候了。
呂向高一愣,隨即怒氣沖沖地望著王安石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來?”
王安石捋了一下腮下不多的胡須,微微一笑:“我王安石違抗朝廷的圣旨,發布告將米價漲到了3000文一石,大人派來的使者昨天回去向你稟報了,你能坐得住嗎?”
“王安石,你既然知罪,也就別怪我無情了,你這是自找的,大災之年,違抗圣命,來人啦,將王安石拿下,我要親自送他面君。”呂向高剛說完,手下的人就要上前。
“且慢。”王安石立即跪倒在地。就在這時,他的師爺來到他身邊,在耳邊悄悄耳了幾語,就在師爺離開的一瞬間,一旁的呂向高朝那師爺大喊道:“你家大人已經快成朝廷的死囚了,有什么事,不敢大聲語,快快說來讓我聽。”
“這……”那師爺當即嚇得跪倒在地,眼睛卻望著一旁的王安石。
“你就照實說吧。”王安石朝師爺點點頭。
“呂大人,是這么回事,自從我家大人發布告將米價漲到3000文一石后,各地來的米商為了感謝我家老爺,他們紛紛給我家老爺送銀兩,而我家老爺是來者不拒,前幾天有一個外地來的米商因沒有給我家老爺送銀兩,老爺就派我跟那米商索要,這不,那米商剛被小人找來,拿著銀兩來了。”
什么?師爺的一番話,不僅讓呂向高的肺都氣炸了,而且現場的每一個人都義憤填膺,這王安石的膽子也太大了,大災之年不僅不為朝廷著想,而且還擅自漲米價,收受強索賄賂發國難財,這樣的人斬100次都不夠。
此刻,呂向高氣得咆哮道:“將那米商帶來。”不一會兒,一個長得胖胖的米商手中提著銀兩來到呂向高面前跪下:“大人,草民有罪,但這不全是草民的錯,既然鄞縣發布告公開米價3000文一石,作為商人誰不動心呢,至于給那位大人送禮,我本不情愿,因我們從遠處來,路途遙遠費用大,利潤已所剩無幾了,可那位大人卻派人來索要,我們只好……”
“滾,滾。”那米商還沒說完,呂向高就罵道,米商丟下銀兩逃命去了,隨即,呂向高問那鄞縣師爺:“一共收了多少米商的賄賂,可有賬目?”
師爺顫顫巍巍道:“全部入帳。”
“將他們押向縣衙,我要好好審理后上報朝廷。”呂向高命令道。
城門離縣衙有一段路程,當呂向高領著一隊人馬來到一處集市門口時,只見那里人頭攢動,并從鬧市遠處傳來了唱戲的聲音,且掌聲陣陣。大災之年,其他縣一片凄涼,行人稀少,滿街尸骨,而這鄞縣不僅集市繁華,還有唱戲的,到底咋回事?呂向高立即來到那唱戲處,只見戲臺四周圍攏了前來看戲的群眾。
見有官府人馬來,唱戲的忽然停了,而群眾也要散去,呂向高立即大喊道:“各位父老鄉親,我乃杭州知府呂向高,特來本地察看災情,大家不必驚慌,一切恢復原樣。”
“這不是王縣令王大人嗎,怎么被人綁在這兒了?”呂向高的話音剛落,他的身邊就傳來了一個人的大聲喊叫,隨即四周的人群都圍攏了過來:“怎么回事?王縣令王大人咋了,他犯了啥罪了?”這些人又轉向呂向高跪下。
“他在大災之年違抗圣命,抬高米價,還趁人之危索要米商錢財,收受賄賂,這樣的官當今天子能容忍嗎,現在證據確鑿。”呂向高大聲說道。
“你說得不對。”一個老婦人來到呂向高面前:“敢問這位大老爺,這大災之年,咱杭州府哪個縣不是街市蕭條,很多人被餓死,你再看咱鄞縣,米糧充足,百姓生活安定,鬧市繁華,沒有一個人被餓死,惟有咱鄞縣,這是誰的功勞,這是王縣令王大人的功勞,哪朝哪代的天子不希望這樣的安樂盛世,請問大老爺,我們王縣令王大人何罪之有?”老婦人的話引來一片掌聲。
此刻,呂向高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這老婦人說的極是,剛才一路上的繁華和熱鬧就是佐證,回衙門再好好審審王安石吧,想到這,他大聲對圍觀的群眾說道:“我這就回去好好調查,會給大家一個交待,請放心,朝廷不會冤枉一個好官,但也決不會放過一個貪官。”
來到鄞縣大堂,呂向高立即審問:“大膽王安石,你為何置朝廷圣旨于不顧,擅自抬高米價,意為如何?”
王安石神情嚴肅:“大人,如果按朝廷限米價500文一石,我鄞縣早已跟其他縣一樣餓死很多人了,不抬高米價,米商誰會販賣?你看,鄞縣街頭到處是外地客商遠道販運來的大米。”
“可你這樣抬高米價,老百姓能買得起嗎?”
“大人有所不知,咱們江南歷來富庶,不僅魚米豐饒,而且商業十分發達,普通人家幾十年下來,也小有積蓄。因此,乍遇荒年,人們需要的只是糧食,就算米價高,儉省一點,也能堅持一年半載,而對那些家庭貧苦,無力買糧的人家,我會發給銀兩救助。”王安石邊說邊叫一旁的師爺將救助的名冊拿了過來,呂向高翻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救助花名冊,不僅人名、住址、家庭人口一目了然,而且個個都按著紅手印,很容易核查,“這些救助錢來自何方,我杭州府可沒有撥付給你啊?”呂向高臉露溫色問道。
“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外地米商們發了大財后,個個歡呼雀躍,紛紛知趣地給我王安石送來金銀,拒收,他們一定會誠惶誠恐,于是我將這些銀兩登記造冊全部發給那些無力買糧的人家,誠懇大人處置,我不該收受這些米商的銀兩。”王安石又叫師爺將那份收銀兩的花名冊拿來,呂向高將兩個花名冊一對,一收一支,一個子都不差。
呂向高這才發現,王安石真有一套,大災之年他將鄞縣治理得這么好,實在是高,他不僅沒有治王安石的罪,反而將鄞縣的做法立即上報了朝廷,要求朝廷嘉獎王安石。隨即,他將王安石扶坐到自己的身邊:“請問王大人,我杭州府災荒下一步怎么辦?”
“將米價抬高到3500文一石,不出三月,米價就會回落到1500文一石。”王安石胸有成竹。呂向高立即通令江南各地提高米價,每石3500文,而不到三個月,正如王安石所言,米價真的回落到1500文一石。
這天,王安石正在縣衙處理公務,手下來報,杭州知府呂向高來了。迎進縣衙后,呂向高拱手問王安石,眼下市面上大米充足,而陜甘一帶仍大旱缺少米糧,朝廷要求各地支援,該怎么辦?
王安石說道,從明日起,大人可發布公告,大量收購外地商人們的大米,每石1000文。
1000文一石,他們肯嗎?呂向高似信非信。
“大人有所不知,前陣子我們抬高米價,那些商人們大受振奮,紛紛竭盡所能,馬馱驢運水陸并行,從全國各地源源不斷把米販到我們江南來,賺足了腰包,而眼下米糧越積越多,出現了供大于求,那些商人把大米運來,不好再運回去,重要的是還有幾個月江南新米就將上市,他們一定會降價銷售,否則會賠本,而我算了一下,1000文一石他們已經保本了。”
呂向高立即采納了王安石的這一建議,以1000文一石收購了大量的米糧運往陜甘一帶,受到朝廷嘉獎,而王安石也因此名聲大振,最后成了北宋的一代名相。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