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玉米林

1

包谷成熟的時節(jié)。

熱辣辣的陽光照射在包谷林中。桑椹穿著短褲，蹲在包谷林里。

距包谷林20米遠，茂密的苦竹叢旁，苦竹溪邊，兩個女人撅著鼓鼓脹脹的屁股，漿洗衣服，大聲地擺著龍門陣。叮咚跳躍的溪水和著女人快樂的話語，隨著溪水自由自在淌過竹叢，穿過包谷林，灌進桑椹耳朵，聽得他心里越來越毛躁。一個女人旁邊的竹搖籃里，爬動著一個一歲多的嬰兒。嬰兒發(fā)出的不太清楚的“爬爬（爸爸）、馬馬（媽媽）”聲，好聽又誘人，更令桑椹心酸。兩個女人中，里面有一個他愿意天天看到的女人，就是他的嫂子，沒有桑椹的妻子雙喜。妻子雙喜很久不給他洗衣服了。

桑椹家的土墻夾壁房子在左邊，那棵巨大的黃桷樹旁。桑椹盯著自己家已經(jīng)破敗的木板門，一動不動的。木板門敞開著，他不知道堂客雙喜在干什么，但他能猜想雙喜想干什么。看到自己的家不能進，明明知道妻子在家，卻不想看見她，桑椹痛苦極了。這種想回家又怕回家的日子，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吧？

2

桑椹家土墻夾壁房子是父親用他的命給桑椹留下的。

那年，桑椹16歲，初中畢業(yè)，父親把積蓄了十多年的幾千塊錢用來修房子，桑椹說：“爸，修房子要上頭批地呢。”父親說：“你隔房的五哥不是支書么，他哪會不同意？”桑椹說：“村里人說，五哥心術(shù)不正，不花一萬幾千塊錢辦不成呢。”

支書叫桑根林，桑椹叫他五哥。桑根林當支書，只辦三件事：一是用手中那枚公章，挖空心思找錢。二是聚集村里個體企業(yè)老板、萬元戶打牌賭博，撈不義之財；三是找村里臉面光鮮、膚色白嫩、身段細軟的女人睡覺。

桑椹家草棚地基，風(fēng)水好，住宅建在那兒，發(fā)家、升官。桑根林早就盯上了這塊風(fēng)水寶地，卡著不同意。父親將家里的老臘肉一塊一塊地提到侄兒家，一條三百多斤的肥豬薰成的臘肉都提完了，桑根林腰帶上掛著的公章還是蓋不下來！父親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拆了草棚棚，請鄰居幫忙，修起了土墻房屋。

房屋剛剛修好，桑根林帶著縣國土執(zhí)法人員和派出所民警，來到家門前，要強行拆除桑椹家的違章建筑！父親見剛修好的房屋保不住了，急火攻心，得了腦溢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不轉(zhuǎn)不眨。眼看要出人命，執(zhí)法人員和派出所民警走了，房屋保下來了。三天后，父親卻死了。母親慪氣，不久也去世了。

桑椹成了孤兒。桑根林在一次村支委會上帶著哭腔說：“我作為村支書，工作沒有做好。我愧對我三伯伯呢。孤兒桑椹的事，是我們村里的事。把桑椹撫養(yǎng)成人，是我們村委會義不容辭的責(zé)任，就由村里出錢撫養(yǎng)吧。村里每個月補助100元，將桑椹撫養(yǎng)到18歲。我就帶個頭吧。我回家動員動員堂客，讓她勞神費心，少穿幾件衣服，少吃兩頓大魚大肉，把桑椹養(yǎng)大成人吧。”

七個村支委、村委會干部心知肚明：桑根林提出照顧桑椹，完全是扯幌壩唱戲，哄娘哄老子的。桑根林是村里有名的百萬元戶。他家承包了村里摩托車配件廠，用村里的公款打通關(guān)節(jié)，成了一家生產(chǎn)摩托車的國有廠家的配件廠，生意紅火，忙得他整天鉆頭不顧尾，頭昏腦脹。桑椹從小跟著爹媽過慣了苦日子，什么農(nóng)活都能干，能當一個勞動力使用。村里還給補助，真是肥上添膘了。

桑椹認為，桑根林逼死了他的父母，仇深似海，恨重如山！但他知道自己還小，沒有本事和桑根林斗個你死我活。他只得說：“五哥，我到你家就是。不知嫂子討厭我不？”

桑根林說：“你嫂子說你乖，懂事，她怎么會嫌你呢？”

嫂子叫張玉平，22歲，比桑椹大五六歲，是個賢慧的女人。嫂子不清楚丈夫接兄弟來家的用意，她對桑椹說：“你哥說，你到我家來，是打工崽。但我不這樣對待你。你還小，你不是剛剛初中畢業(yè)么？想讀書的話，嫂子拿錢叫你繼續(xù)復(fù)習(xí)，明年再考。”桑椹說：“我真的想讀書。”

嫂子對五哥說要讓桑椹復(fù)習(xí)功課，一分銀子也當一塊金磚用的五哥，狠狠地把嫂子推了一把：“這個家你就當了？敗家子！”五哥不同意桑椹繼續(xù)復(fù)習(xí)，只把桑椹當成長工使用，不給工錢，只管飯，說工錢給他存起來，以后接堂客用。桑椹知道五哥騙他，有什么辦法呢？只有在夜深人靜時，趴在父母的墳頭，哭泣抹淚，邊哭邊說：“爸啊，媽呀，你們被逼死了，我不但不能申冤，還給他當打工崽，替仇人掙錢呢！我的命比你們還苦呢。”

3

太陽像火球，烤得玉米林生煙，烤得桑椹頭昏腦脹。

桑椹給廠子送貨到廣東后回來。本來來回只需五天，但車子半途中壞了，給五哥打電話，五哥同意他多耽擱了幾天，因此，這次來回花了近十天。

桑椹在五哥配件廠打了五年工，還學(xué)會了開車，但五哥沒有給他一分工錢，還是只管吃住。桑椹不愿意干了。五哥說：“你不是會開車了么？給廠子送貨吧。從明天起，你就轉(zhuǎn)正了，是廠里正式員工，我給你開工資。”桑椹想，不在五哥廠里干，又能做什么呢？他點頭同意了。

桑椹走到家門前，沒有直接進屋，躲進包谷林了。這行為，是他解決堂客去留行動的一部分。桑椹從挎包里掏出礦泉水，喝了一大口，將礦泉水瓶放回去時，手觸到包里的衣服和一把玩具沖鋒槍。衣服是他給雙喜買的連衣裙，是城里人穿的開口很低，能露出深深乳溝的那種，他想雙喜一定很喜歡。他買這件衣服，也不是真心喜歡雙喜，只是想把雙喜的心拉回來，真心實意和他一起過日子。兒子早就叫嚷著要玩具，他狠心花了百多塊錢，買了最時興的沖鋒槍。他繼續(xù)掏，掏出一把鋒利的水果刀，這刀子是為五哥桑根林準備的，他也不清楚，刀子是否能派上用場。他玩了一會刀子，繼續(xù)盯著自家門口。

遠遠盯著，自家的木板門輕輕開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的頭伸出來，向門外張望。桑椹緊張了一會，站起來，等待那令他爆發(fā)的一剎那！

他看不太清楚女人那張像月亮般光亮的臉，但能想象出那張臉一定泛出甜甜的笑，一定還有點不太張揚的羞澀。還有，她那雙大眼睛，一定像放電一樣，放射出火辣辣的目光，目光既柔和又鮮亮。這是他妻子雙喜的臉。這張臉還是像他們剛剛戀愛時那樣耐看，目光還是像他們結(jié)婚時那樣迷人。

苦竹溪邊，一個女人洗好衣服，端著盆走了。剩下的女人還撅著肥大的屁股，一起一伏地搓著，長頭發(fā)甩過來飄過去，十分好看。女人長得很標致，細皮嫩肉，蓄著農(nóng)村人很少見的披肩長發(fā)。她是桑椹的嫂子玉平。嫂子嫁給五哥五六年，肚子鼓不起來，五哥經(jīng)常打罵她。嫂子哭喊著咒罵五哥：“你自己是劁了的腳豬（大山村人叫公豬為腳豬），還怪我不爭氣，不能給你生崽！”支書五哥不敢和嫂子離婚。嫂子的哥哥是鎮(zhèn)黨委書記，休了嫂子，就等于休了手中權(quán)，他辦的摩托車配件廠就沒有生意，等于休了大疊大疊的鈔票。后來，兩口子到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五哥身上有根管子堵塞了，五哥花了不少錢，將肚子里的管子接好疏通了，才生了孩子。

嫂子放下手中的衣服，抱起搖籃里的兒子，敞開胸脯，給兒子喂奶。桑椹遠遠看見，嫂子的胸脯白花花一大片！桑椹沒有結(jié)婚前，嫂子不知怎么想的，或者她認為桑椹僅僅是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在他的面前，并不顧忌挺起如山峰般尖挺的胸脯，特別是在夏天，嫂子穿著背心式短衣和短褲，毫無遮攔地在他面前展示她的乳溝和大腿，令桑椹想看又不敢多看。五哥毆打嫂子時，桑椹下意識地想到五哥擊出的兇惡拳頭、揮舞的瘋狂棍棒，會傷到嫂子光潤圓實的胸脯，會打斷嫂子頎長白嫩的大腿……現(xiàn)在，他又不該看而看到嫂子身體的某個地方，他感到羞恥，忙低下頭，但骨子里卻想多看幾眼，或者潛意識里想通過偷窺嫂子的胸脯，得到一些報復(fù)五哥的快意恩仇……

桑椹給五哥打工，借運貨之機，常常給五哥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制造小小的麻煩。比如押送摩托車配件到組裝廠家，常常“忘”了讓對方在送貨單、或者供貨合同上簽字，桑根林去結(jié)賬時，才發(fā)現(xiàn)少了幾百上千件摩托車配件，一下讓五哥損失了上萬元。“敗家子！”桑根林眼睛鼓著冒血，臉色紅得發(fā)紫，拳頭捏得出水。但看到桑椹那雙日益陰沉得可怕的眼睛，看到桑椹逐漸強壯得像頭牛的身板，不敢罵得太痛快。桑根林惡狠狠地說：“桑椹，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需要哥哥我扶持了，你馬上走人！”

桑椹說：“五哥啊，你真狠心不要我了，我也不能死乞白臉賴著。我在你廠子打了五年工了吧？我給你家跑送貨啊、跑買賣啊，工錢怎么算？我家四畝多承包地，你拿去種了精細菜，賣的都是好價錢，賺的錢，我算了一下，不下兩三萬元，我出了田土，算投資吧？還出了勞力，怎么算？”

桑根林傻眼了：這混小子，一點兒也不憨不癡啊！他說：“賬有你這樣算的嗎？一日三餐的飯錢不算？你嫂子天天服侍你，就算請個保姆吧，每月跟著吃住，你得給個三五百吧？還有，你在我廠里學(xué)會了開車，該付培訓(xùn)費吧？”

桑椹心里一陣顫動。他還真沒想過，賬還可以這樣算。他故意氣氣五哥：“五哥啊，我在書上看到過，過去地主老財家的長工，逢年過節(jié)時，也能得到幾個煙錢、酒錢、衣服錢呢。我穿得邋邋遢遢的，屁股都曬黑了，總得給點零花錢吧？”

桑根林說：“你拿錢干啥子？我給你存著呢。你生病不花錢？以后接堂客不要錢？”

桑椹說：“我記得上個月你和王老板談賣村里的機修廠時，王老板給你一個大包包，我估計不下十來萬吧？！”

桑根林害怕了！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他怎么知道了呢？哦，想起來了，那天和王老板談判時，我不是叫桑椹進餐館，生拉活扯灌了王老板幾大杯酒么？王老板不是腦殼喝大了，才答應(yīng)了我的條件么？我真他媽的糊涂了，叫這龜兒子來陪客！

桑根林臉氣得煞白，目光頓時沒有那么咬人了，手也抖得沒地方擱。他的大嗓門放低了許多，說：“好，好！明天就叫你嫂子拿一萬塊錢給你！你還是在廠里找錢吧。”

桑椹從嫂子手中拿過錢時，對嫂子說：“馬善任人騎，人善任人欺，嫂子你太善良了。像五哥這種又賭又嫖的男人，不值。”嫂子不回答。桑椹回到他住的土墻夾壁屋里，睡到床上，又偷偷哭了一場，為嫂子，也為他自己。

桑椹從與五哥討價還價中得到啟發(fā)：五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揭他利用權(quán)力干私事的老底，就怕檢舉他將村里的資產(chǎn)或明目張膽，或巧立名目變相占為己有。從此，他暗暗留心五哥處理村里事情的細枝末節(jié)，盯著五哥那只一刻也不離身的挎包，想方設(shè)法弄到硬邦邦的真憑實據(jù)后，告發(fā)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4

桑椹蹲了兩個小時后，發(fā)現(xiàn)家里的煙囪冒煙了。炊煙飄飄裊裊，在青黑色的瓦片上盤旋，在屋檐邊緩緩游弋，織成了好看的青白色的圖案，很親熱，很好看，很誘人。過去，桑椹回來，只要看到那炊煙，他心里就蹦跳，就踏實。現(xiàn)在，看到炊煙，他心里火氣比炊煙冒得還兇。他狠狠地捶打著自己，他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太軟弱！

桑椹的目光移向苦竹溪邊的嫂子。桑椹這次沒有羞澀，瞪著眼睛。他的視力極好，20米開外，他能看清楚。嫂子弓著腰，使勁地搓著衣服。嫂子學(xué)城里風(fēng)騷女子的樣子，穿著吊帶背心，背部露出一片白里透黃的膚色。她的背很圓潤，背上的肌肉結(jié)實，遠遠看去，一條乳罩帶子，將肌肉勒出了好看的凹槽，凹槽順著腋窩延伸到胸前。桑椹看不到胸前，但他能想象出那兒一定垂吊著兩只大茄子樣的乳房，乳房會隨著嫂子搓衣的動作，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晃動，一定十分悅目。桑椹不明白，像嫂子這樣能干，這樣賢惠的女人，五哥怎么就不喜歡，還要到處沾花惹草？難道他真是一頭種牛，發(fā)泄不完？

嫂子又敞著白白的胸脯給孩子喂奶。嫂子的白奶子上，長著一顆櫻桃般的嘴。兒子咂著奶頭，又吐出來。嫂子將白奶子抬起來，把黑黑的櫻桃一會蹭著兒子的臉，一會兒去點兒子紅嘟嘟的細嘴，享受著母親的幸福。他們娘兒倆，玩得多開心啊！自己的兒子呢？桑椹從來沒有親近過兒子。兒子長得爹不像爹，媽不像媽，他沒法親近，他十分厭惡兒子喊他爸爸！

桑椹不想再看嫂子那令他心里直顫動的身子，將目光轉(zhuǎn)向自家門前。自家門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那是他五哥桑根林。桑根林怎么這樣大搖大擺地來往我家？怎么這樣猖狂？

“狗雜種！他們名正言順做起夫妻來啦？”桑椹罵著，他站起來，準備沖過去，劈頭蓋腦給五哥一頓皮肉之苦。堂客雙喜出門來了。五哥迎上前，拍拍雙喜的肩，還伸手摘雙喜頭上粘著的柴草，吹吹她臉上的煙花，很親熱，很愛戀。五哥攬著雙喜的腰，將雙喜往屋里推。顯然，五哥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像烈火遇到干柴，猴急急地想和雙喜大干一場了！

“婊子養(yǎng)的！畜生！”桑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一邊罵著，一邊從挎包里掏出他需要的工具：一部廉價傻寶相機，遠遠地將雙喜和桑根林親熱的情景拍下來。他要這對狗男女鬼混的證據(jù)。

5

昨天，桑椹開車回廠途中，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電話里一個女人說：“你老婆天天和桑根林睡覺！聽說明天是你兒子生日，他們兩個奸夫淫婦要好好慶賀一番，你不回去看看他們的幸福生活？”桑椹聽了，決定悄悄回來，拿到他們媾和的證據(jù)，和雙喜好說好散。

桑椹站起來，慢慢地往家里走。他希望看到桑根林和雙喜在床上翻滾，那樣的話，他和雙喜都解脫了。他忽然又不忍心看到那丑事，站住了。

桑椹的目光移向嫂子洗衣服處。苦竹溪水嘩嘩地流著，淌得很暢快。茂密的竹林里，幾只麻雀喳喳地叫著，叫得很歡心。嫂子的兒子還睡在搖籃里，睡得很香甜。嫂子的人影卻不見了。她到哪兒去了呢？桑椹急切地搜尋著，終于發(fā)現(xiàn)了嫂子。嫂子貓著腰，正沿著苦竹溪的小道往他家門前挪動。桑椹明白了：嫂子是有意選擇這個時間洗衣服，也是故意在溪邊守候著，等待五哥和雙喜發(fā)生骯臟行為，她也想捉到五哥和雙喜的“現(xiàn)行”！

桑椹拿不定主意，是馬上闖回家，還是繼續(xù)觀望，或者干脆回廠里干活，眼不見心不煩？他望著家門發(fā)呆，望著嫂子發(fā)呆。

桑椹在五哥廠里打工第七年的一個中午，嫂子對他說：“你五哥想給你介紹女娃兒。”

桑椹說：“女娃兒是誰？”嫂子說：“猴急急的啦？別問了，回家就看到了。”

回到家，吃罷晚飯，五哥桑根林帶著一個模樣俊俏、嘴巴甜蜜的姑娘回來了。桑椹一看，姑娘姓王，取了個俗名雙喜。原來是桑根林的摩托車配件廠辦公室主任，桑椹早就認識，只是沒有來往。雙喜見到桑椹，就桑椹哥前桑椹哥后叫得歡。桑椹心動了，點頭同意了。

和雙喜接觸了十天半月后，桑椹體味到了姑娘脆笑和嗔罵帶來的樂趣，體味到了姑娘身子的柔和與粘膩帶來的心神不安。一天晚上，雙喜把桑椹拉到一家農(nóng)家樂里，說是慶賀他們正式戀愛。那天，雙喜狠狠地勸桑椹喝酒，一會兒就喝醉了。桑椹醒來時發(fā)現(xiàn)睡在農(nóng)家樂的客房里，光溜溜，一絲不掛。看旁邊，同樣一絲不掛，光溜溜，睡著雙喜。桑椹揉揉眼睛，看見的仍然是雙喜白花花一片，慌忙起床。雙喜長長的手臂又圈過來，將他按倒……

一個月后，雙喜對桑椹說，她懷孕了！桑椹聽了，不相信。嫂子和五哥，睡了五六年，才懷上了娃兒，自己和雙喜就那么一次，怎么就把“根”留下了呢？

6

桑椹是在雙喜生了兒子小寶后，才發(fā)覺不對頭的。孩子出生在十月，他在農(nóng)家樂喝醉了酒，與雙喜第一次上床時間是二月，按他學(xué)的那點生理衛(wèi)生常識，如果那次不慎把根留住了，這孩子才八個月啊，雙喜怎么會生下懷了十個月的大胖兒子呢？這孩子不是自己下的種？這念頭冒出來，就沒法抹掉了。兒子滿月后，桑椹在雙喜坐月子后第一次和她尋歡時，小心翼翼地問孩子的來歷，雙喜說有些孩子也只懷了七八個月生下來的，你不知道有小產(chǎn)呀？又哭又鬧，將桑椹蹬下了床。桑椹心太軟，就不再追問兒子的父親是誰了。

后來桑椹才發(fā)現(xiàn)，雙喜這女人實在不規(guī)矩。雙喜在桑根林的摩托車配件廠當辦公室主任，其實就做一件事：陪業(yè)務(wù)往來人員玩耍和打麻將。桑椹勸雙喜：“你辭了那活兒吧，回家好好照顧孩子。”雙喜說：“辭了？辭了我天天空著肚子，光著身子和你睡覺？你有幾個錢，能養(yǎng)活我和寶寶？”桑椹說：“我是看到娃兒遭孽！”雙喜說：“喲喲喲，你不說兒子不是你的種啦？”桑椹冒火了：“你天天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找?guī)讉€下賤錢，不嫌丟人？”雙喜還是老辦法，又哭又鬧，又抓又咬：“我丟你媽什么人！我不是想多掙點錢，以后日子好過點，我愿意？”桑椹只得忍氣吞聲。

那天，桑椹回來休息，家里卻冷鍋冷灶，兒子照例甩在嫂子家，找遍村里家家戶戶，旮旯角落，不見雙喜的人影。有人告訴他，“好又來”農(nóng)家樂熱鬧得很，你不去看看？說著，還向桑椹擠眉弄眼。“好又來”農(nóng)家樂，就是桑椹和雙喜第一次睡覺的地方。桑椹推開“好又來”的包房。包房里，桑根林等一幫人一邊喝酒，一邊以猜點子大小的方式賭博。桌上的大票子碼成四五堆，每堆都有三兩萬。桑椹發(fā)現(xiàn)雙喜倒在市一家摩托車廠黃老板懷里，口對著口給那老板喂酒！坐在旁邊的桑根林，還有節(jié)奏地拍著雙喜撅著的屁股。桑椹認識黃老板。這黃老板完全是一條公牛，見到漂亮女人，逮住就不松手。桑椹沖過去，將黃老板推倒在地，拖起雙喜就走。黃老板爬起來，不讓雙喜走。桑椹推開黃老板：“黃老板，我管我的堂客，關(guān)你什么事？”黃老板哈哈笑了：“你的堂客？誰不知道雙喜的一條腿是根林大哥的……”桑根林推了黃老板一把：“黃老板！你個雜種打胡亂說！”黃老板說：“我打胡亂說？誰不知道是你把雙喜肚子搞大了，雙喜扭住你不放，要了你10萬元，你才把她讓給了你的兄弟！”

后來，桑椹從嫂子口中，知道了當年發(fā)生的事情。

桑根林經(jīng)常在外面找女人快活。把雙喜招進廠里后，他看到她模樣好，嘴巴甜，就安排她在辦公室，成了桑根林發(fā)泄的伙伴。后來，他肚子里的管子接好疏通后，雙喜懷孕了，桑根林要雙喜打掉，但雙喜不干，還以孩子相威脅，要桑根林賠償她20萬元，否則，她要挺著大肚子，到鎮(zhèn)里、縣里告發(fā)桑根林一些違法行為。桑根林既要霸占雙喜，又要擺脫她的糾纏，給了雙喜10萬元，把雙喜介紹給了自家兄弟桑椹。雙喜和桑椹見了面后，看到桑椹長得人高馬大，相貌堂堂，就同意和桑椹耍朋友……桑根林讓雙喜勾引桑椹上了她的床，遮蓋住了雙喜懷了桑根林的孩子的真相……

過去，桑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婚姻竟是桑根林一手制造出來的傷天害理的丑劇！他承受不了，又想到父母的死，想到在桑根林家當長工時受到的虐待，拿起一把砍刀，要找桑根林算賬。嫂子哭著勸他：“你這樣做，害了你，也害了我呀！”看到嫂子悲痛欲絕，桑椹心軟了，抱著嫂子哭起來。他哭得很壓抑，哭聲堵在喉嚨里，冒不出來，眼淚也不多，只是很苦澀。嫂子也哭，嫂子的淚水一串串地滾，哭聲被哽咽出來的話代替了：“苦命的弟弟啊……”

恰恰在此時，桑根林回來了，看到兄弟抱著嫂子，一拳就把桑椹打倒在地，罵嫂子：“你這騷貨，熬不住了，找兄弟給你掏癢？”桑椹爬起來，操起刀子就砍。嫂子橫身擋在桑根林面前，桑椹砍不下去。桑根林說：“桑椹，你有良心沒有？你父母死了，是我把你養(yǎng)大的！你以為雙喜那身子就那么值錢？老子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你還不知足，還要睡你嫂子！你是不是人？”桑椹說：“你別亂嚼舌根！嫂子和我是清白的！桑根林，我知道你和雙喜干的丑事！以后不準你再碰雙喜！”

7

正午過后，陽光更猛烈了，桑椹躲在包谷林里，汗水已被擠干，皮膚粘上塵土和草屑，奇癢難忍。

桑椹不想再盯下去了。壓在他心里的痛，也漸漸消失了。桑椹后悔不該回來，看到桑根林霸占自己的堂客又能怎么樣呢？即使抓獲了他們在床上的“現(xiàn)行”，即使雙喜痛快答應(yīng)離婚，他今后的日子就好過？恰在這時，自家大門關(guān)上了。他還從關(guān)門的瞬間，看到雙喜向外偷看的身影。他們終于在干那事了！

他看看剛才發(fā)現(xiàn)嫂子的地方，沒有嫂子的影子！嫂子肯定也是去捉奸了！嫂子那么善良，那么軟綿，她能斗得過桑根林么？她能斗得過蠻橫潑婦雙喜么？桑椹覺得，現(xiàn)在保護嫂子，比去捉桑根林與雙喜的“現(xiàn)行”重要得多！

桑椹拎起挎包，掏出刀子，躥出包谷林，大步往家里闖！

桑椹淌過苦竹溪，穿過翠竹林，爬上溪邊的石坎，手卻被另一只熱得發(fā)燙的手捉住了！

桑椹轉(zhuǎn)過身，看到嫂子一雙浮腫的眼睛盯著他。她的眼光有些散亂，飄浮不定，透露出深深的憂慮、憐憫、關(guān)愛，還有一絲絲恐懼。

“小弟，你玩刀子干啥呢？多嚇人啦。”嫂子要奪桑椹手中的刀子。

在嫂子面前，桑椹像聽話的小孩子，乖乖地把刀子給了嫂子。

嫂子拉著桑椹，退到她剛才洗衣服的溪邊，借著竹林遮擋，拉著桑椹說：“兄弟，你才回來呀？我一直在等你！”

桑椹不好意思說已經(jīng)回來幾個小時，躲在包谷林里的事，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來？”

嫂子臉紅了，說：“看到你五哥和雙喜搞成那樣，我不好受，甚至想到死。給你那個電話，是我托我的一個同學(xué)打的，原想叫你回來阻止他們……后來我后悔了。他們的事，已經(jīng)搞成這樣了，你又可憐小寶和雙喜，認真起來，對我們兄弟兩家都不好。我又怕你鬧出人命來，擔(dān)心你，就借洗衣服，在溪邊等著你回來，勸勸你……”

桑椹沒想到，嫂子親眼看到丈夫和別人鬼混，但她關(guān)心的卻是自己。桑椹忍受住自己的傷痛，勸嫂子說：“嫂子，你真忍心看到他們糾纏在一起？你忍心桑根林這樣對待你？”

嫂子看看搖籃里熟睡的兒子，說：“我不想孩子沒有爸爸！”

“你可以離婚呀！嫂子，桑根林品質(zhì)太壞，是個流氓！你和他生活，有啥意思？你才30歲，應(yīng)該再找個心疼你、愛護你、照顧你的丈夫。”

“過去我沒有生平兒時，桑根林詛咒發(fā)誓說，他不會離婚的。現(xiàn)在有了兒子，他更不會了。”

“他不就是想依靠你大哥掌權(quán)發(fā)財么？你叫你大哥不要支持桑根林，桑根林還能稱王稱霸？”

嫂子說：“我大哥也拿他沒得辦法。”

桑椹說：“怎么沒辦法？嫂子，我知道桑根林許多違法亂紀的事，他哪次送了誰多少錢，他怎么將該交給村里的錢貪污了，我都記著。過去，我怕檢舉揭發(fā)他，影響到你，就當啞巴。如果你想把桑根林扳倒，我就去檢舉他！”

嫂子說：“小弟，你不知道，我大哥和桑根林絞得很緊。有些話我不好說，總之，桑根林捏著我大哥的要害，大哥不敢和他翻臉的。我和桑根林的婚姻，與你和雙喜成家一樣，是大哥和桑根林的交易！如果我離了婚，桑根林就會報復(fù)我大哥，我大哥別說當鎮(zhèn)黨委書記，說不定還會進監(jiān)獄！你知道，我和你一樣，父母去世早，是我大哥把我?guī)Т蟮摹榱宋掖蟾纾乙驳煤蜕８稚畛对谝黄稹Ｐ〉馨。脊治耶敵醪欢拢脊治覀冞^去窮怕了，想到桑根林有錢，就糊里糊涂嫁給了他！”嫂子說著，淚水成串成串涌出來。

桑椹吃驚了，嫂子的幸福，竟毀在兩個貪婪成性的親人手里！他心疼嫂子，伸手擦嫂子的臉。嫂子的臉很白凈，很細嫩。他擦得很輕很輕，怕自己掌握方向盤的粗糙的手擦傷了她的臉。

桑椹過分親昵的舉動，令嫂子無法自持，她將臉靠在桑椹的胸前，任他擦拭。嫂子輕聲說：“我有一年多，沒有讓桑根林挨我的身子了……我苦啊！”桑椹說：“不！不！嫂子，我們要挺直腰桿活下去，活得比雙喜、桑根林他們快活……”嫂子說：“我……我死活也要和桑根林離婚……”

一片乳白色的云彩飄過來，遮住了炫目的陽光，涼爽的風(fēng)習(xí)習(xí)吹來，焦躁的空氣溫和了，苦竹溪靜靜地流著，包谷林火辣辣地在陽光下窸窣作響……午后的大山村，特別寧靜，特別安詳……

責(zé)編：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