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輩子真是有太多想做和要做的事情了,有那么多電影要看,那么多游戲要玩,那么多音樂要聽,那么多工作要做。唉,債多了不愁,反正明天會來的。”
聽到這樣的抱怨,你一定不會認為這是一位銀行高管、數學博士。作為加拿大皇家銀行集團副總裁,王勇開發的風險管控模型,讓加拿大市值最高、資產最大的銀行——皇家銀行,把2007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擋在了門外。在金融危機最嚴重的2007、2008、2009年三年間,皇家銀行盈利超過150億加元,總資產和市值由原來的全球排名前30位上升至前15位;而彼時,隔湖相望的美國各大銀行卻風雨飄搖。
從加拿大達爾豪斯大學獲得數學、博士學位后,王勇即加入加拿大皇家銀行,職位是風險控制部分析員,研究金融衍生產品。對于一個數學博士來說,他并不懂金融,甚至“連現金流是什么都不知道”,面試前2周每天16小時惡補的金融知識讓他在面試中得以過關。被錄用后,他仍不敢松懈,每天早上6點就到銀行,每晚只睡5個小時。
一年后,他發現有時銀行數據很大,卻無法出具風險報告,更別提解決方法了。潛心研究后,王勇成功構筑并實施了現金流映射模型,這讓他的老板大吃一驚。
1994年~2003年間,王勇因工作出色一路升遷,曾在3年內連升4級,他所領導的定量分析風險管理部門彌補了產品定價以及風險管理過程中的漏洞,多次避免了銀行的重大交易失誤。2003年,39歲的王勇被任命為加拿大皇家銀行集團副總裁,是加拿大為數不多的亞裔銀行高管之一。
近年來,他努力把風險管理的理念和方法引入中國。如果你和他并不相識,只是偶然相遇了,向他請教風險管理問題,他仍會耐心、真誠地給你解答,尤其是華人。請教完畢,你一定不要忘了跟這位風險管理“教師”聊聊音樂和電影,再順便補充一個問題:“下一屆奧斯卡獎項得主是誰?”由于多次準確預測了奧斯卡獎項得主,他被朋友譽為“奧斯卡預測師”。
關注對手交易風險
此輪危機爆發前,市場交易的參與者具有較強的信用等級,許多金融機構的產品價格中并不會考慮對手違約的風險。直到金融危機席卷全球,才促使風險管理人員開始從不同的視角來檢驗自身面臨的風險。觸發危機的金融衍生產品具有多變性,在市場條件變得極為惡劣的情形下,傳統的管理方法就會失效。金融危機帶來的眾多教訓之一是,在資產定價模型中既要考慮市場風險,又要考慮信用風險,一個包含全面風險的管理系統成為金融界追求的目標。
《財經國家周刊》:金融危機爆發后,歐美等國家在風險控制管理方面主要發生了哪些變化?
王勇:資本市場在2008、2009年出現了大的危機,其中很大問題是金融機構的杠桿太大,也就是整體資產和資本金、自有資本比例太高。金融危機爆發后,市場開始去杠桿化,導致人們開始放棄復雜的金融產品,尤其是涉及太多信用風險的金融產品,交易量在逐漸減少。有些復雜的金融產品即使有人做,也要把對手風險考慮進去,當前在資本市場非常流行的一種做法是信用調節量,而調節量依賴于市場和對手信用兩個方面的信息,從而一些原本在市場上易于定價的產品在考慮信用調節量以后就變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另一個重要的變化,是金融危機后開始實施的《巴塞爾協議Ⅲ》對銀行資本金要求越來越高,資本金的數量提高,讓銀行采取的一些做法使監管、自律各方面都趨向于簡單化,一些在資本金計算難以實施的產品不再會受到市場的推崇。
《財經國家周刊》:雷曼兄弟破產兩周年之際,《巴塞爾協議Ⅲ》在瑞士巴塞爾出爐,并在短短一年時間內獲得了最終通過并實施,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金融危機加速了金融業的變革。
王勇:我覺得整個金融業的改革才剛剛開始,很多人認為這次北美市場的二次探底是二次金融危機的開始,實際上這次金融危機和上次是緊密相連的,市場本來就處在風聲鶴唳的狀態,再出現美國的債務危機,人們自然會拋售風險大的產品,買進風險小的產品。市場的表現形式就是擇優而棲,結果導致美國的金融產品出了問題,價格反而是上漲,這證明市場是在避險,這就和杠桿效應完全聯系在一起。從整個趨勢看,監管機構要求金融機構增加資本金,金融機構也在減持風險大的產品,所以市場出現了較大的波動。
《財經國家周刊》:這次金融危機給人們對市場的認識帶來了哪些變化?
王勇:從風險管理的長期趨勢看,風險管理技術在不斷進步,該技術在行業上的應用也非常廣泛,但這種變化給人們帶來了并不存在的安全感。金融危機后,監管機構加強了對金融機構的風險管理,更加強調壓力測試。
在金融危機后,市場變得非常受重視,很大的原因是,人們已經意識到用歷史的觀點來管理風險具有很大的局限性,歷史上沒出現的問題在今后的風險管理上很難預測出來,所以,這次危機給人的啟示是,人們已經認識到了認知能力的局限性,這對整個行業的發展非常有利。
《財經國家周刊》:中國在風險管理方面還有哪些差距?如何改進?
王勇:中國非常重視《巴塞爾協議II》規定的管理方法,但其內容在中國并沒有完全有效實施,因為中國的風險管理技術與其他國家比還有差距,現在很多國家已經實施了《巴塞爾協議Ⅲ》,這給中國的金融機構提出了更多的難題。中國學一些技術性指標的東西學得很快,可以引進一些系統和管理人才,但是在管理理念和風險認識上與國外還有一定的距離,盡管這個距離可以縮短,但仍需要時間才能把風險管理的文件制定好。
風險管理應融入企業文化
金融衍生品曾給一些中國國企帶來災難。2004年12月1日,中國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發布消息:公司因石油衍生產品交易,總計虧損5.5億美元。凈資產不過1.45億美元的中航油(新加坡)因此嚴重資不抵債。此后,一些國企投資金融衍生品巨虧事件曝出,其中虧損額最大的是中信泰富。2008年10月,因澳大利亞鐵礦石項目的杠桿式外匯買賣合約,中信泰富虧損高達147億港元。國資委初步統計,截至2008年23家央企投資金融衍生品虧損高達數百億元人民幣。
《財經國家周刊》:中國的一些央企在投資金融衍生品時產生了巨虧,如中信泰富在投資澳元的時候虧損147億港元,后來有分析說,它所簽訂的合同存在不公平的條款,這合同里的風險具體在哪里?
王勇:中信泰富的金融衍生品合同條款我是從媒體報道中看到的。該公司在澳洲投資了30億美元的鐵礦石項目,需要購買澳元來對沖,但中信泰富持有了90億澳元,存在持有過度的問題。中信泰富所購買的“累積外匯期權合約”,國內很多企業和個人都吃了虧。實際上,企業在當初購買產品時是看跌美元、看好澳元,金融危機時美元受到壓力,人們都認為美元會貶值,2008年7月中旬時,市場把資產投入美元,使美元升值,中信泰富被迫每月以高于市場價大量買入澳元,這其中的虧損是很明顯的。
在中信泰富的合同條款中,最大的風險是,當澳元/美元匯率高于0.87時,中信泰富以0.87美元的單價每月買入1000萬澳元;但是,但澳元/美元匯率下降到0.87以下時,則中信泰富仍必須每月以(單價)0.87美元買入2500萬澳元。由于中信泰富與對方簽訂的合同中規定了每份合約的盈利上限,其結果是中信泰富最大盈利可能不超過300萬美元,但虧損時可能無上限。
《財經國家周刊》:企業該如何規避這種合同風險?
王勇:中國企業對金融對沖產品不了解,讓他們吃了大虧,做這種交易有一個很簡單的原則,就是搞不懂的東西不做,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原則。不要以為雇傭了金融顧問就能做,銷售方在做產品情景分析時只給你了最有利的情形,并沒有給出不利的情形。如果企業沒有能力全部搞懂產品的結構,只要知道最壞的情況是什么就行了,雖然不能每次以最壞的打算去經營產品,但心里要有最壞打算的意識,就是企業能承受的最大虧損額是多少。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企業或監管機構的風險控制專家中,一定要有一個很好的金融管理專家,并且要經過一個非常成熟市場的鍛煉,并要求企業把風險管理作為企業文化的一部分融入到企業中。
《財經國家周刊》:在國有企業因投資金融衍生品發生巨虧后,國資委曾編寫了《中央企業全面風險管理指引》,并組織央企學習,但巨虧事件仍時有發生。
王勇:吃虧的一個很大原因是崇洋媚外,最大問題是對自己判斷力的過分相信,最關鍵的問題是企業對復雜金融產品沒有從上到下的重視。保險的做法是涉及到國外大投行的金融產品要三思,特別注意的是企業要把各種不同的情景分析到了。
國務院國資委的《中央企業全面風險管理指引》制定的規則很全面,但即使企業完全按照它去做也會發生風險,因為金融風險的細節做產業的人不了解,監管部門應在政策上限制企業直接投資金融衍生品,企業應通過金融機構的服務來對自身的金融風險進行回避。
起訴投行
在央企投資金融衍生品發生巨虧后,監管部門國資委在其網站上發布了《關于企業致函交易對手有關情況的說明》中表示,正在對油料結構性期權交易情況展開調查,支持企業運用各種法律手段通過談判協商、倉位管理等措施,盡力減少損失,有效維護權益,同時保留采取進一步法律訴訟等權利。
有媒體報道,一些央企委托第三方做財務顧問,通過大半年的調查已掌握了大量證據,將主要通過訴訟、司法機關介入和談判等途徑解決問題。
《財經國家周刊》:國內企業在投資金融衍生品失敗后,有企業要起訴投行并進行索賠,像這樣的金融衍產品是否存在欺詐嫌疑?企業是否可以起訴投行?
王勇:像這樣的金融衍生品合同,企業可以以“合同欺詐”的名義起訴投行,這也是國外比較流行的標準做法。這種產品完全是投行為了推銷,而且在推銷過程中讓企業看到一定的利潤,但是為了得到這個利潤,企業需要付出的卻是巨大的損失,而投行在推銷金融產品時卻把風險說得非常小。
《財經國家周刊》:企業在起訴投行時應注意什么?
王勇: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金融企業不能提起訴訟,如中信泰富本身是金融企業,它應該懂金融;同時,起訴的人要有很強的專業知識,試想,如果律師看不懂產品的條款,如何起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