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巴士底

今年第三季度，美國道瓊斯指數跌了1500點，跌幅達12%，更能代表全面股市權重的標準普爾指數跌了189點，蒸發了14%的市值。晚間的電視新聞主播常常哀聲嘆氣說：“可憐吶，我們的401K退休基金又縮水了。”美國一半以上的成年人都在退休基金內間接持有股票，所以股市連連下挫，影響面相當大。9月底，個人投資者的信心指數只有25%，也就是4個人中僅僅1人還認為股市在6個月后的情況會好于現在。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這種信心指數越低，就表示市場越接近底部，反彈即在。果真，幾天后市場來了一下“小陽春”，但這個反彈為時短暫，可能是做空的人套現，把先賣出的股票買了回來，也就是市場上說的“死貓反彈”——意思是把一只死貓從高樓拋下，在著地時也會往上彈一彈。有些股民開始還抱著僥幸心理，認為市場很快就會走出谷底，但經過幾次重創后，不得不“割肉”離場。

有市場分析師認為，2008年的金融危機嚇走了不少股民，這將給市場帶來結構性的變化。這種“去投資化”將是一個比較長時間的趨勢。因為與此同時，美國二戰后嬰兒潮出生的大量人口逐漸步入退休年齡，不但收入減少，而且需要從儲蓄中提取生活和醫療費用，再加上他們承受風險的能力低，更將遠離股市。以目前的失業率來看，新增就業崗位無法提供與人口增長相應的機會，工作年齡段的人口中有余錢來投資的將不足以彌補離場的老股民。

對華爾街的精英們而言，這些長期的變化，有如全球氣候變暖，犯不上立刻操心。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9月中旬以來抗議華爾街的示威行動，既沒有真正的行動綱領，也沒有領軍人物，他們的訴求是反貪婪和反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要改變金融體系，看來很烏托邦。交易員出身的紐約市長邁克#8226;彭博不耐煩地說，這些人不該妨礙華爾街上班人群的工作。但幾個星期過后，人勢越來越眾，與警察發生沖突，加上幾個明星來助陣，工會撐腰，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發揮了大作用，總算是成了新聞事件。

華爾街那些天之驕子們此時還舒適地喝著香檳酒，對在街上鬧事的人不屑一顧。那些人不是他們的顧客，甚至連他們顧客的顧客都談不上。何況華爾街有句俗話：沒有組織的民主斗不過有組織的貪婪。

美國人對因社會正義的缺失，導致金融危機造成的巨大傷害，的確怨氣沖天。3年來沒有銀行或政府官員被起訴，納稅人的錢被拿去救濟那些“大而不倒”的銀行，結果銀行越救越大，高管的分紅越分越多。國會兩黨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執不下，用預算來賭氣，弄得國家在資本市場的信譽被砍了一截。

最新數據顯示，美國貧困人口超過460萬，失業率居高不下。我的朋友中有些因近年新聞界大規模裁員，承受著失業壓力，未來再就業的前景黯淡，以他們的年紀，多半只有“卻道天涼好個秋”的份。但是“占領華爾街”抗議行動主要是些來自不太富裕家庭的年輕人，一向聽話，相信進了大學，把書讀好，就可以過上中產階級的日子，可是畢了業，找不到工作，前途茫茫。他們本應該是一個健康社會的中堅分子，可是現在卻把精力用在如何摧毀舊的架構上。

美國市場25年來的寬松貨幣信貸政策帶來了流動性泛濫，家庭和金融機構過度借債，造成了房地產市場泡沫，導致了三年來的經濟大衰退。回歸之道無非就是“去杠桿化”，把高負債率降下來，其他什么方法都是飲鴆止渴。

美國文化強調個人主義，所以在逆境中，一般人不像有社會民主傳統的歐洲人那樣，會去質問社會制度的不公。可是此次金融危機打破了“跌倒后自己爬起來”的信念，抗議者將憤怒指向“華爾街綁架了政府”。如果說近年“茶黨”的興起代表了右翼的民粹，“占領華爾街”可以說是代表了左翼的民粹，一左一右都接近無政府主義，顯示出美國社會共識已出現裂痕。這種信任危機挑戰美國人一向自豪的價值觀和制度優越感，美國只有拿出真正化解危機的辦法，重建經濟秩序，才是根本之道。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財經新聞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