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秋的“電荒”,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
“下班前20分鐘關閉空調,既不影響室內人員工作,又可節約大量電能;同樣長的洗滌時間,洗衣機弱檔工作時電機啟動次數較多,使用強檔其實更省電。”10月20日,《湖南日報》關于“調煤保電”的整版報道后,附著這樣的節電小竅門。
“調煤保電”,近期頻頻出現湖南各大媒體上。這個中部省份,在“有序用電”口號下度過了2011年的春夏。每年10月本是傳統用電低谷,但“電荒”卻提前而至,讓當地人不禁擔憂即將到來的冬季用電高峰。
調煤保電
“從2004年開始,湖南就出現了拉閘限電,也就是有序供電;2008年形勢很嚴峻,但突然金融危機了,用電需求量下降,‘電荒’得到緩解;金融危機過后,經濟一恢復,‘電荒’又出現。”新華社湖南分社經濟部主任丁文杰說。
“電荒”年年有,今年特別重。這次湖南的“電荒”,從2010年12月開始,一直持續至今。
對于這次“大電荒”,湖南經信委能源運行處處長倪東海稱“煤也搞不到,水也不來,火電廠虧損很厲害,沒錢買煤,很多因素交織在一起”。
近十年,湖南都沒有發過大的洪水,干旱持續多年;本省產煤量又不多;而占湖南外購電煤量一半的河南、貴州兩省,因資源整合導致自身煤炭緊張,嚴控煤炭出省。
湖南的市場煤,目前已經達到1200元/噸;而煤價超過900元/噸,電廠必虧,且越發越虧。目前重點合同煤兌現率已經跌至20%以下。
“橫下一條心來抓調煤保電,下決心解決電的問題”——在湖南,此種標語隨處可見。該省多位領導帶隊到各重點產煤省落實煤源,或赴國家部委爭取支持,或下到省內重點產煤地和火電企業督戰。
湖南省政府另下發通知,從2011年10月1日起至2012年9月30日,湖南全省各產煤地和湘煤集團必須完成2000萬噸電煤生產任務,“如未完成下達指標,省煤炭局將按200元/噸征收煤炭價格調節基金,未完成電煤任務累計數量較大的,還將依法采取必要的行政措施”。
湖南已將是否完成電煤生產任務與煤礦生產證照、與當地用電計劃、與財政轉移支付實行“三掛鉤”。
此外,湖南省財政每年將拿出8000萬元,用于獎勵完成和超額完成發電任務的統調電廠。
湖南省經信委官員說,省委省政府下這么大氣力抓調煤保電,在湖南歷史上罕見。
目前,湖南電煤庫存僅150萬噸,不到2010年同期的一半。
“調煤保電,現在還可以壓煤炭企業,但矛盾尖銳;常年搞下去肯定不行,煤老板又不買賬了。”一位了解調煤保電情況的人士說,“左右為難。”
“這是自2004年以來最嚴重的一次‘電荒’。”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下稱“中電聯”)統計部主任薛靜表示,在傳統用電淡季的9、10月份,“電荒”竟洶涌而來。
“共有17個省份采取了拉限電和錯避峰的措施。”10月20日,國家電監會新聞發言人譚榮堯表示,若延續這一情況,今冬明春中國最大電力缺口約為2600萬千瓦;其中,既缺煤、來水又差的南方和華中地區用電形勢最為嚴峻。
國務院研究室綜合司副司長范必認為,今年遭遇7年以來最嚴重“電荒”,“緣于中國煤電矛盾反覆出現,并形成累加效應”。
《財經國家周刊》記者梳理發現,從電改起步,國家發改委一直試圖放手,讓煤電雙方自行定價。從2002年元月1日開始,每每“電荒”時刻,便是煤電矛盾白熱化的時刻,也是國家發改委將松開的手重新握緊的時刻。
口水戰依舊
面對2011年可能會出現的“電荒”,在2010年年底,國家發改委就下發了《關于做好2011年煤炭產運需銜接工作的通知》,要求30萬噸以上的重點電煤合同延續2010年價格,以鼓勵發電企業發電的積極性;2011年上半年,國家發改委亦大幅上調了上網電價。
面對利好,發電企業依然虧聲一片。
“盡管今年上半年上調了上網電價,但仍難彌補火電企業虧損。”薛靜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因為歷史欠賬太多,自2003年以來,我國煤炭價格持續上漲,具有代表性的秦皇島山西優混5500大卡煤炭價格,從2003年底的275元/噸已上漲到2011年6月底的840元/噸以上,累計上漲幅度超過200%,而銷售電價漲幅還不到40%。
10月19日發布的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BSPI)顯示,北方動力煤價格繼續上漲,5500大卡動力煤綜合平均價格為847元/噸。
據中電聯披露,由于電煤價格持續上漲,電力企業已難以承受煤價頻繁上漲和電價調整滯后造成的剛性成本增加,火電行業嚴重虧損。2011年4~7月各月份,五大發電集團火電業務分別虧損17.1億、16.9億、29.0億和28.5億元,月度虧損額不斷擴大。
對此,諸多國內煤企回應稱,五大電企的虧損,源于財務費用猛增。中電聯表示,除了傳統的電價不到位、煤價上漲導致的虧損外,發電企業財務費用大增值得關注,發電行業的利息支出超過利潤總額。
2011年1~7月,五大發電集團合計財務費用528億元,同比增長32.5%,財務費用同比增加了129.51億元,大于74.6億元的虧損總額。據此,煤炭方認為電企虧損的原因是財務費用增加;而財務費用猛增,源于投資規模失控、貸款利率上升和利息負擔過重,“即使排除煤價因素,火電企業經營依然越來越困難”。
發電企業高管隨后撰文直指煤炭企業暴利,建議征收“煤炭暴利稅”。8月31日,大唐集團在中電聯官網刊發《走出當前煤電聯動困局的一些思考》一文,建議在電力市場化改革完成前,重啟煤電聯動,推出相關配套措施,包括征收煤炭暴利稅,成立國家煤炭儲備中心作為電煤供應中間商,以及建立國家電力補償機制等等。
大唐集團的設想是:當煤炭成本無法完全向終端電價傳導時,可先由電網來承擔損失,啟動對電網企業補貼,補貼主要來源是煤炭暴利稅,不足部分再由國家財政補足。
徘徊
業內諸專家,將煤電矛盾歸納為“計劃電”和“市場煤”的矛盾。
國家發改委于2004年頒布的煤電聯動辦法規定,當煤價超過一定漲幅便相應調整電價;但是,鑒于宏觀經濟形勢、CPI上漲的壓力,此種聯動并不及時,聯動幅度也從未到位。
2002年1月1日取消電煤指導價后,2002~2004年,全國多個城市鬧煤荒,煤企紛紛要求漲價,2003年國家有關部門以文件形式指令電煤價格,又恢復了煤價“雙軌制”。
2004年6月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47號文又規定,電價調整后,電煤價格由供需雙方協商確定。
2008年煤價上漲和“電荒”,又使煤價重回行政管制老路。2008年6月和8月,國家發改委連續兩次限制煤價,直至2009年1月才解除煤炭限價令。
范必認為,將煤電矛盾歸納為“計劃電”和“市場煤”的矛盾其實并不準確。目前,電煤重點訂貨合同交易量約占全部電煤用量的60%,兩個市場間存在著價差,一旦市場煤價大幅上漲,合同煤履約率就會大幅下降,出現了倒賣合同煤現象。
“雙軌制運行下的煤炭價格信號,處于失真狀態。”范必說。
面對一個價格信號失真的市場,國家發改委盡管希望放開煤價,但鑒于能源安全和控制物價,最后不得不再次插手干預,在計劃和市場間徘徊。
煤價推手
自2007年放開重點合同煤價以來,發電企業一直處于被動接受煤炭漲價的局面。
一位多次參加過電企燃料采購的業內人士透露,一些煤炭企業精心設計的訂貨方案中,清楚體現出拆分電力行業聯合陣線、削弱電力企業討價還價能力的意圖。
一封煤炭企業的公開信這樣表示:“綜合考慮,2007年訂貨總的策略要堅持先易后難,按照冶金、居民生活、化工、電力的順序進行。對于電煤合同的簽訂,關鍵要把握好有利的政策條件,重點銜接價格市場化程度高的電廠,銜接符合國家產業政策要求的、初次進入銜接范圍的省、市電廠,銜接與我們長期形成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的電力企業,最后再考慮其它談價難度較大的電廠”。
2009年電煤談判,五大發電集團首次結成聯盟,亮出的“底牌”是2009年電煤價格參照2008年初價格并下調50元/噸;彼時的煤價,遭遇金融危機后開始下行,基本重回2008年年初水平。但神華、中煤等煤企卻提出了漲價10%以上的要求,雙方的噸煤價格預期相差超過150元。最后,雙方在福州的談判不歡而散。
廈門大學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經過各地的煤炭資源整合后,各大煤企形成新的壟斷,在談判中議價能力大增。
另外,對稅費極為看重的一些地方政府,也對煤價上漲推波助瀾。煤價高企,使得煤炭行業成為不少煤炭大省的經濟支柱和主要稅費來源。以山西為例,煤企每產一噸煤,除了繳納稅款和20元左右的可持續發展基金外,還要繳納數十種名目的收費。
煤炭企業則年年要求加價,將這些成本全部轉嫁到下游。
為迫使發電企業就范,從2008年12月起,國內諸多煤企紛紛限產保價,發電企業存煤持續下降。
另外,煤炭從坑口到用戶手中,物流環節繁雜,緊張的鐵道運力,使得點裝費等煤炭加價層出不窮。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主任錢平凡介紹說,“煤炭供需關系越緊張,運輸中間環節的放大作用就越明顯,這也是為何山西煤運到秦皇島價格翻一番的重要原因”。
錢平凡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黑貨約占全國鐵路貨運量的一半左右。計劃內車皮可執行國家規定的運輸價格,計劃外車皮則要向中間環節付出相當高的代價,一些鐵路職工經營的“三產”、“多經”企業從中漁利,早已是行業內公認的“潛規則”。
最后的藥方
范必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煤電矛盾看似是煤企和電企兩家之間對價格的博弈,實際是涉及煤、電、運和政府四方面的系統性問題。
“執行煤電聯動只能是一種權宜之計,而非長久之計。”范必表示,從目前采取的措施來看,煤電價格聯動、限制電煤價格、煤電聯營、推行電煤長期交易合同和擴大煤炭進口局限性都很明顯。
中國能源網信息總監韓曉平稱,2004年之后,為解決“電荒”,采取“加速增容”、“煤電聯動”等方式,惟獨“電力改革”的藥方沒敢試,結果到今天還是“電荒”。范必亦表示,電力改革應該提上日程。
“說是‘電荒’,現在根本不缺電力裝機,主要還是電價形成機制的問題。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很多人卻不承認這一點。”中電聯有關人士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
中電聯相關人士說,“面粉都漲價了,饅頭卻不漲價,當然也可以要求做低價饅頭,但最后只能是短缺,市場經濟只能是這個規律。”
“發一度電虧一度電的錢,但發電是政治任務,要保證社會運轉,不管價格高低,發電廠不能不發,但又不情愿發,就找各種借口少發。”一位發電企業資深人士告訴《財經國家周刊》記者,“以前也總節能降耗,但不管用;后來煤價一上漲,電廠一下子就行動起來了——這就是價格機制的威力”。
對于電價完全市場化后會大漲的顧慮,電監會一位研究電力改革的資深人士對《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表示,“真正市場定價,未必就高到哪里去。就像糧食,價格放開后也沒飛到天上”。
改革是不是就意味著漲價?研究電價多年的國網能源研究院李成仁認為,“改革最大的問題是認識的問題”。從世界范圍來看,能源溢價是一種必然趨勢,這是不可再生資源的特點決定。
李成仁認為,改革應該是效率的提高,把成本的上漲在競爭中消化一部分,“改革是一個可能少漲價的選擇”。
一位熟悉電力體制改革的人士表示,“阿根廷、巴西都是因為‘電荒’才進行電力市場化改革,改革之后就解決了‘電荒’問題。設想,如果沒有廠網分開,發電裝機絕不會增長這么快”。
“所以,目前必須堅定不移地推動‘輸配分開’改革,最后實現‘競價上網’的電改目標,”國家電監會價財部一負責人說,“需要下一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