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英雄

一位衣著不整的農村青年，一身風塵，一身疲憊，但眼中充滿了歸心似箭的焦躁。他匆匆穿過街道，在東方大酒店樓前停了一下，又穿過人潮車流，迷惑而又不安地試圖翻過馬路交通防護欄。這時候，一名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的警察邊指著他邊朝他走來。這位農村青年慌忙七拐八彎地走進了叫紅旗的小巷，東瞧西找后毫不猶豫地鉆進了便民飯館。

此時，十字路旁的大石英鐘的時針還未指向十二點，但報時的電子音樂卻響了起來。正值下班高峰，人車如潮，紅綠燈明明滅滅互相交替，交通警察忙得掄酸了胳膊。一輛車牌號模糊的銀灰色小轎車穿梭于車與車之間，最后拐向紅旗小巷。與此同時，一位著短裝的女子捧著一本書邊看邊從巷子往外走。

農村青年吃飽了，撩起飯館臟兮兮的門簾，咂吧著嘴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一聲汽車尖銳的急剎聲錐子似的朝人的耳朵扎來。撞上的不是這位農村青年。銀灰色小轎車往后一退，從另一端走了，因為慌亂，又差點撞在一位穿著打扮酷似女人的男人身上。

這時的農村青年不再行色匆匆。他看見前面擠著一堆人，就湊了過去。被圍著的是剛才捧書而讀的女子。女子痛苦地呻吟：“救救我。”

站在最里邊的人聽見女子的求救，迅速擠了出來，農村青年卻擠了進去。他膽怯地問身邊的一位老奶奶：“這？”老奶奶難過地說：“叫小車給撞了。真可憐，也沒個人救救她。”

農村青年看著四周的人群，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這位女子，猶豫了一下，終于蹲下去背起女子。人們讓出了一條路。他不知醫院在何方，只在街上狂奔，尾隨在身后的三位（其中一位揀起了那本書）大聲指點著醫院的方向，并氣喘噓噓地向攔截的交通警察解釋著什么，之后，交通警用胳膊擋住了來往的車輛。驚異不已的路人猜測著可能發生的事情。這個中等城市每天總要發生些大大小小的事。

紅十字，急促、紛亂的腳步聲，搶救室，輸液瓶。收費窗口，擁擠的人們和失望、焦急的人們，從窗口遞出的幾張單據。病室，輸液管，女子蒼白的臉。以及漸漸增多的臉上布滿關切和急躁的人們。汽車站，出站和進站的汽車，一個熟悉的背影上了一輛不知發往何方的公共汽車。那背影就是農村青年。

這是我們在前些年看到的一部電視紀實劇《尋找英雄》中的部分內容。接下來的情節大家仍然記憶猶新，許多目擊者和事件的感染者在攝像機鏡頭前激動地陳詞，提出了好幾個“為什么”和“今后怎么做”。并且，這座城市借此機會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創建精神文明城市的活動，媒體和一些市民很快卷入了尋找無名氏的行動。紀實劇中還有一個令人難忘的情節，紅旗街便民飯館的老板手中捏著幾張揉皺了的人民幣，動情地說：“當初知道他是一位活雷鋒，我說什么也不和他因為錢太舊而爭執了。”在該劇的結尾，長相甜美的主持人面對全國觀眾說：“我們的行動還沒有結束，希望廣大觀眾提供線索。”她用手一劃，便有一串熱線電話和電子信箱出現在熒光屏的下方。熒光屏上還無可奈何地打出了一行字：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是的，怎么會找不到呢？地球這么擠。

這位無名氏有名有姓，叫方喜子。2005年的春天，他出外打工。2005的秋天，想家的他回歸西北老家時，不經意就成了上面這個紀實劇中的主角。但他這人性格內向，說話極少，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此事。甚至他家鄉的人們看到該劇后，雖然很受感動，但沒有把劇中的主人公與方喜子聯系起來，他們的形象相差太大。紀實劇中的主人公是一個近年走紅的小子扮演的，從演藝方面講，他的表演更逼真，更易感染人。所以，他的形象幾乎就是“無名氏”的形象。

紀實劇中還有許多細節因鮮為人知或導演想象力不足而被忽略。其中有一個細節不能不提，因為，這個細節對他的生活和思想具有很大影響。方喜子當時咂吧著嘴從那家便民飯店出來后，并沒有急著往巷子外走去。他先是去了巷子里收費的公廁。他掏了一元錢，分辨了一下男女標志，走了進去。公廁的白墻上有幾只大腳印，他端詳著這些離地面三米多高的腳印，想不出是怎么踏上去的。蹲在便坑上，看到用板做的小隔墻上畫著一些似是而非的可笑的圖案，下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就咧嘴笑了，笑出了聲。隔板上還有一些不知所云的話語，念起來還朗朗上口。他準備起來時，看到了歪歪斜斜一行字。方喜子是一個不喜歡記憶的人，但他卻刀刻似的記下了這句話。這句話是“如果你真的再乎，請離開我！”

2006年的春天，方喜子沒有出外打工，他在管轄家鄉的這座西北小縣的公園里做臨時工。他本來是要出去的，可他卻意外地在車站附近的一根電線桿上，看到了公園招收臨時工的小廣告。說實在的，這則小廣告被許多專治性病的廣告層層包圍著，很多人就是因為不好意思去看而失去了到公園打工的機會。方喜子認為這是他的運氣好。

方喜子是一個喜歡干凈的人，頭發剪得很短，臉上幾乎看不見胡須，黑瘦的皮膚使他的長相顯得老氣一些，同時又顯得格外樸素誠實。這正是農村青年應有的外觀形象。方喜子話少，也熱愛勞動。剛到公園一月時間里，曾為同事們搬過煤氣罐，扛過家具，搭過簡易房子，所以很受大家歡迎。這樣一個優秀的青年，理應有他的樸素的或者讓人感動的成長過程，可方喜子在和同事們偶爾交談中從沒有提過自己的家以及相關的任何事情。另外，他在外一年，連一封信不曾寫過，更不用說給誰打過電話。

人活一生，干過不少事，其中不少是重要的事，或者大事。方喜子在他做臨時工期間，也做了兩件具有影響的事。但他沒注意，也不知道。

春暖花開時節，公園內的游人日漸多了起來。這也是方喜子他們的大忙季節，有許多果皮、煙盒、飲料筒之類的東西需要他們打掃。這些活一般是在晚上關園前后干。和方喜子一起清掃垃圾的還有兩個人，也是青年，但他倆作為城里的青年，很珍惜傍晚落日飛霞的時節啊，他們的戀人早就涂好了口紅換好了裙子等他們到城市的其他地方約會，比如網吧，比如茶座。

方喜子可以在他倆需要他的時候，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老黃牛，承攬下這些彎腰弓背的活計，這些活能算了什么呢？比起出外打工，簡直是一碟小菜。再說，方喜子喜歡一個人干活，一個人可以思考（近乎于發呆的神態）。其他人干完活或無活可做時，喜歡看書讀報，但方喜子不喜歡，甚至連身披綬帶的小姐強行塞給的小報也不看。公園里每天有游人扔下的大量的舊報紙，可他只把它當作垃圾。如果看，也只不過看一眼上面的彩色圖片。閑下來的他，大約有一半時間在睡覺，有一半時間在思考。

打掃衛生時，游人還沒有走完是件正常的事。就像這天，他碰見還沒有走完的游人圍成一個圈子議論著什么。他們多半是女人，還有一些是上了年紀的大爺，也有三兩位挎著數碼相機的中年人。方喜子便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了過去。和紀實劇中的鏡頭幾乎一模一樣，方喜子先把頭伸進了人與人空隙，一看，是一位頭破血流的少年伏在地上，雪白的襯衣袖口被血染成了黑紅色，衣角上蹭有草汁的顏色，一只紅色皮鞋扔在一邊，一只繡有“忍”字的鞋墊多半露在外面。

方喜子猶豫了一下，什么話也沒說，背起呻吟不已的少年直奔醫院。家鄉的醫院的方位他很熟悉，不需任何人指點方向。醫院此時剛剛下班，值班的大夫見沒有什么事，躲在辦公室跟網上情人聊天去了，只留下幾個實習的護士，吃著出院的病人家屬送給的瓜子和水果。

對受傷的少年，護士們表現出的態度很不友好。她們邊準備護理邊低聲議論：“二流子，叫他多淌些血。”“怎么沒有打死，如今死一個少一個。”

有一位小心地提醒同事：“別亂說行不，他們可是一伙的。”方喜子對這種說法渾然不知。另一位偷看一眼方喜子，說：“不像是，土拉巴嘰的樣子倒象當年勇于救人的‘無名氏’。”

顯然，他們也曾經看過紀實劇《尋找英雄》。這部劇播出時節，全國感冒一樣正流行紀實劇，就象現在流行帝王戲一樣。時過境遷，還有人記著，那怕是譏諷，也是不易啊。

后來，也就是剛入夏，被方喜子救起的少年再次來到公園，和另外幾個少年，硬是把方喜子連拉帶勸弄到了忠義大酒樓，點了一桌頗為壯觀的飯菜。他們要了三捆啤酒，方喜子十分艱難地只喝了半瓶。從他們的言談中方喜子才知道，他們這群人，時下被稱作網絡少年，也經常滋事生非。

少年們問方喜子：“大哥，有什么需要咱弟兄幫忙的嗎？”

方喜子搖搖頭：“沒有。”

少年們又問：“有誰得罪過你嗎？”

方喜子堅決地再次搖搖頭：“沒有。”

少年們唱著流行歌曲走了。盯著他們的背影，方喜子不解地搖搖頭。他又想起了那句話“如果你真的再乎，請離開我”。

2007年春天還是像冬天一樣凜冽，只不過是日歷上來到罷了。但是一旦是春天來了，天就變得高了起來。這時節的方喜子太忙，一冬的事情需要在春初收拾完畢，比如殘雪殘冰，比如枯葉敗草以及初冬埋進土中的花樹等等。方喜子太忙的緣故很簡單，和他一塊工作的二位城市青年，有一位神通廣大的，調到了急救中心，另一位正在密鑼緊鼓地籌備旅游結婚。公園里的同事為籌備結婚的這位和調動的這位搞了個紀念活動，收取了方喜子的一百元錢。

調走的那位在深春時節游了一回公園，確切的說，是來了一趟公園。他還帶著一位女子，但不是去年夏天在晚霞輝映時節相偎相伴的那位。他們來時，方喜子正在埋頭苦干，這位曾經的同事拿出一盒分辨不出真偽的中華香煙，抽出一支敬方喜子，被子方喜子拒絕了。曾經的同事咋咋呼呼地說：“這是中華，國煙！”方喜子便接了過來，捏在手里。大家都知道，方喜子是不抽煙的。方喜子看一眼那女子，的確，比上次那位還艷麗一些，明星似的。

由于三個人的活一個人干，方喜子總是收工很遲，到晚上十點十一點沒準兒。事情正發生在這收工遲上，方喜子又緣份似的碰上了一例需要他見義勇為的事情。

大概是晚上九點多十點不到，游人應該是走完了，方喜子關掉了園內那些明晃晃的大燈，只留著那些彩色地坪燈應和著姣好的月亮。略顯得有些精疲力竭的方喜子往前走。大家都知道，有月的晚上人眼會變得很敏銳，方喜子看見有兩個人影在一簇低矮但枝葉繁茂的花叢旁晃動，便站住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總之他站住之后又很快把自己藏到了陰暗中。

方喜子支愣起的雙耳聽見了一個男人發出的嬉皮笑臉的聲音和女人不情愿地拒絕聲，這種聲音在靜靜的公園里叫人心驚肉跳，就象在無月的深更半夜里，孤獨的你聽見了一聲凄利的貓頭鷹叫聲一樣。方喜子認定，這，就是流氓調戲婦女。方喜子便毫不猶豫地沖了上去，分辨清男女之后，一把抓住男人的領帶，朝臉就是一拳頭。趴下的男人還沒爬起來，女的驚嘆一聲“媽”，朝相反的方向跑了。

這件見義勇為的事情發生在方喜子的身上，顯得很稀松平常，一是因為他必然會這么做，二是在他睡一夜好覺之后會很快忘記這事。方喜子能忘了這事，除了他不喜歡強記一些事情外，還有一個細小的原因，在沒看清對方輪廓的情況下，誰也記不清誰是什么樣子。

現在是第二天的日近黃昏，方喜子像往常一樣提著鐵簸箕拿著笤帚開始去重復他那機械的工作。他看見通道旁邊站著一位花枝招展且又面帶憂憤的姑娘，樣子似乎是在等人。這類事情在城市里、尤其在公園全隨處可見，作為一種風景，時間一長，你會如同看見貼在墻上的性病廣告一樣見慣不怪。至于人的表情，城市感情表現形式不但豐富而且夸張，人人一副被受拋棄的幸福感及痛苦感。可方喜子分明聽見她啟開紅唇叫他的名字“喂，方喜子”，既不親熱溫柔也不恨得咬牙切齒。

方喜子不能十分肯定這是叫他，但還是裝作掃紙屑的樣子停了下來。

“方喜子，在叫你啦，你過來一下。”

方喜子看見她在朝他輕飄飄地舉手，心跳著走了過去。

姑娘說：“你認識我嗎？”

方喜子揉揉頭，又點點頭。他知道她是誰，她叫文花，局長的大千金。因為經常忙著上網，學習就很一般，高中讀了兩年后，她爸叫她在單位檔案室工作。文花是很會打扮的女孩，不管穿什么衣服，不管淡妝濃妝，都讓每一個臭男人感覺到她在誘惑。公園里所有的工人幾乎都在背地里論過她的長相和身材，幾乎都給過她很高的分值，并且，有些人還一廂情愿地把她想成自己的情人。當然這與方喜子無關，他沒有這么想，他始終認識到自己的身份。

文花揚起纖細的手兒，在方喜子的臉上抽了幾下，啪啪有聲。他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嗎？”

文花的纖手不是打在任何人的臉上都會很疼，根本就不存“疼”這個問題。但既便舒服那也叫打人。方喜子因此對她莫明其妙的行為有些生氣。

這時節還有一些游人未走出公園，他們之中會認識文花且對她有好感的。另外，文花作為一位準城里人，不管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會得到城里人的關心和支持，聲援，他們很快包圍過來。方喜子問：“你為啥打我？”不問倒罷，一問則很快有人替文花姑娘抱打不平。

有人惡恨恨地說：“你圖謀不軌唄。”

“竟敢調戲你們領導的女兒，真是色膽包天，不知世上還有羞恥二字。”

文花淚眼含恨，嚶嚶走了。她這一走，說明方喜子一定干了對不起人家的事兒，宛然鐵證如山，罪不容赦。

圍觀的群眾不明真相尚且罷了，方喜子不知緣由卻真的不能原諒。但方喜子就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平白無故挨了幾巴掌。其實這幾巴掌緣自昨天晚上公園見義勇為，方喜子犯下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這就是，在這座城市，談戀愛有時幾乎和耍流氓沒有什么區別，有時，他們的愛情果實就是在這種半推半就的沃土中長大，一直到成熟時。文花一周前在網上結識了一名自稱是東北著名企業家的年輕人，她的美麗如仙，不能不使他心旌搖蕩，兩人很忙約會見面。問題是，正是由于方喜子的出現，打破了他們美好的愛情，以致他怕得要命打電話告訴文花說，咱倆就走到這兒吧。這難到不叫文花惱火嗎？

方喜子坐在沒有人的墻角處，傷心得不行。他想不通文花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她一個女孩子怎么能隨便打人呢？他順手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劃著，劃著，劃了許多圓和三角形，又在這些圖形上劃了許多波浪和交叉，又伸出腳抹掉這些東西。卻不知不覺寫下了歪歪斜斜的一句話：“如果你真的再乎，請離開我”。

這件事發生在這年春天，便很不尋常了起來。這個春天，春季嚴打正在密鑼緊鼓的進行。公安部門抓走了那伙少年，少年們供出了他們在公園打架的事實，便涉及到了救過少年的方喜子。經過調查，群眾又反映了方喜子挨巴掌的事。在取證時，文花說：“我……”便咽哽得不行。局長則氣憤得頓足，他平時就對方喜子的行為不滿，但沒想到竟會發展到調戲起女孩子的地步（尤其是上司的女兒）！同事們則搖頭嘆息，太可惜了，平時不錯的人，有可能還弄個合同工，但下坡路走得太快了，這都是不學習造成的呀。

方喜子被拘留半月后，到底因為事實難以成立，證據不足被釋放。這一點，出乎別人的意料，但在方喜子的意料之中，因為，他總覺得他沒干對不起人的事。方喜子最終還是失去了清掃公園垃圾的工作。

失去工作的農村青年方喜子并沒有回到農村老家去，他已經有能力購買一輛人力車。現在，他常蹬著人力車到汽車站一帶拉人送貨，這個職業對他來說挺合適，不需用太多力氣也不需要說太多的話。當然，剛干這行時總要有些不適應也挨了些顧客的不少抱怨，比如說他速度不快或說他路線不太熟等等。盡管如此，方喜子的不卑不亢總能吸引那些想打的而又怕花錢的顧客。

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幸運或不幸會降臨在每一個人身上，方喜子也不能例外。有的事能帶來好運，有的事情叫你莫明其妙，有的事情影響人一生。可不是嗎？2007年秋天，方喜子的際遇足以說明這一點。現在，冬天來了，樹葉飄落歸根，寒假來了，那些候鳥一樣讓大人操碎心的學生要飛回父母的身邊。方喜子的人力車這幾天總要送回幾個文質彬彬或一身匪氣的學生。

這天，方喜子的人力車上被一個女學生甩上去了兩個提包和一個書包，但學生剛坐上去又跳了下來。神情愕然的她，弄得方喜子也愕然起來。

“師傅，你是不是去過叫的城市？”

方喜子使勁想了想，說：“去過。”他記起了這座城市。但他卻記不起去這座城市的具體時間。有些事情為什么要一生記著并在沒事的時候回味呢？

女學生說：“你太像一個人了。”

方喜子友善地笑了，說：“天底下人長得相象的多得很。”他想起了扮演中國偉人的幾個演員。是啊，偉人都有人長得像，何況老百姓？

但方喜子卻把車子上的東西取了下來，蹬起車子走了。這跟做了賊事似的，跟他的為人極為不協調。事實上，女學生也長得太像一個人了，她竟然和那個叫文花的女孩子長得特像，使他有些怕。這時，又一個人力車主動走到發愣的女學生跟前說：“沒搶走什么吧，他可是個流氓。”這話是否被女學生聽了進去，不得而知，但神不守舍的她還是被這個自認清白的人力車主送回了家，就是公園領導的家。

家人團聚的高潮過后，女學生又掀起了一個令人驚喜的高潮，她說：“我看見那一年救我的那位農村大哥了！”

局長急忙問：“文鈺（哦，她叫文鈺），他是誰？他在哪兒？”

文鈺便對車站的那位人力車夫的形象做了繪聲繪色的描繪。描繪過程中，她眼噙淚花，胸脯起伏，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他還墊了幾百元的醫藥費呢。”

局長和文花幾乎異口同聲驚呼：“方喜子？！”

同時，局長和女兒文花驚疑地捂著嘴：“不可能，不可能。”

“一個流氓，他怎么會救你呢？不信你去問你姐。”文局長很快用慣用的思維方式斷然說。

“他真的救了你？”文花說。文花曾經把救人英雄一直當做夢中情人，多么好的小伙兒，多么的棒小伙兒，曾發誓找見后要親死他，愛死他。但做夢也沒想到方喜子就是夢里尋他千百度的人。天啦，地球真小。

在這幾天里，文鈺的心情很矛盾，方喜子的高大形象樹立起來又被一次一次摧毀。他是流氓？流氓會做好事？做了好事的人也會變成流氓？流氓不偶爾做件出于其它目的的好事等等？文鈺同樣是位長得姣好的俊女子，這幾天，農村青年方喜子使她花顏慘淡，無精打采，不思茶飯。她想，方喜子怎么會是流氓呢？她怎么會被一位流氓救起呢？新聞媒體尋來找去總不能找到一個流氓惡棍吧？

同樣在這幾天里，文花的眼圈不是化狀成的青紫，而是疲憊的青紫，她心里承認，方喜子怎么會是流氓呢？流氓是個自稱企業家的人，他充滿欲望的軀體不知使多少個女子流下了悔恨的眼淚，如果不是方喜子，她文花不就也是恨淚長流的一個（文花前不久在網上看到這家伙因流氓罪被收審）？

文花的悔恨使故事簡單明朗的起來，使文鈺心中的方喜子形象重塑了起來。文花對文鈺和局長說：“方喜子他不是流氓。”便拐彎抹角地訴說了發生在公園的事。雖然是拐彎抹角，但局長還是聽懂了其中的意思。文鈺聽后，有這樣的感覺，方喜子2005年救了她，2007年挽救了姐姐。

文鈺的這些感覺通過她嘴傳到了局長耳中，局長終于明白，方喜子應該是一個救了他們全家的人。

有了這些鋪墊，方喜子的聲譽很快在整個城市好了起來，并且有些“鵲起”的味道。公園里曾經的同事都表示。“他怎么會是個流氓呢？當初我就不信他是壞人，”是喲，他當初為大家做了多少事啊。他的人力車同事們也為有方喜子這樣的好同行而驕傲，“一看他就是一個正派人”。一些人很深沉地說，“方喜子本身存在著許多美德”，“潛在的美德在瞬間激活”等等。

方喜子被傳誦時，城里的新聞媒體還沉浸在各種會議之中，報道各位領導的行蹤和講話以及上級的各類檢查。而文鈺所在學校和這所學校的所在地的新聞媒體卻聞訊而來，特別是《尋找英雄》劇組的采編人員，他們發誓要把《尋找英雄》劇的結尾部給弄得熱鬧感人，叫人淚如雨下。

當文鈺對著攝像機鏡頭說出人間自有真情在時，文鈺被自己感染得抽泣不已，接著便使在場的人無不淚下沾襟。一部攝像機的鏡頭幾天里悄悄跟蹤著方喜子，即所謂“偷拍”，并且還有幾個記者裝扮著客人，請方喜子送貨，邊走邊攀談。另一部攝像機則四處搜羅方喜子流散在人民心中的美德。公園里的局長借此機會對鏡頭表示，“方喜子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是我們公園的名牌兒”，還說，這次一定要重新使他上崗，并且按他個人意愿選擇公園里的工作。

這些真實的鏡頭一串一串地在電視中播放。終于有一天，方喜子被推到電視鏡頭前。方喜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采訪嚇了一跳，手足無措他差點淌下了眼淚。經過做工作，他才站在了攝影機前，也是為了保證真實性，導演交待他說，“問什么說什么，隨便一些。”即便如此，接受采訪時，方喜子顯然經過導演的善意地打扮，頭發明亮，衣服嶄新，新郎官兒似的，使方喜子不像個人力車車夫。他身后的背景是人來車往的車站以及他的人力車手把兒。方喜子就一手搭在人力車手把上，背靠車廂而站。

持麥克風的記者面對億萬觀眾說：“觀眾朋友們，大家一定還記得2005年播放的紀實片《尋找英雄》。”簡單回顧一下紀實劇的內容后，又說，“歷時幾年的尋找終于有了結果，真正的主人公就在我們面前，他現在是一位出色的人力車夫。”鏡頭推出方喜子窘迫的臉，他的鼻子上還有一些汗粒。“他的找到耐人尋味，他是在人們誤解中找到的……他沒有被評為先進，也沒有接受任何感謝……”記者有些激動。“找到他的，誰也不會想到，正是當年被他救起的學生……所有的過程，竟然十分簡單，卻又耐人尋味。”方喜子身后不一會兒圍了不少同行，導演揮手示意他們走開。“……下面，我們就現場采訪他。”

方喜子面對麥克風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猛然記起了這句話：“如果你真的再乎，請離開我”。

這時節，一輛滿載旅客的汽車從他身后經過，車頂上駕著高高的貨物。方喜子被貨物吸引了，他忙蹬著人力車朝這輛將要進站的汽車趕去。

責任編輯：劉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