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那年,我被分配到鄉下的一所中學做了一名老師。那是怎樣的一所學校呀!全校只有六個班級,三百多人;除了一座三層的教學樓,校院里就再沒有什么其他像樣的建筑了。學校所謂的運動場也不過是兩個籃球場大小的一片空地,平時唯一能夠進行的活動就是和幾位喜歡運動的老師打一打籃球。雖然學校小得可憐,然而,我卻在這里津津有味地度過了我青春年華中最美好的幾年。
學校位于鎮子的南頭,校院周圍是一塊塊碧綠的菜畦。站在門口向遠處望去,是一片片蓊郁的樹林。春秋季節的黃昏,我常常喜歡一個人到野外走一走。紅艷艷的夕陽正緩緩墜下,地里的莊稼,河里的鵝鴨,近處婆娑的榆柳,遠處靜穆的小山,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莊嚴而神圣。在幽靜而平坦的鄉間小路上,我走走停停,有時抬頭看一看那湛藍的長空,有時低頭嗅一嗅那淡淡的花香,有時側耳聽一聽那清脆的蟲鳴,心里悠然而自得。當天黑夜靜,我捧著一大把紅紅綠綠的花草,哼著小曲從野外向回趕的時候,遠遠的,望見學校里那一盞盞溫暖的燈火,又常常禁不住遐想,總以為那是月宮中的嫦娥姑娘不小心把她的仙燈掉在了人間……
由一名無拘無束的學生一下子變成了一位滿臉嚴肅的老師,雖然覺得有些不太適應,但我還是從教師這一職業中感受到了十分的趣味。
可能是由于與學生年齡相差不大的緣故吧,所以自己在學生面前怎么也端不起老師的架子來,而學生也是經常與我說說笑笑,關系相處得融洽和諧。
當年并不像現在這樣——整天把學生牢牢地拴在教室里,不允許他們有片刻喘息放松的機會。平時,我們有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有時,在周末月光皎潔的夜晚,我會喊上幾個住校的學生一塊到外面散散步。深秋時節,夜涼如水。幽藍的夜空,纖塵不染,一輪圓月靜靜地斜掛在枝頭,看上去濕漉漉的,仿佛用清水剛剛洗過一樣。我們沿著一條長滿楊柳的鄉間小道慢慢走著,時而走在樹影里,時而走在月光下,這恰似走在“晚涼天凈月華開”的意境中了。學生們簇擁著我,蹦蹦跳跳,他們大聲喊,高聲笑,全然沒有了平時課堂上的拘謹。偶爾還有人“啊——嗬——”地喊一嗓子,肆意揮灑著心中的快樂。在這樣的氛圍里,師生之間的關系,也變得如同月光似的柔和了。
然而,當回到教室的時候,學生們的言行馬上收斂了,他們一個個輕手躡腳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一陣翻動文具書本的響聲之后,教室里便開始安靜下來。我在教室里來回巡視,并輕聲指點。發現有的學生字寫得很快,卻不工整,不用批評,只要走到他身邊停下來,他寫字的速度便會馬上慢下來,字也立刻變得規規矩矩。我剛一離開,背后就響起了輕輕的撕紙聲。不用問,他一定是重寫了。雙方誰也沒說一句話,但又分明進行了一次“對話”。有時,有的學生偶爾抬起頭來,師生目光相遇,然后微微一笑;有時,有的學生會歪著頭,拿起橡皮,用夸張的動作擦本子,擦完了,又抬頭朝老師望一望,憨態可掬。
雖然我們學校不大,但每個人的宿舍門前卻都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為了不使其荒蕪,老師們便在搞好教學工作的前提下,“各人自掃門前雪”,將空地開墾起來,然后根據各自的愛好,在地里灑下粒粒形狀各異的種子。埋下了一粒粒種子,就是埋下了一個個希望。用希望等待種子發芽的心情,是難以名狀的,既焦急又擔心,既興奮又悵然。終于看到嫩嫩的小芽探出頭來時,心里呀,就甭提多高興了!
在我們中間,種花的人,永遠占大多數。每當開花季節,你看吧,紅的,紫的,黃的,一片片五顏六色的花朵,仿佛整個春天都被搬進了我們單位的小院,芳香流溢在每一寸空氣里,每個人的臉上仿佛也都沾染了花的色彩花的芳香。這是一年中,我們單位最美最溫馨的時節,也是同事們最開心最幸福的時節,因為每個人的臉上也都和顏悅色地盛開著微笑的花朵。
雖然我也很喜歡花,可是我的園子里種下的卻是一幅構圖優美的畫。
如果從遠處看,我的園子里種的不過是一些常見的蔬菜罷了,但走近一瞧,你就發現那一園子的豐盛與可愛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行整整齊齊綠得醉人的芹菜,我們這里的芹菜老百姓稱之為“笨芹菜”,長得都不很高,最高也不過一尺,但莖葉都能吃,收獲的辦法類似于韭菜,用鐮刀一茬一茬地割,剛剛割完一茬,澆上一遍水,或下過一場雨之后,它又會迅速長出一茬來,片片葉子上還掛著點點小水珠,看上去青翠欲滴,令人欣喜不已。蔬菜中,我最青睞的莫過于它了。挨著芹菜看過去,是一個個圓滾滾的包菜,最外面的那幾片肥碩的葉子好像人寬厚的手掌,中間球形的包菜則像被捧在手中的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它們看似輕盈,重量卻不輕,捧一顆在手里,又圓又滑讓人愛不釋手。還有用樹枝搭起的架子上的那一根根細細長長的綠豆角,靜靜地垂掛在細細長長的藤蔓上,風一吹,它們就隨風翩翩起舞。當然,最惹人眼目的,還是那火紅的辣椒,它們胖瘦不一,大小不同,點綴在團團深青淺綠之中,顯得非常醒目。如果用麻線將它們一個個穿起來,掛在屋檐下,等到大雪紛飛的冬天,所有的樹木與蔬菜都失去了原有的顏色,惟有辣椒依然露著紅的臉兒,在那里含笑,為冬天平添一縷鮮艷的生機。
當年在鄉下的時候,我也和其他很多的老師一樣,內心一直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夠調到城里去教書。現在,當年滿心的期盼早已變成了現實,然而我卻格外地想念起當年在鄉下生活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在鄉下教書的這段日子,不僅讓我感受到了生活的詩意,更品味到了一種與城市完全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