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煙火

　　 一
　　 2月14號是女人心中最偉大的情人節，又是宋荷的生日，將來還會變成兩人的結婚紀念日。在去登記的路上，馬軍得意地算計，三個重大節日一起過，只花一個節日的錢，多么劃算。
　　 不過到了民政局以后，馬軍徹底傻了眼。他們排在350號，粗略估計，如果一對新人耗時5分鐘，他和宋荷還得等上29個小時，那就是2月15日了。
　　 結婚處的工作人員大聲指揮：“沒有位置的情侶們出去排隊，或者去離婚處等著。”
　　 馬軍心想，結婚的站在離婚的窗口前等著，是不是太晦氣了，但是外面很冷，只好拉著宋荷的手站到了離婚處的候場區。
　　 工作人員看看宋荷拉長的臉，問，您辦離婚嗎？馬軍說，還沒結呢。
　　 宋荷哪里知道馬軍的小算盤，她早就預言過民政局的盛況。怨氣因此膨脹，干脆甩開馬軍的手，抱著肩膀生氣。
　　 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工作人員頻繁護送著幾對男女從隊尾包抄上來。什么世道！宋荷噌地沖過去，警告那個人，你再這樣我就舉報你，我都給拍下來了。
　　 那人沒想到能遇上勇于打破沉默的羔羊，就眨巴著眼睛問：“妹妹別吵，你幾號？”
　　 宋荷一揚手，350號。
　　 那人還真給辦了，權當封口費。
　　 二
　　 兩人的感情開始受國家法律保護后，立即馬不停蹄地加入到裝修陣營中去。當初馬軍為了省錢，非期房不買，結果，那個著名開發商交房晚了一個月，導致各項計劃都被擾亂。兩人互相埋怨一通后決定速戰速決。
　　 對于工薪階層來說，裝修的基本思路就是花最少的錢得到最大的實惠。馬軍對街頭游擊隊的便宜情有獨鐘，宋荷堅持裝修公司的系統式管理才是人間正道。斗嘴兩天，馬軍妥協。
　　 結婚照是在灰頭土臉的裝修期間完成拍攝的。原因是坊間傳言某影樓有個2999元的套餐，棚內加外景，相當超值。兩個人歡天喜地交錢，餓著肚子整整拍了一天，拍完后，服務員告訴他，因為所選服裝都不在特價范圍內，所以費用躥至4999元。
　　 在回家的路上，馬軍埋怨，人家讓穿哪套就穿哪套，再好看就那么一陣，你看吧，比自己買衣服都貴。宋荷一直很煩躁，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說，我就漂亮這一回，以后就得天天油煙做黃臉婆了你還埋怨？
　　 宋荷出差，剛一走，馬軍就焚掉了宋荷臨走前下載的幾十頁裝修注意事項。一個人去大賣場買雜牌子的馬桶水龍頭地板，除了水管是個二線品牌，其他都是便宜貨。
　　 宋荷回來時，一眼看出地板的色差和高低差，于是，怨氣難消的宋荷去影樓選照片時，一口氣多要了2000塊的版權，馬軍也因此失去了一切買賣決斷的權利。買家電時，洗衣機冰箱電視機空調，讓尾隨其后只負責刷卡的馬軍快要精神分裂。之后商場，血拼的戰利品十分豐厚：兩套禮服，一對鉆戒，一對鑲鉆耳墜，一對情侶表，一套化妝品，雙方老人新衣各一套，請帖、小禮物、喜糖、喜煙若干，當馬軍攜宋荷走進婚禮會場時，已經兼具了房奴和卡奴的雙重身份。
　　 三
　　 婚慶公司是大姨下崗再就業的產物，只收了成本費。半年前預訂的酒店突然搞裝修，門口搭起的腳手架影響了錄像效果，馬軍在打八折和換酒店之間選了前者。當那個平翹舌都分不清楚的主持人在臺上問馬軍是否愿意娶宋荷為妻時，馬軍想，砸了那么多錢，不娶回來洗衣服做飯累其筋骨耗其青春那得多賠，于是高呼，愿意！臺下賓客一陣哄笑，氣氛其樂融融。
　　 婚宴現場擺了六十桌，每桌平均10人，保守估計，這對新人至少要和600人含笑碰杯虛偽寒暄，宋荷去換衣服的時候問馬軍，要不我換個平底鞋吧，馬軍說，一輩子就一回，忍。
　　 于是，宋荷踩著8厘米的細高跟裊裊地走入了會場。
　　 過了五桌，宋荷的腳就抗議了。買鞋時馬軍說了，這種鞋只能穿一回，便宜就行，于是就去夜市花了50塊買了這雙山寨的香奈兒。
　　 宋荷輕拉著馬軍的衣襟說，老公，腳抽得像假肢。
　　 馬軍說，忍，就這一回。馬軍喝多了，密友們節目不斷，馬軍自顧不暇也擋不了宋荷的酒，宋荷的腳又很疼，幾乎是就著眼淚喝了一杯又一杯。
　　 宋荷真想脫了鞋撒丫子溜，幾桌過后，她又拉住馬軍叫苦，馬軍的視線卻飄到了宋荷的耳朵上，驚呼，你的鉆石耳墜哪去了？
　　 眾親友停了筷，在婚禮現場進行地毯式搜索。馬軍不耐煩地說，別找了都別找了，丟就丟了。說完拉著宋荷接著敬酒，力氣用得有些大，宋荷一個趔趄，腳踝骨咯噔一聲響。
　　 馬軍說，沒事沒事，別掃了大家的興。
　　 馬軍媽媽問，小荷沒事吧，宋荷搖搖頭，倔勁兒上來了，一瘸一拐地跟著馬軍，忽然一扭，鞋跟斷了，穿低胸禮服的宋荷歪在地上，平板身材也抵不住春光乍泄。
　　 賓客們有人偷笑，有人淡定，有人擔心，馬軍紅著臉說，真丟人。司儀干笑著打圓場，招呼伴娘去找鞋，宋荷坐在地上咬著嘴唇看了馬軍一陣兒，哭了，脫了鞋，光著腳，沐浴著眾人驚訝的眼光，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四
　　 宋荷只想找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可馬軍的心里只有錢，只有性價比，他從前不是這樣的，雖說覺悟得有些晚，可是總比搭進去一輩子要好。
　　 馬軍父母這才知道真相，一邊安慰宋荷一邊數落馬軍。宋荷媽媽說，不管怎樣，婚已經結了，你先跟我回家吧，冷靜冷靜再說。宋荷的腳腫得老高，花著一張臉點了點頭。
　　 新婚第一天，沒去新房進醫院，這種悲催的經歷讓宋荷無法釋懷。
　　 新娘跑了，辦宴會的錢還是要結的，馬軍從份子錢里數了五萬塊交到吧臺，服務員說，宋荷早就結過了。
　　 馬軍連著打了三天電話，無法接通。不過他相信，宋荷回來只是遲早的事。
　　 就在馬軍還沒來得及計算收了多少份子錢的時候，就接到胖成借錢的電話。見馬軍有點不樂意，胖成長嘆一聲，給馬軍曬了他籌備婚禮的賬單。胖成說，你要不借我就只能去賣血了。
　　 馬軍咆哮著，沒有富貴的命，就別得富貴的病。
　　 胖成苦笑著，我老婆她閨密還非全款房不嫁呢！唉，上輩子作孽了，這輩子才做了需要結婚的男人。
　　 所以說婚姻有時欠比較，要不誰都覺得自己委屈。馬軍覺得自己不容易，跟胖成比什么，胖成老婆覺得自己夠體諒，可是跟宋荷比比呢，宋荷都沒法活了。誰比誰廉價？誰又比誰高貴？在同等條件下，還不就是拼個誰更舍得給媳婦花錢，誰更不舍得讓老公為難嗎？
　　 但是根據人性至賤論闡述：每一個舍得給媳婦花錢的老公，都有一個舍得讓老公為難的媳婦；每一個不舍得讓老公為難的媳婦，都有一個不舍得為媳婦花錢的老公。
　　 所以為何花錢如流水？因曾傷心太平洋。
　　 胖成聽了馬軍的婚禮費用后，暴跳起來，你走了狗屎運了！馬軍也不得不思慮自己是不是真撿了便宜。他承認，他有些膨脹，自以為宋荷不能鐵面無情地拋棄了經營這么多年的感情，畢竟她還搭了自己的青春進來，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是恨嫁的，而男人又總是覺得這個女人愿意和我結婚，是因為她除了我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馬軍在網上看了看別人曬出來的婚禮賬單，越看越激動，越看越心虛，除了沒有經濟條件裸婚的，他真沒找到比宋荷更省錢的媳婦，他從前覺得宋荷用錢來衡量婚姻很沒勁，可是他不也全程用錢來衡量宋荷了嗎？
　　 馬軍忽然有些害怕宋荷一氣之下去便宜別人，一頭扎進宋荷家的小區堅守。宋荷媽媽說，見好就收，哪個人不是算計一番才結婚？
　　 不是宋荷不想原諒馬軍，是馬軍還不懂，一個女人，若她愿意嫁給一個男人，就并不需要多么華麗多么夢幻的洛麗塔式寵愛，她要的，不過是一份真誠踏實的珍惜與心疼。
　　 幾天后，宋荷的腳好了，氣消了。女人都不是絕情的動物，她漸漸想起馬軍的好，只是籌備婚禮這段時間，太多瑣碎的事情磨蝕了他們的感情。生活多艱難啊，誰能有那么多閑情逸致去接受愛情的考驗，都在疲于奔命，都想一世安穩，不如簡單愛，低碳愛。宋荷真后悔，她情愿當初和馬軍手拉手去領個小本本就算了，何必生出這些與感情無關的是非與怨恨。
　　 正想著，媽媽在客廳喊，馬軍來了。
　　 馬軍背著大旅行袋，齜牙憨笑，把一鞋盒放在地上，說，這是在商場里我能找到的最新款最貴的運動鞋，親愛的，我錯了，原諒我吧。
　　 宋荷假裝不情愿地接受了道歉，馬軍又說，錢借給胖成了，還買了這么貴的鞋，蜜月就不去巴厘島了吧，去麗江行不行？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