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三次測智

　　沈陽市一名初中生，因考試成績不理想，被老師要求到醫院測智商。沒想到，智商測試歷經波折，最終導致13歲少年患上了抑郁癥……
　　
　　讓兒子自由帶來的意外結果
　　2011年1月中旬，沈陽市和平區某中學初一（3）班班主任廖老師，在期末家長會后留下三位學生家長個別談話，其中有韋大強的母親俞麗雯。
　　廖老師開門見山，要求俞麗雯帶韋大強去沈陽某醫院測智商，說如果韋大強智商正常，家長就得嚴格管理，因為韋大強倒數第三名的考試成績，導致全班平均分下降，拖了集體后腿。
　　49歲的俞麗雯是沈陽市政府某局機關的副處長，丈夫韋子安比她大兩歲，是沈陽市一家計算機開發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部長。看重事業的夫妻倆生育很晚，兒子韋大強剛剛13歲。夫妻倆都認可這樣一種教育理念：讓孩子自由成長，讓他找到自己的人生興趣。他們認為這比成績出眾更重要。
　　沒有花錢補課又沒有來自父母的壓力，韋大強熱衷于電腦和軍事。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計算機專家和軍事專家。小小年紀，韋大強已成為小有名氣的“電腦工程師”，親友、鄰居誰家電腦出了問題，經常請他解決，連數碼照相機、手機等出了故障也找他幫忙。韋大強還對現在世界上幾個大國的武器裝備、軍事指揮等很了解。孩子的這些愛好，讓身為父母的韋子安夫婦十分高興，他們都覺得，這些愛好是兒子將來獲得成功的推動力。
　　家長會結束的當天晚上，韋子安責怪兒子不好好學習，考試成績太不理想。韋大強卻說，考試成績好的同學，父母晚上和周末都送他們去補課，有錢的家長還花每小時四五百元的高價請名師一對一輔導。也就是說，那些孩子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上課、補課和寫作業上。韋子安夫婦向來不贊成兒子這樣做，他們認為，這樣做的結果只會讓孩子高分低能。
　　可老師下了死命令讓測智商，雖然很不情愿，韋子安夫婦還是決定帶兒子去測一下。
　　打電話一咨詢，因為測智商的孩子太多，沈陽市有測試資格的醫院竟然都需要預約，而且預約掛號已經排到了一個月以后。韋子安早就計劃好趁春節放假帶妻子和兒子回老家蘇州看望父母，于是便決定先回蘇州再說。
　　2月9日，一家人到了蘇州。陪老人過完春節，韋子安帶兒子到蘇州市一家醫院測了智商。根據這家醫院的測試，韋大強的智商為116。一看自己智商挺高的，韋大強高興地對父母說：“我的智商接近高智商，看廖老師這次還說什么！”
　　3月1日開學，早晨7點10分，早自習。開學第一天，廖老師講完新學期的要求后，走到韋大強面前說：“韋大強，我要求測智商的另兩個同學已經在一周前把智商測試報告送給我了，現在就差你一個。為什么沒去測？”
　　韋大強正等著這個機會呢！他預料到廖老師會這樣，早就盤算好了要給老師一個下馬威。于是，他立即掏出智商測試報告，說：“廖老師，這是我的智商測試報告。估計您要失望了，我不是弱智，而是接近高智商！”
　　這不僅大大出乎廖老師的意料，更讓她感到惱怒。她認為，韋大強的父母不送報告來，卻讓韋大強如此無禮，分明是在挑釁。當了十幾年教師，廖老師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無禮的家長。她回到講臺上，大聲對全班學生說：“我要求的智商測試報告必須是咱沈陽市醫院做的，韋大強的智商測試報告卻是蘇州的，他爺爺奶奶在蘇州，誰知道是不是走后門兒開來的？韋大強，你回家告訴父母，40天內拿來合格的報告！”
　　韋大強氣得渾身發抖，想不到老師竟這么當眾侮辱他。
　　少年裝“弱智”愁殺父母
　　當晚，韋子安夫婦得知結果很生兒子的氣。俞麗雯說：“你那樣對老師講話，太不禮貌了，怪不得老師生氣呢。明天讓你爸請假去醫院預約一下，你得重新測試，跟老師作對沒好處……”
　　本來，韋大強認為父母會站在他這一邊，沒想到父母就這樣輕易地向老師投降了，他很憋氣。第二天在回答廖老師詢問時他的話像刀子：“您特別希望我是弱智吧？可讓您失望了，那份測試報告是真實的！”廖老師也不示弱：“倒數第三名還高智商？我見識少，連聽都沒聽說過。我等著你拿來合格的測試報告。”
　　韋子安預約的測試時間是3月26日。他絕不相信兒子會是弱智。
　　韋大強與班主任的冷戰還在繼續。過了一周，一天上午上數學課，廖老師向韋大強提問一道難題，韋大強不會做。廖老師沒有批評他，而是冷眼看著他，并提問了他的同桌——一個成績一般的女生。同桌在黑板上很快就把那道題正確解答出來了。廖老師意味深長地又看了韋大強一眼。韋大強突然發現，老師的眼神里滿是輕蔑。
　　下課后韋大強問同桌，怎么那么快就解答了難題。同桌告訴他，因為前一天晚上補課班的老師剛剛講了那道題。
　　原來如此！韋大強突然明白了，要想學習好，必須得補課。不過，那樣他就沒有時間研究電腦和軍事了。一想到這些，韋大強就發憷。
　　晚上放學時，上一個學期班里考試成績倒數第一的男生吳偉春一臉愁容。吳偉春跟韋大強關系不錯。韋大強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瞧你蔫頭耷腦的熊樣，撞上鬼了？”吳偉春苦笑道：“我倒真希望撞上鬼。”一邊走，吳偉春一邊向韋大強倒苦水。原來，假期父母奉廖老師之命領他去沈陽某醫院測智商，結果他的智商中等偏上。于是廖老師就向他父母施壓，逼他的父母讓他補課。吳偉春打著哈欠說：“哥們兒，我慘了，天天晚上補課到9點，回家還得寫作業到半夜，連覺都睡不夠。真羨慕汪利，他的智商是72，接近低智商，他的成績不算進班里總分，老師也不管他了，他可幸福嘍。聽說他是有意答錯智力測試題的。這小子真是太鬼了！”吳偉春所說的汪利，是上個學期期末考試成績班里倒數第二名的學生。
　　晚上，韋大強失眠了，吳偉春痛苦的表情在他眼前揮之不去。怎么辦？他覺得自己真的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他再次測試結果接近高智商，那廖老師肯定會逼他父母送他進補課班，他父母就得逼他考前幾名，他就一點自由也沒有了。
　　接下來的一周里，韋大強偷偷在校園里做了調查，結果他發現，那些學習好的學生真是太辛苦了，大多數都是起五更熬半夜。他與幾個同年級成績優秀的學生談過，他們多數是被父母和老師逼迫才補課的，其實他們也都喜歡研究電腦或軍事什么的。
　　韋大強最終決定：像汪利那樣，在智商測試時作弊。
　　3月26日，韋子安帶韋大強來到沈陽某醫院進行智商測試。韋大強在測試過程中非常緊張，不是因為讓他回答的問題有難度，而是因為他要掌握好回答問題的度。如果得分太低，到了弱智的程度，學校就會動員他父母送他去啟智學校；如果得分太高，他就會被逼補課，失去自由。
　　測試結束等待結果的過程中，韋大強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三個小時后，結果出來了，韋大強的智商是79，介于智力障礙與智力正常之間。這個結果讓韋大強心花怒放，但他不敢表露出來，怕被父母看出來。
　　看著兒子的智商測試報告，韋子安呆若木雞，喃喃地說：“我兒子智力有問題，怎么可能？”呆坐了幾分鐘，他拿著報告找到醫生：“肯定是你們搞錯了，一個多月前他在蘇州測試時還接近高智商呢！”醫生讓他看了有韋大強簽名的智商測試卷，非常嚴肅地說：“我們絕不可能搞錯！如果真的有問題，那就是你兒子有意答錯測試題，肯定與我們無關。我們的工作是嚴謹的。”
　　晚上，俞麗雯哀求兒子：“大強，媽求你了，你告訴媽媽，是不是有意答錯的？”此時，拿定主意的韋大強斬釘截鐵：“沒有，我都是認真答的。上次在蘇州我肯定是僥幸才得了高分。”韋子安發火了：“大強，你太過分了！你的智商能有問題？智商有問題的人能把電腦弄得那么明白？”
　　看著母親如此傷心，父親如此生氣，大強真想告訴他們真相，可他不能，因為那樣的話他就可能失去自由。他在心里說：“爸爸媽媽，對不起了！”說出的話卻是：“測試時我一直是很認真的，我不會重新再做測試。”他不敢再看父母痛苦的臉，說完便跑回自己的房間并關上了門。
　　
　　韋子安和俞麗雯一籌莫展。即使重新給兒子測智商，也得排號到一個月以后，怎么向老師交代？況且，兒子說了不會再做測試。
　　測智商引發的悲劇值得思索
　　3月29日，韋子安夫婦和韋大強一起到學校見到廖老師。韋大強把智商測試報告交給廖老師的同時，俞麗雯告訴廖老師，肯定是韋大強在智商測試過程中故意答錯題。廖老師的表情十分嚴肅，說：“家長的心情我能理解。沒有一個家長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低智商。”韋大強也配合老師，說：“這次測試結果是真實的，上次在蘇州的那次是我蒙的！”
　　晚上，韋子安第一次暴打了兒子：“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真的太差勁了。我們想讓你自由成長，絕不是讓你成為弱智！”可韋大強堅持自己測試時是認真的。
　　韋子安夫婦沒有一點辦法，哀求、打罵、冷戰，都沒有用。
　　韋大強終于解脫了，可以不寫作業，上課不再被提問，就是在課堂上看軍事雜志也沒人管他。因為他的成績不再計入班里總分，他感覺幸福極了。
　　可是，韋大強的幸福只持續了一個多月，痛苦就來了。他自由了一個多月后，安靜下來才發現，他沒有朋友沒有玩伴，甚至連親人都沒有了。智商像他一樣“低下”的汪利，被父母轉學了。其他同學都不敢理他，因為家長和老師都怕韋大強帶壞他們，一再叮囑他們遠離韋大強。連他最喜歡的籃球都沒人和他玩了，因為他是弱智、白癡。他感到了孤獨。孤獨太可怕了，比勞累比辛苦更可怕。
　　同時讓韋大強難受的還有父母的遭遇。因為父母單位都有他同年級同學的家長，單位里常有人沖著他父母指指點點，這讓自尊心很強的韋子安與俞麗雯非常難過。
　　5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俞麗雯哭著來到兒子房間，說：“大強，你的低智商害慘了我和你爸。我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死的心都有了。”接著，俞麗雯跟兒子講起了他爸在單位的遭遇：單位因為人事變動，多名員工被裁員，還有幾個部門的領導被降職，這些人下班后一起把身為人力資源部部長的韋子安堵在了辦公室。領頭的人惡狠狠地對他說：“怪不得你兒子是白癡，你心狠手辣做了缺德事，才會有這樣的報應！”不僅如此，韋子安的電子信箱也天天會收到咒罵他的郵件。
　　父母的遭遇讓韋大強心里特別難過。他哭了，哭得很傷心。哭完了他對母親說：“我對不起你們，測試時我確實故意裝傻了。我要重新測試！”
　　6月初，韋大強在沈陽市某醫院重新測了智商，結果是112。
　　一家三口一起找到廖老師。韋大強首先向老師認錯，承認上一次測智商時有意答錯問題。韋子安夫婦則向廖老師承認在教育兒子方面有失誤。沒想到廖老師卻說：“原來韋大強真是有意造假，有意不好好學習，這個問題可比他真的智力有障礙還嚴重。小小年紀就敢如此造假，誰還敢相信他？”三人一聽全傻眼了。
　　果然如廖老師所言，韋大強測智商作弊的事比他“智障”傳得還快，韋子安遭到“仇人”更惡毒的咒罵：“有其父才有其子，兒子這么小就知道作假唬人，正說明上梁不正下梁歪……”
　　因無法忍受各種謾罵和詛咒，韋子安提出辭職并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俞麗雯則請求調動，放棄原來的職位，謀了一份閑職。
　　韋大強更苦，由白癡變成了騙子。他兩個多月沒認真聽講沒寫作業，自然跟不上班里的學習進度。他開始不愿說話，躲著別人，后來連吃飯都不愿走出自己房間了。
　　韋子安夫婦帶韋大強去沈陽市精神衛生中心檢查，醫生檢查后說韋大強患上了嚴重的應激心理障礙和抑郁癥，需要住院治療。
　　韋子安有氣無力地問妻子：“難道我們想讓兒子自由成長有錯嗎？”俞麗雯哭著說：“要是我們也像別的家長那樣讓大強拼命補課，雖然會影響他的個人興趣，起碼不會遭此大難！”說著，夫妻倆抱頭痛哭。
　　2011年8月初，住院一個月的韋大強出院了，但仍需每周治療兩次。截至本刊發稿，韋大強持續半年的后續治療剛剛結束。醫生說，經過連續六七個月的治療，韋大強已經康復，但病情會不會反復，還有待觀察。
　　談到大強的悲劇，為他治療的心理醫生肯定地說，根源在家長。醫生說，雖然從表面上看，是老師強令韋大強測智商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但追溯一下，則是韋大強不理想的考試成績，再往上追溯，則是父母自以為寬松的家教方式。讓孩子自由成長是對的，讓孩子找到自己的人生興趣也沒有錯，但不能以此為借口放手不管孩子的學習，更不能因為不贊成孩子“花錢補課”，就任由孩子不學習。顯然，韋子安夫婦的家教觀念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現實生活中，雖然我們不主張成天逼著孩子補習，但同樣不主張對孩子的學習放任不管。孩子生活在一個充滿競爭的環境里，考試成績總是排名倒數，他會有自信嗎？假如一個孩子連自信心都失去了，又如何能成為杰出的人才？眼下有不少父母，對孩子的教育容易走極端，不是太嚴——逼孩子拼命學習，就是太寬——不管孩子的學習。本刊認為，父母的家教觀念，應該與現實相結合，寬嚴適度，尤其當孩子處于基礎教育階段時，最好引導孩子既重視學業，又兼顧興趣，達到均衡發展。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本文主人公采用了化名。）
　　【編輯：馮士軍】
　　
　　 讓孩子自由成長是對的，讓孩子找到自己的人生興趣也沒有錯，但不能以此為借口放手不管孩子的學習，更不能因為不贊成孩子“花錢補課”，就任由孩子不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