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用一生收獲的微薄幸福
筑起圍墻,在我
生息的魯中平原上
筑起高高的城堡。我有個
走累的靈魂,我有一雙
暗暗的瞳孔。我看見
人們平淡的勞作,他們深愛的
犁鏵翻遍平原大地
我多么懷念一個夜晚
一粒糧食發(fā)出夢一樣的光芒
我還記得,我沒有逃離生活
當(dāng)我坐在某家院落的燈光下
當(dāng)平原上起了輕風(fēng)
我還是那個被你忘記的孩子
提前設(shè)定了自己的結(jié)局
感 謝
樓宇的上空,我看見了風(fēng)箏,
拽線的孩子在草坪上沒有
克制地奔跑。漂亮的少婦在
路牙石上等車,她想,她想到的
不是當(dāng)年的小女孩,就是
遲暮老年靜靜的慈祥。
為了這個世界我感謝,
在漫不經(jīng)心的成長中我們
感謝,讓我懷著深深的愧疚感謝,
我愛上了干枯的草葉、灰塵
和流逝的時光,我這樣
愛上了你們。
風(fēng)箏在天上靜靜地飛,
我看見了孩子們看見的東西,
在遠(yuǎn)處閃著靜靜的光澤。
關(guān)于攝影家陳某
你好,我的羅圈腿影像,
在一張懷舊的黑白照片里,
你拍下了幾個孩子,奔跑的風(fēng)箏,
大片的田野——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童話,
一年一度,誰能忘記塵世的煩惱,
誰不是在頌揚(yáng)聲里迅速消亡?
就像這一次,你構(gòu)思了
結(jié)構(gòu)的畫面和暮晚的水中
奔躍的少年戀人——
“我初見洛麗塔時,
她穿行在喧嘩的鬧市中,
披著漂亮的外套,
走路的姿勢,
像蓮上的仙子,
給了我巨大的安慰、鼓舞和情欲”
就像——,現(xiàn)在,我們困了,也能
感覺到那就是洛麗塔,或者憂郁的
安娜,我們少年時代追尋的
影像,在田野中,在魯中平原上,
一聲聲的呼喚——,我們
聽不見的聲音。
晚上看一部西班牙電影
兩個男人在打架,
為了一個漂亮的女人。
他們手里拿著干硬的火腿,
死命地?fù)舸驅(qū)Ψ健?/p>
塵土在身下飛揚(yáng),
大地上的塵土,
在他們身下飛揚(yáng)。
太陽從云朵間穿過,
那云彩的金邊使我想起了童年,
我和弟弟坐在河邊的土山上,
看見過那么多美麗的傍晚,
那么多塵土,
在人間漂浮。
一個男人打死了另一個男人,
為了一個美麗的女人。
有一個鏡頭讓我看見了廣袤的原野,
異域的情欲,
在原野上起伏。
也許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活著才是。
郊 外
郊外的土路邊上,雜草
綴滿了殘雪,像我們在漫長的
歲月中沒有表達(dá)出的愛戀;
一只鳥孤單地站在遠(yuǎn)處
蕭條的樹干上,當(dāng)我們走近,
它像受了驚嚇般樸簌簌地飛走了;
我們并不是有意露出靈魂的
破綻,當(dāng)我們意識到前面就是
生活,即使我們已經(jīng)輸了,
我們也會像愛那只小鳥一樣
去愛它,愛這條沒有多少人
走的路,愛寂寞的夕陽和星星。
一場雪
一場雪下著,化著,
一個世界消隱著,呈現(xiàn)著,
一個人,一些人,生活著,
死亡著,
你一定要讀出每一次
來臨的涵義,并像內(nèi)心的罪愆
一樣牢牢地把握。在深夜里,
你要狠狠地擠住發(fā)脹的頭顱,
要深深地聽見女兒
清新的哭聲。
我的老鄰居,他牽著狗,
戴著過時的鴨舌帽走在緩慢的雪中。
他對過去名利和愛戀的懷舊
在急促地后退——
你要理解、拆穿這痛苦的生活:
雪花落滿了廣場,廣場
倒掉了人權(quán):這渺小、陳舊
碌碌無為的生活!
祖 父
這一片平原,像風(fēng)一樣
散落在心底的樹枝,用高粱
喂養(yǎng)我們的人:你要記住
你不可能改變無常的命運(yùn)
也不可能把馬車帶進(jìn)天堂。
那年深秋午后,風(fēng)過
吹熟了高粱。那年
你用黑暗的手將我拍打:
到底要經(jīng)歷多少生
才能獲得足夠的死?
一輛馬車,又能載走多少塵世的悲涼?
這一株晚年的植物,像草一樣
謝幕的傍晚:沒有人
能看清他的時代,也沒有人
能得到內(nèi)心的寬恕。
秋去了,夜靜了
還有誰在思鄉(xiāng),堅持?
像一株虛無的高粱一樣
在一張白紙上昏厥了兩次?
父性的夜晚
這些長著四片葉子的草
喜歡選擇貧瘠的土地棲生,
像我們的父親在時日中衰老。
除了他們,我見過
多少悲苦的人,運(yùn)送糧食的船只
和奔喪的隊(duì)伍,
貫穿了一個平原的安靜。
我想起一個遙遠(yuǎn)的下午,
我曾在童年偷窺一個父性的夜晚。
那一夜,耶穌離開耶路撒冷,
走在沒有盡頭的路上,
他身后的腳印里蓄滿了人民的眼淚;
那一夜,我在祖國遼寂的
北方住下,傾聽大地抱怨的聲音。
沒有誰離真理更近,
除了父親們咳出的血塊和
大地深處的沙塵暴。
當(dāng)我凝視星光,
我就是那顆草一樣的心。
作者簡介:馬累,本名張東,1973年生于魯中平原一個叫樓一的小村莊。近年來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詩歌月刊》、《星星》等刊物發(fā)表詩歌四百余首。著有個人詩集《紙上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