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盡頭

站在十字路口，看一輛輛汽車從面前駛過，南來北往，東奔西走，有些紛亂，然而它們終究是沿著已知的方向，飛馳而去。紅綠燈下，袁梅漠然地注視著路面，似乎不用看紅綠燈，也知道什么時候可以穿過馬路。雖然她對這個城市很陌生，也不知道眼前這條路通向何方，但按照人們行走的規律，她就能順利到達馬路對面，沿著這條仿佛是四通八達的路，看一看這個城市的景物，權且把它當作自己對生存世界的揭秘。

北京仿佛是最后一個可親近的地方，如果這樣的城市沒有她的可愛之處，恐怕就是離世界末日不遠了。剛從西客站走出來的時候，火車上渾濁不堪的氣味在一瞬間被外面新鮮的空氣所替代，身心猛地輕松振奮。再一抬頭，哦，多么寬闊高遠的天空，自然的性靈一下就恢復到平靜溫馨的狀態，再不去管人群的嘈雜和前方的漫漫路途。在心靈的舒緩中，默默地整理一下茫然的現實，目的地是那樣陌生，連未知的未來也不可想象，一切盡在現實的努力實踐中。

臨出發前也沒有想象過謀求發展的道路，只覺得生活太空虛，毫無意義。整天面對吃飯、睡覺、看電視之類的無聊的事，除了深深惋惜浪費時間外，就再沒有更好的辦法把理想中的事情做得更好，能力的極限在無奈中已伸張到最大之處。只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嘆息，必需打破井底之蛙的孤陋寡聞，才能發揮出自己生命的潛力。

也許這世界上有很多無奈，但只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覺是最可悲最深刻的，往往孤獨中的無奈是更加痛苦的事，相對的無奈中，促使人們轉變認識，竟可以找到活著的靈動氣息，那便是快樂的無奈了。

靜靜地離開了家鄉，在火車上和那么多陌生人并肩而坐，有些惴惴不安，普通的車廂里雖然裝有空調，但仍散發著污濁不堪的氣味，不過這班列車看起來比從前坐過的列車干凈整潔些，這讓人心里有些舒暢。

對面那個農村婦女看上去比自己稍大一些，但顯得蒼老多了，而且衣著裝扮和她熟悉的城里女人們格格不入。觀察著她的外表和言行，袁梅覺得心里稍有觸動，仿佛第一次和人這么接近，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關注，還有幾分慚愧。

都說人與人是平等的，可在這節車廂里，她和每一個人之間都有著那樣大的差距、那樣遠的距離。她渴望有人對她微笑著說話。鄰座的男人在火車的隆隆聲中安然地閉目養神，車廂里有的相互閑聊，有的打牌游戲，還有的看書報，唯獨自己與眾不同，既興奮又謹慎地審視著這個世界。希望和危險并存誰能預料，二十多年來的認識，在水火交融的現實中變成另一種味道。轉念之間，從前的恩怨是非都已拋在了天邊，將要走進的是另一個全新的世界。

北京仿佛是她一生朝思暮想的戀人，有了他的陪伴，再沒有憂郁和嘆息。

火車終于平安抵站，袁梅松了一口氣，走出喧囂的站臺。站臺外，一個男子朝拎著手提袋的她走過來：“小姐，你去哪，我來幫你。”標準的普通話格外清晰，她抬頭疑惑地看了看，搖搖頭拒絕了，眼里滿是惶惑和猶豫：“謝謝，有朋友會來接我的！”一句謊言說得這么輕松，然后就徑直往巴士站的方向尋去，夜幕下站臺上的地面平平展展，可以大步流星穿過，絲毫不會出什么危險。

跨入新世紀，物欲高漲，人們丟掉了過去的文明傳統，習慣于自我豐衣足食，尤其是在缺少文化熏陶的家族里，生存的倫理道德都被抹殺得一干二凈，追逐虛榮的結果致使他們感嘆世態炎涼，違背做一個正直好人的基本原則。

剛才碰見的那個北京人要幫自己，那或許是他的一種謀生方式，如果自己沒有拒絕，那人是否真心真意做“雷鋒”式的好人。孑然一身的袁梅越想越不是滋味，仿佛受到愚弄般迷惑，人啊，究竟是怎樣一種高級動物。骨子里的那些競爭壓力和冷漠像路燈下的影子一般淡然起來。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了要乘的車輛，小心地問明線路。同售票員對話是自己多年來第一次開口說普通話。

在地圖上，無數條道路就像是用各種粗細不勻的線條織成的網，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只有仔細觀看，才能發現那鋪張有序的路徑，連接著一個個可以標識的地方。沿著道路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可以到達許多地方。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就是在不停的行走過程中，猛然發現的。

所以人活著應當不拘于時空環境。魯迅先生也有句甚能至人肺腑的名言：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生命和走路是息息相連的，越是健全，越能感覺，重要的是我們常常不考慮走路的意義，而只圖享受。

袁梅想起上學時候的一次經歷，那是在遙遠的故鄉，一個寒冷的冬天，漫天飛雪構筑了一個白茫茫的銀色世界。厚厚的雪地無法分清路面，騎車是很困難的事，為了不耽誤上課，她只好走路去上學。在那種天氣里，也有人待在家里不去學校，可她不愿意那樣虛度時光。去學校和老師、同學們在一起學習是多么快樂的生活。

想到這里，腳步也格外輕快，那些雪花成為她記憶中美麗的回憶，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像是響起的音樂節奏。就在那個時候，她還學會了唱一首最美的校園歌曲：“潔白的雪花飛滿天，白雪覆蓋著我的校園，漫步走在那小路上，腳印留下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彎，有的深來有的淺，朋友啊，想想看，道路該怎樣走，腳印留下一串串。”在后來越來越世俗的日子里，總是情不自禁地唱起，偶爾跟朋友在一起，說的最高雅的一句話就是“在遙遠的故鄉，有一首歌深深留在我的心靈深處，仿佛烙在感情里的疤痕，又好像是一條曾經走過的路。”

夢里的事在醒來的時候是說不明白的，袁梅有些怪自己不聰明，記憶力差。都說日有所思夜才有所夢，跟自己有千絲萬縷聯系的夢到底有何種預示，實在百思不解。夢里那些事物都是和思想無關的，不曾想到進入夢里會有什么結果，只覺得夢里的無奈總是酸澀和驚恐，每每醒來都會莫名地恐懼和憂郁。但愿那都是虛假的一場夢，得用非線性科學理論去解析才能信服。

袁梅知道通常意義下的夢，是大家對現實世界存在的美好事物的期望，說白了就是理想，有生活信仰者的積極追求，它的存在，使生命具有了某種意義，從而讓生活變得完整可愛。它是一種虛擬的狀態，可以是穩定的，也可是多重的，是一個改變自己的真實力量。這些對沒有讀過書沒有受過教育的父母來說，是奢侈的生活浪費，夢想讓勢利的人嗤之以鼻，給有夢的人增添了難與人言明的苦澀和煩惱。夢有時也會成為光明中的黑暗和卑微。

記得做夢的年代里，有很多熱情。

人的一生中可能會做很多夢，今天的袁梅就像夢一樣獨自一人流浪到北京。長這么大，第一次獨自走出家門，仿佛是走到了十六歲的天空底下，無盡的多彩的誘惑無論風雨陰晴都是美麗的。悲傷就當是一個冷凍的噴嚏，在走累的道路上打了幾下就消失，歇息的時候隨口哼唱的歌，抹去了許多不愉快。

在現實中認識的世界是支離破碎的不能理解的畫面，而在從古代竹簡木牘到印刷包裝精美的史書中認識的世界完整豐富。盡管時代在飛速前進，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也越來越多。電視、電腦、多媒體的電子時代，更是進一層超越人類自我的笨拙，而以先進文明的手段展示人類世界的恢弘和美妙，智慧的延展和升華是人類生存的無窮奧妙。

仿佛是一輛舊車把她拉回到當初認識世界的原始時期，那時的學校、書本和現在相比，都古董似的褪色陳舊，且沾滿灰塵。

思念慢慢沉淀，如果沒有當年的老師教導，今天會是什么模樣？

走在街上面對一雙雙貪婪的眼睛，不由讓人驚恐。這個時代什么都變了，連打哈欠似乎都帶著酸氣。提著菜籃子的張阿姨又嘆道，蘿卜比芹菜貴，花了5元錢就買這么點菜。幾天沒見的表妹又炫耀著她的新衣服，廣東產名牌，值多少錢，男朋友給買的，她還不怎么滿意，最想要的是那件更好的，就是帶的錢不夠，十分遺憾。人心浮漲得比物價漲得還要快，一向老實巴交的憨子也耐不住誘惑，也要下海經商。這么些沒頭沒腦的事情隨時都會出現，讓人哭笑不得。市場經濟后飛速發展的炒股、電子信息技術，誰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樣的玩意，讓活了半輩子的人覺得不可捉摸，又不得不跟上形勢，時代變化真是耗盡了人們一生的精力去追逐，可人們又不得不接受這些而活著。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袁梅發現自己從原來的充實變得空虛，甚至有些退化，以前會背的唐詩、會唱的歌，如今都不在記憶之中，莫名涌來的流行時尚和新文化概念給她帶來更多的煩惱不安。最讓她驚嘆的是，僅僅兩年的封閉生活中，除了工作賺錢，自己竟然沒有絲毫別的雜念，以至有一天提筆，紙上的字陌生得似乎不認識，手指僵硬得不知如何握住筆。生命衰亡的恐懼，無形地涌上心頭，一滴晶瑩的淚水流下曾經熱烈的臉龐。現實是多么殘酷，不能成為被淘汰的人。

無情的人生給了她新的啟示，不能再這樣繼續。每當下班走出工廠的大門，看著頭頂的天空，袁梅心想，我的天空會是這樣的嗎？我不會要求太多，只要能自由地在自己的空間里呼吸新鮮的空氣，就是幸福。工廠實在太令人窒息。

也許是昨天，小王還在罵工頭無故扣了他二十元錢，可晚上就見他們在小飯館里喝酒，小王唯唯諾諾的孫子樣，讓人鄙視。現在這些事都司空見慣了，別那么固執，對自己會有好處的。誰談正直與誠實那都是傻瓜的表現，只有善于見風使舵、會察言觀色者才會有所作為，不學會這樣勢利處世，要想成功好比登天。每每在這樣的理論教導下，袁梅總是裝著笑得很自然，怎么能讓人相信，好人不是這世上流傳的根，反而讓那些唯利是圖的小人得逞，這分明是對美好生活的踐踏。

學做一個好人真的不太容易，尤其在生活里，她的下崗等于背叛了親人、朋友而孤立。袁梅從沒為此辯解過，只是盡力犧牲自己的利益，平時給人以虛假的形象，真實的自我在心中永遠純潔，她要為理想實實在在活一回。

她以為一切都在想象中，然而一踏上北京的土地，感覺路也變得不一樣，在這么寬闊筆直的道路上隨意馳騁，仿佛生平第一次走上這樣不平凡的美麗路途，命運是否會在這條路上改變，是夢想也是希望。

獨自在這個大城市——全新的世界里，所有的煩惱都被忘卻，袁梅開始思考新的起點。慣性思維在陌生的地方好像發揮不了它的優勢，流動的生活讓人擁有許多新想法。

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走來一位老人，有五六十歲的模樣，當時也沒在意他，像這樣和自己萍水相逢的人有許多，從未想過能和他們在一起聊些心里話，或者能成為朋友，人生那些道理相信書本中才能找到。渴望從別人那里得到些什么，就像天方夜譚。當然思想也有不拘一格的時候，那時是青春的蓬勃熱情，只可惜無端地虛度過去，只剩下遲鈍猜疑在生命里游弋。獨自思考著自己的煩心事，荷塘邊只有少許幾人在釣魚納涼，沒想到有人想要坐在她身邊的空椅子上歇會，當時看四周都沒了座位，于是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是一位開朗的老人，見袁梅獨自坐在那里有些落寞，便主動和她聊了起來，談話間不時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很刺鼻的，一時想不起在哪曾聞過這樣的味道。因見袁梅是一個外地女孩子，他就格外熱情地關心著她的生活起居，問長問短的。難得有這樣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不把自己當異類，難得碰見和自己心腸一樣好的人。

像父親一樣的老人，給了她極大的幫助，后來他還帶著她去了他的工作室并且請袁梅吃飯。離家在外，這親人般的關懷時時溫暖著孤單無助的女孩。

那時候，袁梅和楊柳在北門外租住公寓已有一個多月，她們都來自河南，各自有不同的目的，楊柳打算考研究生，她們相處還算融洽，很難說是好朋友，因為年齡上的差距是無法更改的。彼此間也有不少共同語言，但只因前半生的隔閡無法完全信任。

身在北京，能有一位朋友也是可貴的。她倆一起談談自己喜歡的事情，有時還能聊一整夜，說到精彩之處，彼此激動地握握手。

楊柳的男友長得挺帥，有一副聰明的外表，據說很自負，因為不用功也可以考出好成績。其實哪有這么容易的事情，袁梅是不相信的，再聰明的頭腦，不去努力學習怎會有成就。以前也曾有過如此幼稚的想法，到今天才真正認清，后悔自己讀書太少，每到用時去翻箱倒柜，浪費時間和精力不說，有時也會一無所獲。

從公寓大門口經過，田野里的春意格外真切地撲入眼簾，枝葉的新綠在清鮮的風中招展。一生能擁有幾個完整的春天，最珍惜春天的人，淡淡地欣賞著京城的春景，在這個平靜的郊外，遠遠傳來空曠的鳥鳴聲，吸引她抬頭望天，寬廣無盡的藍天，幾只鳥展翅飛翔，身影斑駁一幅美麗的自然風景圖。

每個月下旬的某一天據說是電腦病毒發作日，袁梅依稀有這樣的記憶。這種東西一向很陌生，并不是不愿去了解，而是來不及在乎的心態作怪，這是個一般人所不能解的難題，電腦又都是公用的，所以便沒太在乎它的危害。

自己所關心的也就是網絡瀏覽，欣賞動畫、聊天、發伊妹兒，這些都是非常簡單化的操作，只要有理解基礎，就可以輕松地掌握。電腦網絡少了一些束縛，讓自由的想象有一個放飛的空間。尤其熱愛文學的袁梅，更是如魚得水可以自由發揮。

機房里數十臺機器都在對來往的學生招手，袁梅的冒充自感有些忐忑不安，擔憂被人發現，被趕出實驗室機房。一位黑老外也在這里上機學習，他的外貌特征在這里格外顯眼。不知他在忙碌些什么事情，通過網絡與國外的朋友聯系是很方便快捷的。電腦世界五花八門真的是說不清，看那些年輕的孩子們，手握鼠標也是咔嗒咔嗒不停，那些花花綠綠的窗口居然如此有魅力。一分一秒地盯著電腦屏幕，噼哩啪啦地打著鍵盤，就好像擁有了新生活，幸福不再遙遠朦朧。

和別的女孩子一樣，楊柳有時也會丟三拉四，每天匆匆忙忙的，弄不好就會忘了帶鑰匙，而她迷迷瞪瞪的以為是丟了呢，為此男友責怪她不細心，缺少女孩應有的精細。她一向沒受過這種委屈，忍受不了男友小強這種冷酷。回到宿舍，她向袁梅訴苦，袁梅覺得她的男友不該對她那樣苛刻，這只是一件小事情，不應該造成感情上的裂痕。

他們相戀是在大一的時候，那時她在班里是學習尖子，而小強是非常討人喜歡的那種男孩，機靈灑脫。她是不知不覺喜歡上他的，因為在他的面前她可以發脾氣使性子，說些怨天尤人的話，而這些小強都能容忍，還給她別人所沒有的安慰愛撫，尤其是他的關心讓她感動，跟小強在一起生活不再孤獨。

為了小強，她也一改自己往日的壞習慣，更加溫柔。

他倆的愛情故事成了她們同居生活的一部分，酸甜苦辣有滋有味地分享，偶爾的小矛盾也令大家都感到不安，但日子還是在大局下一天天過去。

只是有關自己感情世界里的風波，袁梅閉口不提。他似乎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里。每天都是新的開始，在希望的田野里有許多做不完的事情，她顧及不了太多。

借了部收音機，小屋子里總算又有了音樂的流淌，這種與在家里完全不同的生活，袁梅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個人沉浸在理想中，希望能夠盡快找到自己的真感覺，像他們一樣快樂地為世界而生存。

空寂的生活空間里，就連這么簡單的聽歌也變得很有意義。每一次的聆聽，都活化著沉睡的靈感細胞，似乎讓古典的都回復到現代的生活里。

袁梅和楊柳一起去和公寓老板商議房租之事。因為最近經濟不寬裕，等著家里寄來的錢解決困難，所以只得推遲幾天，老板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但是許多租戶都背后罵他尖酸苛刻只知道賺錢，可老板對她倆卻是格外慷慨。

順利地解決了租金的事，暫時舒緩了心中的一些壓力。

不能自已的日子，詩意黯淡，只有楊柳在身邊給予不少安慰，也帶來一些麻煩。往日的惆悵與無知像揮不去的塵埃，漫浸萬里天空。漠然走著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一向沉默的袁梅奇怪地多了許多話。楊柳常常是這樣絮絮叨叨，早就習慣成自然，沒什么異樣感覺，但袁梅的心里一直不安定，想著另外的一些事情。

說話間就穿過了校園，兩個同在異地的女孩搭伴相互照應著，孤獨的生活在陽光下顯得有些熱切，此刻人與人之間的虛偽造作不再令人厭惡，也變得有些可愛。人的心理變化是多么難解難猜，起伏不定間皆是酸甜苦辣，生活本是這樣平平淡淡地繼續下去的。

每個人都有幼稚膚淺的時候，難免會遇到一些自己不曾經歷的事情，何必勉強自己按別人的意愿做事情，凡事只要努力過，即使膚淺一次也不錯啊。也許這一次經歷是人生最精彩的一篇，要在付出以后才明白，再回首時心靈里有這樣一束平淡美麗的光芒。

適當地表現自己的缺點，有時也是一種聰明。真實是無怨無憂的，不必戴上虛偽的面具，釋放心靈的美好純真，才能擁有朋友。

聰明人常常不自覺地犯傻，那跟傻子所犯的傻完全是兩碼事。

傳說中的馬路天使出現，改變了一個人的明朗。某歌星唱的只愛陌生人，勝似一場災難。

一步一步走著，仿佛一生中最累的時刻。這樣的事實真使袁梅無法接受，不相信會是這樣，而眼前卻很分明。那個人輕易地偷走了她的財產，曾經是最愛的詩歌、日記、散文、隨身聽全都消失無蹤。可恨的家伙，若是再讓她碰見，一定不能輕饒。

天色漸黑，初夏的風還有些寒涼，荷塘邊愈來愈靜，是適合獨自哭泣的時候。她心緒煩亂，為何就不曾想到這樣的結果，而輕易失去所有，那么單純沒有防范，多可悲，頭腦一熱竟然丟失了自己守護一生的財富。現在全都遲了，腦子里慢慢地回憶分析著那人的言行，可嘆的是自己的愚昧和麻木，居然被那人的能言巧辯所迷惑，輕易地相信他，真是荒唐。

愛是一種情感，人生美好的開始，是美妙的生活。可它的到來卻是這樣令人難以預料，沒曾想他的愛竟是這樣難以捉摸。

那天，和他相遇根本就是個偶然，是生命里無意識的對話，它考驗著一個人對社會和人的認知能力。在變化萬般的生活當中，每個人都遭遇著隨波逐流的命運，不堅定自我的選擇會很庸俗貧乏。

又去小樹林里尋找，那里一片寂靜。還是為自己鳴不平，蠢到這種程度的不會是我，那頂在脖子上的榆木疙瘩又分明是自己的。平時在家就不善于獨立思考，因而對眼前真正的生活考驗產生困惑，對人群太陌生疏遠。以為別人都像自己這樣熱心腸，半句好聽話就會打動天真的心，對人產生憐憫和同情。

有時竭盡全力地想恢復生活本來的面目，努力讓自己去適應多變復雜的現實，比如多和別人交談，多看書，使休眠的大腦靈活起來，像從前一樣產生對世界的熱情，不拘于現實的貧乏單調和枯燥。除了那些固定不變的生活規律外，其余的熱情都像時間一樣分分秒秒變化著流走，一些瑣碎的想法絲毫沒有活力而化為泡沫，短短的時間里保持著原來呆板的臉孔，對人群生厭。對平淡乏味的生活所形成的慣性思維，常常都是厭倦。

有的人一生中也不會碰到這樣的事情，也不會接受陌生的相遇，而她不可思議地去相信了，而且心靈里的期盼似乎也不再空白。開始就是一種錯誤的意識，所以導致這樣的結果。

丟了魂似的四處尋找，渴望見到他的感覺又多了一些。試圖以看書的方式解決，結果是亂七八糟的痛苦折磨得她疲倦欲睡，只得鉆出圖書館，被沉重包圍著，根本無法安心，只有孤獨困苦，一步步邁向荷塘的草坡。空蕩蕩的空間里，悲傷清晰地哭泣著。從沒人理解，也沒有人安慰，一只小松鼠睜著機靈的圓眼睛盯著她。多情的女孩看見它又可憐又可愛，仿佛就是自己的模樣，不由更加傷心，逃避人群的生命精靈，哪里是她的巢穴。

浪漫愛情飄飄色彩，不是規則所擁有，只在眼眸里流露，不是錯誤，人之初誰能完美，愛從無定義。失望一天的情感，迷迷糊糊的生活。

早該料想到的事情，偏偏在發生后才有所痛悔，就像父親離去的瞬間，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么粗疏、莽撞，這就是一種不孝，可她還以為自己所做的努力是名正言順的，如今痛失了摯愛的親情。

僅僅兩天的折磨，袁梅就蒼老了許多，走路慢慢的，總是感到特別累，胳膊腿都不靈便了，再也找不到從前那種感覺。這一段不凡的經歷，是奇跡也是糟粕，這讓她真正認識到自己幼稚的錯誤。

秋天里起程，只身從河南來到北京，逃避怯弱創造夢想，是她唯一的信念。

身在異地他鄉，有許多驚喜，也有許多無奈。她遇見了一位不能去愛也無法去恨的他，只能說是孤獨造就的緣分，相知只是相對訴說的解脫，兩顆心都缺少安慰，或許是夢魔的另一種模樣，不可預知的明天如果以一種不變的死板方式去領悟，何嘗不會貽笑大方。她討厭的一種束縛。倘若有人能生而知人與人情感生活的真諦，豈非是活著的幸福。

清晨在略微的憂慮中開始寫新的東西，窗外不時傳來陣陣鳥鳴，天稍微有些陰，更安定了袁梅在屋里寫作的欲望。往常生活里少不了的隨身聽，曾經帶給她最多快樂的東西，在這個安靜的時刻讓她想起，內心難免有幾分遺憾。

那些時候通過音樂臺了解到京城的一些消息，于是就想跟那些主持人隨意聊聊，解脫自我的孤立，這樣似乎對自己的事業更有一些幫助。

經過這一痛苦的刺激，激活了腦細胞。靈感竟是這樣不期而至，令人啼笑皆非。

定下了心神，袁梅立即開始寫信，一直很投入，有人敲門也沒去理睬。第一封信深情、委婉、故事曲折，第二封信簡單、樸實、直接，傾訴了自己的心愿，感到輕松了許多。這是自己最自豪的表現方式，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此陶醉，現在又一次體會到，臉上竟有一份不易察覺的微笑，秀麗的字跡一定會讓人過目不忘。

經過一上午的伏案抒情，頭有些壓抑的不適，好像屋子太小空氣渾濁，彈琴或者聽歌來舒緩一下才適合。吉它是她愉快地去接受的，那時以為自己還不算笨的頭腦能夠學會，可現在才知道困難，畢竟精力不夠充沛，學起來費事得多。再說心里的牽掛并不只這一點點，天上的白云、水中的波紋都是心中遠離紅塵的思戀。

袁梅以為不會再碰見那個人，但是想通過電臺幫她找回所失的財物，那是她的生命。能有今天，都是為了這一切，她不想就這樣將它們放棄。

這樣的幫助是真實的嗎？那個拿走她東西的人會折回來告訴她，不要擔心，那些東西他幫她好好保存著。再度碰見他，又讓她相信他不是真的要偷走那些東西，要不他怎么敢再來見她。起初有些猶豫遲疑，不甘心放棄又追上去，真想弄明這個人究竟在作何打算。真不可理解，好像不是她所能接受的方式，一個勁在嘆著世間會有這樣的人。她想象中的愛情總是和電影上相似的，而今在生活里所遇見的完全是另一種陌生，不是所愛。

為那個人的無情捉弄而憤憤不平，有些激動能再看見他，完全沒想到去報案，以為自己可以解決這件事。

他還是說要幫她完成自己的心愿，只要梅答應聽他的安排，他要好好照顧這樣一個值得去愛的女孩，給她一輩子的幸福，情愿為她付出自己的所有。這樣能打動芳心的語言，對她來說簡直不敢相信，好像是夢中一樣。袁梅奇怪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又黑又瘦、目光奇怪的男人。

孤單的人還不習慣同異性在一起，即使憧憬愛情的美麗，總覺得那樣還是不能解決思想情感里的疙瘩。他很執拗，女孩也倔強，難免情緒化。他的武斷使人畏懼，只好聽從他的一些安排，看他那樣子，和她意識里的騙子有些出入，并且他一再聲稱要幫助她，所以就相信他百分之六十。

兩人一起達成簡單的決定，他說要回去把她的東西帶來，讓她放心地在這生活下去，她在路口等著，也要跟著他去把他偷走的東西取回來，但被他拒絕，再說自己勢單力薄的，就單純地相信了他。起初還跟著他走了一段距離，但是后來有些膽怯，一個單身女孩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那就慘了。

再說自己一天沒吃東西，肚子餓得早就沒力氣，還是先寄信去吧，這才是目前真正重要的事情。

一路默默無語，池塘邊賦閑的人群三三兩兩。才記起今天是周末，這里的熱鬧不是她所企求的。有幾個可愛的孩子在池塘邊捉小魚，清綠的水中倒映著他們的身影，又投射到路人眼里，童年的樂趣如此清晰。

突然一條小紅色金魚出現在水面，探著腦袋游來游去，行人們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驚喜的笑容，望著水面，多么和諧自然的生活畫面，讓素不相識的人聚在一起，袒露出人性純樸的真誠。袁梅為此而感動著，回想記憶中是否曾經擁有這樣的寧靜從容和發自內心的微笑，生活如此真實美麗，她擁有的卻不是這些。

兩個多小時過去他仍沒有來，有些令人著急，他又一次欺騙了她嗎？失望之中，女孩露出一臉的無奈和痛苦。女孩不相信自己如此愚蠢，她無力承受眼前的事實。

存儲了這起憂郁事件，并不影響袁梅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少一些笑容多一些思考，僅此而已。

打字社里有袁梅平淡的喜悅，生活充實理想空虛。大喬是輕輕地走進她生活里來的一位不平凡的人。他和她年齡相仿，差距不大，但因為生活經歷的差異，袁梅總缺乏成熟的心態，像孩子似的，大喬十幾歲的時候就出版了一部詩集。只接受過初級教育、出生在沙漠里的她，從未想過發揮漢語的優越性。

看見袁梅憂郁地坐在長椅上，大喬主動地跟她打了招呼。對于他的印象，除了聲音之外，就是那一雙明亮的雙眼，在他那瀟灑的外表下，顯得格外的慧黠有神，袁梅記得他。

以前也見過他幾次，不過都是公開場合，大喬留給人的印象和藹大方。不過他們從來沒聊過個人之間的事情，私下里也沒有更進一步交談過。大喬發表過很多作品，并且現在自學中文、導演，準備拍電影。沒有考慮他是否真有這種能力，在她心里這些是值得信賴的。他們之間仿佛有許多共同的興趣愛好，只是出發點不同而已。這樣的人給她的幫助才是真實的，最起碼給精神一些安慰，這也是她來這里打工的主要目的。

靜靜的小樹林里，他們的談話在繼續，純粹是散步時的偶然相遇，他也是一個人。朋友就這樣輕易地來到面前，簡直是夢境，心是憂郁，聲音幾多真摯，理解還有一些距離，但這樣的人使心里溫暖了許多。

綠樹環繞，夜色溫柔，當疏遠的事物又臨近，才發覺自己的脆弱，幾乎沒有力量去面對。往日的戀曲分不清旋律，那絲絲縷縷情韻的纏繞，平添思緒。愛是苦的，不愛更痛苦，就當一切是甜。新鮮的流行歌曲在年輕的心里活躍不息，那么動聽，是星星抓不住的痕跡，是美，是困惑。

面對這樣一位異性的關懷，袁梅保持著自己的那一份認真，也沒有拒絕他的親近。他所給予的不是一般人所能輕易付出的情懷，至少這是一雙溫暖的手，讓袁梅此刻沒有更多的苦惱。當然不可能過分地親昵，她并不是非常前衛的現代新人類。她對愛情是忠貞不渝的，雖然自己還很小，對愛的認識不成熟，這一點卻是她唯一認識到的。

袁梅覺得愛和心靈是自然相契合的，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沒有這天衣無縫的契合。

找一個愛的理由，去接受生命的另一半。男人是完全不同于女人的存在，他們的聲音、外貌、身體、思想、心靈和行為都在證明他們與女人同在，共同創造著生活的美妙，相互吸引，共同實現生命完整的成長。

伴著嘩嘩的雨聲，打開寧靜的思緒，昏暗的小屋里一片寂靜和柔和。

她想，能和他在一起多好，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了他，有一種難舍難分的感覺。仔細想想，他對她仿佛是對待平常玩伴，或者普通朋友，平淡到只有相見時才有感覺，這是能讓她相信的愛嗎。以前不是對每個人都很了解，現在忽然覺得人是那么復雜，在漂泊的熱情中，什么都是虛幻的。擁有一份真實，既咽不下，又舍棄不了，畢竟沒有一個異性朋友。

在北京的日子，大喬就成了她最相信的朋友，孤獨中唯一傾聽她心聲的人。他平平淡淡地走進她的生活里來，給她一些最需要的安慰，聽她無意識的訴說，盡管是一些簡單的關心問候，都使她不能忘卻。這是她在經歷了一番痛苦和寒冷的掙扎后獲得的一絲難得的溫暖，有幾個陌生的人能這樣地付出，萍水相逢，他卻那樣真誠。

熟識后，大喬送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說有事情好找他。過了幾天袁梅就給他打了電話，那是在下班后的路上，天上有幾顆星星。從那以后，他們就開始相互聯系，大喬常常把自己的文件拿到她們的打字社里讓她錄入，且不時地關心問候，說幾句大家都愛聽的笑話，很開朗幽默。

越是孤獨，越能體會真正的生活。異地的艱難使她想要有個溫暖的依靠，以減輕生活的疲憊。過去她不懂得生活的含義，只想通過事業來證明自己可愛的心。她幻想擁有的一份愛情，就這樣來到她的身邊，且這樣的愛才值得付出。如今才知道以前的選擇是多么的幼稚。

然而沒過多久，大喬便不告而別，據說他去了外地，發展他的事業。袁梅想要的愛戀隨之化為泡影，她憧憬過的浪漫愛情，雖然仍是海市蜃樓，可她相信，這世界至少有一個人懂得她了，不再是空白。

相識并非偶然，相遇也沒有浪漫，相知是真實的生活。

袁梅和大喬的短暫經歷，好像命運中一再尋找的成熟，秋天一樣盈盈而來，終于懂得愛在生命里的重要，固然愛是一種美好，沒有付出，以何收獲。

其實愛就是擁有一位懂得她的異性知己，互敬互愛，一起分享生活的四季風雨，心心相印，不會為虛偽而難過。

她想，自己并非真的愛上了他，只是人在他鄉的孤寂使然。這一年里她知道了漂泊的意義和漂泊的不尋常，只有接受了面前的一切，才能真正改變自己落后的從前。

雨不停下著，仿佛是歌里寂寞的嘆息，從外面到心里，她的眼淚是珍珠串成的項鏈，緊緊纏繞著她的孤單身影，不知他在何處。

聚散離別，命運的安排，他們的心靈是默契相通的。不是他背棄她，亦不是她放棄他，為了更純真的愛情，他要背負自己的責任，而她要完成自我的使命。

于是他們分別但不忘卻，他們真誠地相約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相見，那時彼此的真愛將盛開永久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