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肅隴東高原上,一條被稱作葫蘆河的河水一年四季都在流淌著。據說三國時期諸葛亮火燒司馬懿的葫蘆谷就在這條河谷中。在葫蘆河的岸邊,有座歷史名城——天水城,傳說是人文始祖伏羲的故里;當年天陷東南之時,羲皇的妹妹女媧就是在此處煉成七彩補天石的。又傳說,漢武帝時期,一年夏天,氣候酷熱,久旱無雨,窮苦的人們赤腳光背向神靈祈求降雨。一天半夜,在人們熟睡之際,突然天上響起了一聲巨雷,地上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大地裂開了口子,只見天上的河水一落千丈地傾瀉下來,剛巧注入裂開的地縫之中,形成了一個大湖,后來人們稱此為“天水井”,漢武帝聽到“天河注水”的傳說,隨即將此地賜名為“天水”。其境內四季分明,氣候宜人,物產豐富,素有西北小江南的美譽。
沿河而上,順著彎彎曲曲的河道,繞過一處處險灘,再穿過一座座大山,等到眼前豁然開朗之處,便是葫蘆河的發源地——清水河。河兩邊的大山對峙,中間夾著一處寬不過二三公里,長不過百余里地的狹長地帶,被當地的人稱為“川”。清水河就像一條潔凈的飄帶從這條川的中間蜿蜒而過,她是兩岸人類的生命之源。因為有水,就有了人群的居住,有了人群的居住,就會繁衍出許多的故事。我就在這里聽著故事長大,同時也看著或經歷著發生在身邊的故事長大,對她的情感就像親爹親媽一樣真摯,每每想家的時候,就一同想起了這條清水河,還有她岸邊的村村落落。
在清水河中游地形更開闊處,有個村莊叫郭家河,村里居住著幾百家、成千口人,以郭姓為主,馮、趙、魏等幾個姓氏猶如凌晨天際間的星星一樣散落其間。相傳爺爺的爺爺輩,為逃避饑荒,攜家帶口從山西的大槐樹下一路北上,最后在這里安營扎寨,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想來也不過幾百年的歷史。
河水依著地勢從東向西流淌,在這里拐了兩個反寫的大S。村戶人家傍河而居,自然先占滿了沿岸的地兒,院落前后栽榆插柳,久而久之,村落被掩映在綠樹之下,綠樹描繪著村落的輪廓。我的姑家在北山的那邊,我的舅家在南山的那邊,小時候,常去姑家、舅家走親戚,走累了就坐在山腰的地埂上遙看我們的村落,那一畦畦的莊稼地,玉米田碧綠如染,小麥地一片金黃;春天,那一方一方的桃粉杏紅處,便是農家人的果園。就這樣,每一次,我的目光從河水到田野間轉移著、搜索著,然后停留在了村落上面,總覺得其輪廓像個什么圖案,后來看了抗日戰爭的電影《地道戰》才恍然大悟,原來村落是一把地地道道的盒子手槍,臨河的部分是槍的手柄,橫穿村落而過的灰白土路就是槍身,而且槍口朝東,迎著東來的河水,迎著東升的朝陽。
從記事起,我就在河邊長大,河岸邊撒滿了我的快樂,河水中孕育著我的夢想。春風吹過河面,一冬的堅冰嘩啦啦地融化了,清晨河床上擠滿了身上五顏六色的前來挑水的媳婦姑娘們,間或也有幾個爺們牽著牲口來飲水,于是滿河的笑聲與故事像河水一樣悠長;夏天,河水變成了自然的溫泉,早晨勞作的男人們蹚著河水過去,晚上又蹚著河水過來,然后蹲在河邊,牲畜自由地飲水,人們在河里盡情地洗臉、洗腳,以便卸去一天的困乏;婦女們常常趁著中午時分相約在河邊洗衣服,小孩們卷起褲腿在河水中尋小魚、找花石,有時趁著大人不注意,偷偷地跑到深水處打澆水(洗澡)。有時看見東村的男孩與西村女孩在地埂上搭訕,在河邊嬉戲,或鉆進河岸上密不透風的玉米地里捉迷藏,等他們出來時,女孩羞得滿面通紅,男孩在一邊嘿嘿地笑。過不了多久,男孩帶一輛扎紅掛花的手扶拖拉機敲鑼打鼓地把女孩接到河的那邊去了。當時我想,這就是莊稼人的愛情吧。秋天是收獲的季節,也是農家人冬藏冬儲的季節。人們先是從河的另一邊肩扛車拉地向家中運送地里的收獲,然后女人們在河邊洗菜,孩子們幫大人跑前跑后地忙活,一個多月河床上都是熱熱鬧鬧的。等秋風一吹,滿地的黃葉,人們還沒有來得及清掃回家,下雪了,河凍了,滿河成了孩子們滑冰的樂園;有時凍腫了手背、凍紫了臉蛋,還是留戀著河床,直到在母親“吃晚飯了”的再三催促下,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家,有時屁股上難免會得到大人們三五巴掌的“賞賜”,但第二天仍然我行我素。直到長大后,我到距家十多公里的地方上中學后,才把心思從河床上收了回來。
后來,從外地來了一支考古隊,在清水河畔開始挖掘工作,再后來,說是在一個大地灣的小村子發現了黃河中游最早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被稱作大地灣文化,距今約7800多年的歷史,要比仰韶文化的典型代表半坡文化早千年以上,于是鄉間土道變成了寬闊的柏油路,一座座大橋橫跨在河流之上,公路兩邊商鋪林立,座座高樓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了地面,來來往往的游客打破了這里沉睡多年的寧靜。當地有文化的人家做起了寫字描畫與裝裱的生意,沒有文化的人家開始做起了仿制“人頭瓶”(大地灣的代表文物)的活路,昔日的村莊仿佛一夜間變成了繁華的集市,默默無聞幾百年的農民也學會了經商,學會了討價還價,學會了做以假亂真的仿制品換人民幣、換美元了。真是時代變了,人們的價值觀念也正在變化著。最近,從家鄉又傳來喜訊,說是在清水河的中上游,又發現了三國時期的古戰場——街亭遺址。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必將為清水河流域增添更深的文化底蘊和歷史景觀。這條默默地流淌了千百年的清水河將以新的姿態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誰也沒有想到,這條名不見經傳的小河卻孕育了人類最早的文明。但我常想,人可發掘歷史,也可創造歷史,不管今后的清水河岸多么熱鬧繁華,可我還是更留戀和回憶從前的那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