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進入“戰略危機期”

宏觀調控亂局無解？

當下中國經濟正在進入某種混亂狀態。故事的一方面是，收緊貨幣、打擊通脹和擠掉泡沫成為各方共識，但是另一方面，本應該匹配的制度變革，卻未能如期取得突破。

于是，一系列經濟亂象呈現在人們眼前：一端是民間資金四處混戰，高利貸行業欣欣向榮，保障房建設黑幕不斷，各種行政限購成為調控主力，商品價格爆炒此起彼伏；另一端是財稅制度止步不前，金融改革毫無進展，服務型政府少見蹤跡，國進民退大潮激情復燃。

以房地產調控為例，限購大潮企圖徹底擊垮投機需求，將交易量完全凍結。但貨幣泛濫狀態并未出現絲毫變化，加上金融改革滯后，巨量資金未能找到更好的出口，乃至推進民間資金發展的新“36條”看不到得力貫徹的可能。

高利貸在這兩年的大發展，與貨幣緊縮密切相關。正是因為一刀切的貨幣調控，大量沒有背景的中小企業，普遍遭遇融資難題，不得不比以往更加地依賴地下金融，再與加息周期重疊，高利貸大“繁榮”的條件也就完全具備。

貨幣緊縮、打擊通脹和擠掉泡沫，當然沒錯。在經歷了一年多的政策調控之后，當然還需堅持下去。但若想讓此輪調控周期最終取得完滿的結局，就必須加大力度推進金融和財稅制度改革，否則，無論政策是緊還是松，中國經濟都只會陷入兩難境地。

而過去十多年，數次房地產調控無功而返，根源在于地方政府完全受制于土地財政。不推進財稅體制改革，重新梳理中央和地方的財權、事權關系，房地產調控只怕很難有好的效果。

改革的誤區

第一個誤區：隨著產業經濟的發展和市場規模的擴大，市場經濟會自動、自發地成熟。當年中國加入WTO時，舉國上下都認定，中國經濟將與世界全面接軌。然而，近年來，壟斷產業的強化，“國進民退”的卷土重來，權貴資本的洶洶之勢，宏觀手段干預微觀經濟的現象，卻愈演愈烈，所謂自動改革已然破產。

第二個誤區：通過外部市場、資本的引進，可以推動內部的市場化改革。自1978年以來，中國在實施對外開放的過程中，往往保持著雙重的目標，一是引進資本和技術，用市場換技術、用空間換時間；二是在引進同時，引入先進的工商制度，所謂“用產權換體制”。現在看來，這樣的幻想也可以破產了。三十多年的中國產業進步，很少是靠引進來解決核心問題的。

第三個誤區：體制外的資本壯大，會自動、必然地推動體制內的改革。中國經濟變革的前十五年，以體制外力量的崛起為最大特征，人們認為，這些“增量”出來的資本集團最終會對僵化、缺乏效率的體制內資本進行全面整合。其實，這一夢想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就已無法實現，本世紀后，體制外資本更是被逐漸壓縮在產業下游領域。

第四個誤區：技術創新會自動、必然地推動市場化運動。“第三次浪潮”——信息革命被寄予了無限期望，特別是互聯網產業。不過，以今視之，這種自動、必然也似乎不存在。

第五個誤區：改革是幾代人的事情，這代完不成，還有下一代。可是，任何改革都有一個“時間窗口”，錯過了可能結果就是事倍功半。

告別中國奇跡

最近一段時期，中國的宏觀經濟遇到了很多問題。深究起來，這些問題都與兩年前有關部門全力刺激經濟增長的政策相關。

經濟增長的成功與經濟風險的惡化，根源在于中國的經濟模式：一方面是GDP至上，另一方面是政府控制大量經濟資源。這個模式在過去創造了“中國奇跡”，但也引發了一系列的風險，比如結構失衡、效率低下和收入分配不公等。東亞金融危機以后，中國通過大約十年的穩定增長來消化過去政策的一些后遺癥。

經濟增長強勁的時候自然好說，一旦增長疲軟，管理部門就會竭盡所能地刺激經濟增長。單從這一點來判斷，中國政府在全球危機期間的宏觀政策是相當成功的，其非凡的政策執行能力可能還令其他國家的政府羨慕不已。

然而，宏觀經濟政策固然要追求穩定，但以這種方式把經濟波動全都熨平了不見得是一件好事。經濟下行就像感冒，身體不適但可以幫助殺毒。而如果動不動就用抗生素，雖避免了短期的痛苦，但身體素質反而下降了。

盡管“十二五”規劃明確提出了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問題，但究竟能否實現，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十一五”規劃提出了改變經濟增長模式的政策目標，最后卻顆粒無收。究其原因，恐怕還是因為管理部門過于看重經濟增長這樣的短期目標。

未來，能否真正告別“中國奇跡”，步入“常規發展”階段？首先，要改變管理部門過度追求經濟增長的做法，尤其要減少對經濟資源的直接控制。其次，要實現生產要素市場化的過程，消除對生產、投資和出口激勵的扭曲，糾正經濟結構的失衡。

兩駕馬車或變成獨輪車

有關部門近日發布《2011年中國工業經濟運行夏季報告》，顯示我國出口增速下降、房地產與高鐵增速下降，此前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出口與投資馬力雙雙降低。

貿易順差下降是政府引導下的產物——財政部大幅降低能源、原材料的進口關稅，也是中國出口經濟降溫的前兆。采購經理人指數顯示，我國的出口訂單降到低位，制造企業迫于成本、定價、人民幣升值壓力不敢接三個月以上的長單，加之占中國貿易量40%的歐美經濟前景堪憂，未來中國的出口不可能恢復高峰期的增長速度。

出口下降投資補，我國的投資總體而言依然處于高位，尤其是電荒大規模出現顯示投資并沒有大幅下行。但值得關注的是，此前作為投資引擎的房地產調控和高鐵投資調整導致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回落。

未來，必須直面的是中國經濟轉型的痛苦過程：經濟增速下滑，新的財富分配體制并未形成，在轉型的過程中政府主導可能導致低效配置。傳統引擎逐漸熄火，而新的引擎尚未成為新經濟模式的支撐，各種矛盾交集。

市場化改革有可能出現各種難題，但這不是留戀既往模式的充分理由。前三十年改革的紅利已經消耗殆盡，中國面臨的是自然與制度環境的雙重擠壓，只有改革才有出路。

兩駕馬車變成獨輪車，只是暫時現象，不必過于驚慌，甚至因此放松貨幣。中國需要做的是制度改革。全球資金在源源不斷地進入中國，搜索中國紅利，而民間資金無處突圍，在高利貸市場中打轉。應該善用民間資金，給民間資金留出公平的發展空間。

信任危機將讓社會回歸“以貨易貨”時代

中國現在存在三大系統性風險：權勢階層套現，交易方普遍失信，投資效率低下。權勢階層套現導致的貧富差距使內需經濟無法啟動，交易方普遍失信導致市場交易成本直線上升，投資效率低下導致債臺高筑，中國經濟發展呈現的是“表壯里不壯”的局面，失信則是三大系統性風險的綜合表現。

因為失信，社會斷裂成碎片；因為失信，整個社會信用體制無法形成，中國實際上處于成本高昂的交易之中。所有的數據都受到質疑，所有的上市公司都被懷疑，所有的銀行收費都讓人生疑。連紅十字會也陷入空前的信任危機，公眾捐款大幅減少。中國慈善運作成本高昂，如果體制不改，今后更會高到不可承受。

中國公益基金行業內的管理費率在10%左右，與國際其他慈善組織沒有天壤之別。但財務不透明，10%的管理費用未必就是真實的費用比例。個人對個人的慈善行為，風險極高，但個人對慈善機構的不信任，卻將行善者逼到了一對一行善的窘境，在慈善領域不再有專業機構、不再有成本的下降、不再有互信，而淪落到“以物易物”的小農社會階段。

紅十字會面臨的信任危機就是信用體系的“三聚氰胺”，有關部門忽視、阻止民間組織，而官方機構的不透明陰影又無法消除。于是，懷疑散布在股市，散布在樓市，散布在銀行，人們質疑數據，質疑低下的效率，質疑頻繁的內幕交易。可怕的是，大部分質疑并非空穴來風。當人們的誠信感徹底崩潰后，最終可能的結果是，整個社會的運作成本居高不下，大家一齊退回到“以貨易貨”的時代。

食品危機將長期化？

一國居民對食物品類的需求欲望經常受電影中看到的、在報紙上讀到的、在廣告中聽到的所影響，而施加這個影響的群體，往往是一國的高收入人群。對于低收入群體而言，這種影響拖拽他們進入更高的食品品類層次，產生食物結構的“拖拽效應”。在面子觀念的作用下，這種拖拽甚至帶有一定的強制性。

但是，另一方面，個體的最終購買行為卻不得不受其收入約束。在一個監管不完善的市場中，任何需求都因有利可圖而能得到滿足。低價格、低成本最終導致產品品質的下降，在監管不力的市場上“劣幣淘汰良幣”，不斷滲透和擴散，倒逼大型食品企業的產品價格下降。

工業革命以來，機械化、化肥、農藥、添加劑等現代工業技術，使全球糧食的產量提升，單位糧食耗費的包括勞動在內的生產要素減少，但同時，也是食品安全問題的始作俑者。

這就導致了一個潛在而重要的暗示，那就是——如果以純天然生產方式耗費的“固定要素”為標準，就存在全球范圍的糧食價格支付不足。所以，食品安全問題是個全球性的問題。特別是，中國的食品生產者有著小、散、亂的特點。基層食品生產者因在強勢的行政性、壟斷性要素前議價能力不足，僅能取得很少的利潤，低下的利潤不能促使小農作坊蛻變為現代企業，走向品牌與聲譽上的競爭，而只能靠低質量來換取利潤。

與大企業相比，這些分散的小農作坊作假機會成本小，在成本壓力下，缺乏議價能力的它們只有采取消極議價的方式——造假，不顧一切地降低成本。上述因素共同導致了食品安全的惡化，并且這種現象還將長期存在下去。

“溫州模式”的悲劇或成中國企業的悲劇？

開始的“溫州模式”內容可用“小商品、大市場”來概括。后來，形勢發展了，“溫州模式”也變化了，增加的是投機因素。富起來的溫州企業并沒有全心全意地想著擴大優勢，利用資金加快產業升級，做大做強實體經濟，從而實現溫州經濟的整體轉型。自從進入新世紀后，溫州人什么賺錢就“炒”什么，從2006年和2007年“炒股”、“炒樓”，到2008年和2009年“炒煤”、“炒古董”，再到2010年“炒農產品”、 “炒原材料”，直到去年直接“炒錢”。

顯然，如果像溫州多數企業那樣，將積累的資本投入到擊鼓傳花的金融投機中去，泡沫破碎時不僅企業血本無歸，走上破產之路，而且整個溫州的經濟發展也必將面臨破壞性的打擊，如果蔓延至全國，則為國之大禍。

顯然，溫州問題是一個中國問題。企業不務正業“空心化”是一種短視的行為，這種浮躁的做法在全國不在少數。

溫州新模式可以概括為，通過集資形成投機資本，是一種投機行為的虛擬化經濟和金融運作形式。“溫州模式”的弊端在于：家族管理制度對現代企業表現出不適應性；以小商品經營為主要特征的傳統經營模式，在強大的競爭對手面前顯得軟弱無力；缺乏誠信、唯利是圖的經營理念已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溫州經濟走上資本運作道路有其必然性。但這樣，既沒有壟斷資源又不吸收市場資金以投資進行企業轉型，僅依靠資本運作是無法長期發展的，這是“溫州模式”的悲劇。而除了拯救溫州借貸危機本身，拯救“溫州模式”更加重要，也更有全國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