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達——一位比范敬宜更老的老報人。
我有幸與馬達有一面之緣。1999年10月,我在一次會議上遇到了馬達。談及報紙頭版流行一時的大塊指令性報道,他以犀利的話語直斥。
這位靜如儒雅學者的老報人,曾經“雷霆走精銳”,有過非凡的壯舉。在1978年那個政治氣候乍暖還寒、變幻莫測的特定階段,是他,從記者鐘錫在食堂的交談中,獲悉復旦大學墻報上盧新華的短篇小說《傷痕》,立即找來拍板發(fā)表,而《傷痕》正是《人民文學》雜志的退稿;是他,與記者周玉明一起去看宗福先的話劇《于無聲處》,破例連續(xù)3天每天拿出1個版連載劇本(當時報紙僅有4個版),而當時“天安門事件”還是北京城犯忌的話題!
《傷痕》、《于無聲處》猶如春雷驟響,產生巨大的震撼,不說敏感的美聯社當即播發(fā)消息,就說我一個20歲出頭的青年工人,也在武漢一家鋼廠的角落受到感染,不然不會在日記里留下記載。
這就是一位總編輯以過人的膽識,沖破“兩個凡是”的禁錮,發(fā)出的思想解放的先聲。如果說,1965年《文匯報》發(fā)表姚文元《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點燃“文革”的導火索,是一次口銜天憲的政治運作,那么,1978年《文匯報》發(fā)表《傷痕》和《于無聲處》,開啟“撥亂反正”的計時器,則是一次堅持真理的報人行為。
總編輯應當站在歷史潮頭,遙看百舸爭流,深究萬潮奔涌,這才能當之無愧,這才能真正引領輿論,合上時代車輪滾滾前行的節(jié)拍。
馬達為什么能這樣呢?
范敬宜評價:馬達之所以外號“馬大膽”,是出于一個黨的新聞工作者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感,兼具了理論勇氣和實踐勇氣。
1981年4月,白樺的電影劇本《苦戀》突然受到批判,新華社播發(fā)軍報一篇評論文章,全國報紙遵令紛紛轉載。馬達認為這種方式重復過去“大批判”的做法,上綱上線,讓心有余悸的人們又生疑慮,社會效果不好,不予理會。見《文匯報》沒動,上海市委分管領導打電話5次之多,“三令五申”要求轉載。爭議最后上到市委書記辦公會,分管領導當面拍了桌子,馬達不為所懼,申述理由,一再抗命,避免了轉載可能引發(fā)的思想混亂。
另有一篇有關重大工程剪彩儀式的報道見報后,兩名出席并講話的市領導都不滿意,都認為自己不夠突出,乃至在市新聞通氣會上,市委主要領導出面打招呼:這樣吧,以后發(fā)這類稿子先送領導秘書看看。在座的媒體負責人認為這個辦法不錯,好協(xié)調矛盾,唯馬達獨發(fā)異聲:連這樣的稿子也送審,還要我們總編輯干什么?
馬達的總編輯角色定位是明確的。大到關鍵時刻的“發(fā)”與“不發(fā)”,小到日常報道中的“送審”與“不送審”,自有準頭。他道“辦報無官”,恰恰反映了他胸有大局、胸有人民的時代擔當。
報紙本是一方精神創(chuàng)造地,也本是一方精神棲息地,卻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官本位”的浸染,漸漸淡漠了人文情懷和知識分子氣息,應當有更多的人來堅守。今天,我們稱之為“知識分子成堆”的報界,有多少人還能步入“無官”之崇高境界?
一任總編輯,能做一兩件彪炳報史的大事,那就功德無量了。馬達于歷史大轉折時期,鑄就一代報人的獨特風范,留下“辦報無官”的精神遺產,在當下的媒體環(huán)境中,更是彌足珍貴。
(摘自《青年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