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隔著薄薄的新聞紙,我依舊能夠感受到那種窒息般的沉重:47歲的中年婦女李紅在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當了4年的洗碗工。3個月前,她因留下了客人吃剩的一些廢棄食物給正在讀大學的兒子補身體,被酒店以盜竊酒店財物為由開除了。新聞顯示,李紅每個月收入不到1500元,丈夫在南京另一家公司當保安,剛滿22歲的兒子在南京上大學。
一位母親因為留剩菜被公司開除了,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個群體——吃剩飯族:他們常年穿梭于大排檔的餐桌間,每天靠吃別人的剩飯充饑。不同的只是,這位名叫李紅的中年母親是拿五星級酒店的剩菜給兒子“補身體”。正因為如此,酒店方稱留下廢棄食品即為盜竊的說法不堪一擊:既然已經是廢棄食物,也就是廢品,那么每個人都有處理它們的權利,說其盜竊只是“欲加之罪”。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為什么一位母親要拿著五星級酒店的剩菜去給兒子增加營養?一方面,固然是緣于深沉的母愛;另一方面,“留下剩菜”之舉更多的卻是一個“小人物的無奈”,微薄的收入,卻還要承擔不菲的子女教育投入,艱難的生活中,母愛如何去表達?在工作的五星級酒店悄然留下一些剩菜,雖然看似令人心酸,卻不失為“不壞的選擇”。
因為貧窮,因為割舍不了的血脈親情,所以顧不得體面,類似的新聞已經不是第一次引發我們心中的波瀾,卻是殊途同歸地在提醒著我們:在公眾庸常的日子之外,在我們正常的想象之外,還有著太多“無枝可依”的人們,他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有著無差別的尊嚴、溫情和愛,卻是實際上的弱勢者。她們是妻子和母親,當她們成為被羞辱與被傷害的人,圍觀者才會驟然發現,他們與“貧富差距”“社會保障”乃至“教育壓力”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聯。
為了防止貧窮的代際傳遞而不得不承受“巨大”的下一代教育投資,這或許是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事情是,保障的難以獲取成為持續的現象,貧富差距逐漸擴大為驚人的群體鴻溝。母親李紅的所作所為無疑是類似斷裂感的一次悲劇性展現:生于貧困之家,無更多外力的救濟,生活的壓力大過山,且難以獲得發展和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即便是為了表達最尋常的溫情,也要以支付尊嚴和工作的代價來達到。試問:這是怎樣的罪與罰?
觀察一個社會的溫度和可親近感,總是能在弱勢的小人物的命運中看得最真切。有誰愿意去過“不體面”的生活,誰不對生活抱有溫情期待?一個母親對待五星級酒店剩菜的行為以及她隨后的遭遇,毫無疑問是需要被理解的貧困者的抉擇。它也在反證出:盡管公民的整體福利附加處于提速的進程中,但仍然是不“眷顧”底層民眾的。這種不“眷顧”是如此的冷漠,以至于一個平常的母親不得不選擇一種反文明的愛心方式。
“留下剩菜”的母親需要社會性的拯救。最后,不妨讓我們重復一次那個耳熟能詳的故事吧:1935年,紐約貧民區的法庭審理了一樁面包偷竊案,在問及犯罪原由時,偷面包的老太太囁嚅著回答:“我需要面包來喂養我那幾個餓著肚子的孫子,要知道,他們已經兩天沒吃到任何東西了。”當時旁聽的紐約市長站起身來,脫下自己的帽子,往里面放進10美元,然后面向旁聽席上的人說:“現在,請每個人另交50美分的罰金,這是我們為自己的冷漠所付的費用,以處罰我們生活在一個要老祖母去偷面包來喂養孫子的城市與社區。”——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與身旁的公眾,同樣請為“留下剩菜”的母親的尊嚴付費。只有遠離制度性的冷漠,只有讓人變得不再“絕對貧窮”,一個母親的愛才能真正“體面”。
徐冬冬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