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紅蘿卜
我注意到星空下發(fā)生的秘密
成群的紅蘿卜在大地行走
他們像野孩子一樣貓著腰
像一束束火把照亮夢游人回家的路
我注意到這個秘密
當我在辦公樓的最頂端
被他們的吵鬧聲驚醒
我看到大地上肆意行走著無數顆紅蘿卜
——傷心又無辜的紅蘿卜
我注意到高遠的星空下
只有我一個人醒著
而我情愿睡去
直到被太陽的牙齒咬醒
我寧愿成為一顆行走的紅蘿卜
作為秘密,在一個兒童的眼中永久保存
大運河
大運河終于站起身來
她早已不滿足俯身向下
茍且于抽身事外的生存法則
她第一天要去學堂
看看紅蘿卜一樣透明的鄉(xiāng)下孩子
在黑暗中如何摸索唐詩和宋詞
一個拖著鼻涕的孩子發(fā)現了她
她微笑著把袖子里的燈送給了他
第二天她要去北岸
看那反復被工業(yè)汽錘敲打的金工車間
她看見青年眼里婉轉著愛情
還有被失控的車床折騰的發(fā)瘋的鐵
一個跛腿的青工發(fā)現了她
她微笑著把袖子里的帆送給了他
第三天她被淚水拖拽著
去了小燕子的家。破碎的鏡子里
晃動著100個老太婆的嘴臉
疾病纏身的老太婆
仿佛是傳說里的疼痛之神
鍛打著小燕子暗啞多年的哀傷
大運河微笑著把聲音放在小燕子唇上
媽媽!小燕子奮力喊出,媽媽!
大運河看見久壓的母愛瞬間帶出的巨大雪崩
奔涌著的、靜流著的、嗚咽著的
是俯身向下懷著赤子心的大運河
多年前,我就俯下身來,魚一般地緊貼著她
我一笑,她就翻動出一朵白浪花
星 空
如果我的修辭被你聽到
你一準會寬容地笑了。星空
比起你,我腦袋里的知識少得可憐
我躺在辦公大樓的最頂端
裝著靠近了你,懂得了你
星空,雖然你一語不發(fā)
但我還是聽見你
敲碎烏云的聲響,你流星的音符
裝點我的前額,蝴蝶一樣美好
星空,你溫情脈脈的樣子
肯定是認錯了人,我不是李白
也不是潦倒的杜甫。我的頌詞
比不上一只蟲子的呢喃
甚至比不上一顆幼年蘿卜撲通的心跳
星空,你可以忽略我
如同忽略掉一粒細小的塵埃
星空,你芳香的手指
你潺潺的流水,你盛開的花朵
你的悲憫和厚愛
讓我在黑夜也能看見光
在渾水里也能發(fā)現白
讓我在深陷迷途時也深信不疑——
頭頂星空,離故鄉(xiāng)也就不遠了
父 親
父親在天空繼續(xù)著他的勞作
他嫻熟的技藝讓夕光駐足
從白云深處走來的高大仙子
俯身打望忙碌的父親
但哼著小曲的父親全然不知
他帶勁地翻動著金黃的煎餅
父親的手不像下井采煤的礦工
它拿過筆,認識漢字,認識書信
也見識過字底的謊言與溫情
父親走路,涉水,種植,喂養(yǎng)
然后,他的命帶走了他全部的血
每天,每夜,坐在云端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升火,揉面,翻動金黃的煎餅
天上的父親怡然自得
他終于獲得了理想中的闊大無邊
他一遍一遍地念叨著
火要虛心,人要實心
爸爸,為什么你還像從前那樣
嘮叨個沒完?
爸爸,算你贏了好不好?
我拉扯著頭發(fā)在人間使勁想你
生存的哲學暴徒一般
玩命地敲打我的頭顱
爸爸,我在凌晨兩點的常州
目送你在天空遠去
我仰起臉,淚水流下來
在暑熱中想到雪
我的中年在2012年的暑熱中徘徊
我突然想到小時候的一次春節(jié)
骯臟的雪上堆積著火紅的爆竹皮
解放牌膠鞋在泥窩子里吱吱行走
我想像自己在苦寒的家屬樓走了幾圈
不出預料——
陽臺上晾曬的蘿卜干,已有數日
嘹亮的白粥早就急不可待
當新年的喜悅在窮苦人臉上浮現
兩幢樓房間又開始下起過年的小雪
兩幢樓房間飄浮著一種叫年的味道
親愛的餃子,還有陳醋,大蒜
我在想象中踩著積雪
一步,一步,逼近十歲的童年
當門內響起母親遲疑的詢問
我在熱烈的犬吠中倉皇逃竄
那年的小雪卻緊隨其后
爬上我荒疏的發(fā)際
星星點點
我常常在公交車上看見她
我常常在公交車上看到她
她的提包是人造革的
上面有凌亂的花紋
她的發(fā)卡是黑色的
注解她寂寥的神情
要是站得太久
她的膝蓋會微微彎曲
她站在清冷的車廂
像一團微弱的光
隱忍地跳動
我?guī)缀跆焯於寄苡龅剿?/p>
但我看不出,她承受命運的能力
我的猜測,她不為所動
正如我的悲歡,也與她無關
我們的宿命,奔騰的公交車無動于衷
作者簡介:
老飛魚,1968年生。常州市作協(xié)會員。在國內多種報刊發(fā)表文學作品數1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