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進了城市高樓,從此落入密不透風的樓宇間。我曾多年生活在小平房里,親歷生活的局促與窘迫。然而,如今我仍是懷念小平房里的日子,每每念想溫馨甜蜜,舊時光像永不褪色的水墨畫,腦海里時常映著往昔,畫外音裊裊鶯鶯,人語,鳥鳴,狗吠,樹葉沙沙,還有碼頭邊捶衣聲……
院子里橫七豎八地拉起繩子,家家戶戶抱出棉被衣物,讓陽光烘暖我們的生活。張家男人端著飯碗,逗著我家小小兒,讓他回家拿爸爸的好煙。饞嘴的跑進孫老師家小廚房,貪吃她家巧巧女做的刀削面。周日,男人們煙里霧里侃大山議國事,女人們賽著編織毛衣線褲,小孩們追著鬧著吵著哭著……時間緊迫了,母親吩咐李家稍帶著菜。大雨忽來,下班回家徐家老伯會叫住你拿回衣物。小王夫婦關起門來吵架,鄰居們把門敲得山響,三勸兩勸,兩人握手言歡。夏天,星光下,我們聚在院子里,喚張家幼兒念首兒歌聽聽,叫趙家小姑娘跳個舞樂樂.。多么久遠的日子啊!
現在,我從母親那里似乎觸摸到了那些遠逝了的融融樂樂的影子。母親住進了孝兒為她在小區買的一樓小套房。小區還未完全實施好,母親在屋西墻的雜草中辟出一塊小菜地,撒上青菜籽、菠菜籽,栽在大蒜頭,居然生出一片蔥蘢。母親小有得意,指使父親常送些青菜菠菜給我。過路人見了詫異這一片菜地的勃勃生機。匆匆下班的年輕婦女支起車,對母親說,晚上吃面,給一把青菜下面吧。母親連說好,迅迅拔下一把青綠的小青菜遞了過去。前面一棟樓上的老太和母親閑談一陣后,自言自語道:“唉,不高興上菜場了,家里還有一些葷菜。”母親立刻會意,拔了菠菜相送,說:“拿點菠菜回去炒炒吧,省得再跑趟菜場。”母親向我絮叨這些事時,一副輕松隨意自得的樣子。
每到星期天母親都讓我過去吃飯,都說燒了好吃的,還買了熟菜。飯后午覺醒來,見家門口燦燦的陽光下,坐著三四個老太。母親在用毛線編織拖鞋的面,一個白發大身板老太在幫她縫鞋面和底。旁邊那個穿咖啡色的頭發蓬亂的老太我認識的,家住在東頭,有點癡呆,她正坐陽光里,笑瞇瞇地看著左老太右老太做鞋閑聊。另一個老太年紀稍輕,在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見我出來了,她問我母親:“你女兒呀?”“嗯,我小丫頭。”母親抬頭看著我回她話。“自己泡一杯茶去,端個凳子坐到太陽底下,曬曬太陽。太陽底下曬曬多舒服呀!”母親對我說,她的話也熱烘烘的暖我心房。
記憶中,舊歲月里,天寒地凍的,屋子里冷得實在呆不住了。父親在家門口把迎風的一側用一捆捆緊挨著的蘆葦擋住,我們就坐在門口太陽底下取暖,但寒風還是像蛇游一樣一股股地沿葦腳繞襲過來。
看著披滿陽光的老太,正坐在那里有說有笑的,我真的滿心感謝富民政策。母親從城里下放到農村,現在又從農村回到城里,日子越過越快活。母親僅僅是住了沒有圍墻的一樓,卻體驗到了鄰里往來的那個熱乎勁。
現在城里人提得最響的是回歸自然,回到農村,種幾畝地,圈一個菜園,放養群雞群鴨,生活便如神仙。我想,農村吸引人們的不僅僅是那地那菜園那雞鴨,是農村淳樸的民風,農村融樂的人情,農村雞鳴人語聲,能給人更多的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