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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羽小說二題

2012-01-01 00:00:00龐羽
翠苑 2012年5期

大明子

“二幺子出獄啦!”大明子一個機靈,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細妹扶起癱倒在凳子上的大明子,大明子抬頭看見細妹水靈靈的模樣,狠狠一甩手,細妹跌了個趔趄。

大明子瞪了一眼細妹,出門去了。

他去的不是別家,正是東街阿凱家,阿凱可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大明子住東街頭,阿凱住東街尾,小時候他們每天都結伴去打球游泳,那時候細妹還沒來。說到細妹,大明子是在游泳時認識她的,她不會游,整個人扒在游泳圈上,像一只落水的鳥兒。阿凱使壞,拱到水底下猛地一撞,細妹往后一退,手就掙脫了游泳圈,像猛禽灌水一樣直往下沉,河水結成一根根麻花的樣子,灌進細妹的眼中、鼻中,細妹不能說話,只有把手臂伸出水面,正好被大明子緊緊握住。上岸后,看見阿凱壞笑的樣子,他似乎明白了幾分。

阿凱依舊住在東街尾,從大明子的滾子頭巷到他家,要20分鐘。大明子是初二時搬家的,因為大明子家的東街房子是遠在上海的姑媽家的,姑媽要回來賣房子,大明子爸媽就拿出積蓄在滾子頭巷買了間小房子,巧了,鄰居就是細妹。大明子想著想著,就到了阿凱門口。

阿凱正要去釣魚,大明子從他手中奪去魚竿,甩到一邊,然后從口袋里掏了包中華,遞給他一根。阿凱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從臥室拿了兩張凳子放在庭院的石榴花旁,讓大明子坐下。阿凱手中煙霧繚繞,快要成一個跳舞的人形時,大明子終于開口了,額頭上的皺紋像拖把頭似的:“阿凱,二幺子回來了。”阿凱把煙頭往天空一扔,又伸手要了一根:“兄弟,別怕,有我在!”然后愜意地吐了個煙圈。大明子歪著頭,瞇著眼看著阿凱:“你?那時要打架時你早就沒影兒了!”阿凱抬頭,喉結大幅度升降,全身的青蛙肉都鼓了起來:“大明子,你這可沒意思了啊,兄弟我當時是鬧肚子,要是沒這茬,我第一個上我!”大明子站了起來,把整包煙塞在阿凱的手里:“兄弟,你這肉脾氣我理解,但這次,這次你可推搡不了了!”阿凱撮起五官,敬了個禮:“是,長官!”

大明子回家時,細妹正噙著飽飽兩汪淚,人也涼了。大明子瞥了一眼,沒理她,把房門重重一關。隨后,他聽到了細妹嚎啕大哭,仿佛扛著她那燙人的抖顫,她沖天的委屈。“臭娘們!”大明子沖著房門甩下一句,然后陷入深深的無語,陷入茫茫的心事重重。結婚這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么吼他的媳婦,是的,他要喊,喊出一股血腥,喊出天昏地暗——他實在受不了了。

——細妹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美女,多少男人想跟她好,然而她去城里上學后為什么還要回來!二幺子這條狼還追過來!要不是這樣,大明子就不會戰戰兢兢好幾年了!細妹不回來,也許大明子就會娶一個相貌普通、卻能持家的老婆,過著實實在在的日子了,不會像現在這樣,買電視買電腦,買冰箱買空調,每兩個星期還要去城里給她買名牌衣服,大明子不過是個小生意人,開了家小超市,能支付得了嗎?幸虧大明子爸媽還留了一點錢,可是大明子媽癱瘓的那幾年,細妹干什么了她?還不是打扮得像棵圣誕樹一樣,到鎮上去惹那些男人?那水嫩的目光裹了蜜似的,不光是大明子,其他男的魂都飛到天上去啦!

大明子氣得衣服都快脹了線,手伸向口袋準備摸根煙抽,但立即想到全給阿凱了,就咬牙跺跺腳,沒有言語,但他知道,現在他就想揍人,對,揍人!要是當年他面對二幺子時有這股氣,別提二幺子了,就是三幺子,他也會把他打回城里去,臭痞子!

在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中,大明子躺在床上睡著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大明子大手一揮:“臭娘們!撓人清夢!”說完準備起床,但頭還是沉了下去。過了小一會,敲門聲又響起來了:“大明子!快出來,是我,阿凱!”大明子一想到阿凱,就想到了二幺子,又是一個機靈,大明子倏地彈了起來。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前,汗剎不地住下流,他小心地把耳朵貼在了門上,確定只有阿凱一人后,大明子才敢轉動那顆小小的鎖。

“吃過晚飯沒?”阿凱給出了個大大的笑臉。大明子朝他敷衍地笑了一下,把脖子往上引了引,沒看見細妹,心中一口無名火頓時竄向心尖:準是又去勾搭男的了!說不定是二幺子呢!阿凱見他久久不答話,還面有怒意,就用雙手控制住他的手肘:“嫂子去西巷王裁縫家做衣裳了,怎么,吵架啦?這夫妻還不都這樣,床頭吵架……”大明子不耐煩得打斷他的話:“說,干嘛?”阿凱亮出手中的叉子:“走,叉田雞去!”大明子聳了聳肩:“鎮上告示欄上不是寫了嗎?捉田雞者罰款1000元,發現者獎勵800元么?”阿凱搖搖他的肩:“慫種!咱兄弟倆不就去嘗嘗鮮嗎?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完阿凱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大明子的心。大明子一拍阿凱的肩膀:“行!不過小心點!”

天早就黑透了。阿凱選中了碼頭一帶人家的田地。大明子穿著膠鞋,舉著魚叉,活像上世紀50年代的老農民,別小看大明子,政府還沒有發表禁令的那會兒,他天天晚上出來叉田雞,一晚上就一大盆。第二天,把阿凱叫到家里,什么油爆青蛙腿啊,紅燒青蛙肉啊,吃得賊爽。

剛開始阿凱還逮了幾只青蛙,扔進桶里,然后阿凱抱著肚子奔了過來:“不行了,要拉了——肯定是昨天吃的麻辣燙有問題!我先去一會兒,桶給你,好好抓,哦,哦,不行了,先走了!”大明子也沒多想,揮揮手:“凱子你給我快點,明天吃烤田雞!”

大明子把全身注意力都放在了青蛙上,只要是動的,一叉一個準!突然,一陣窸窣聲把他從全神貫注里拔了出來——是什么?那不是青蛙的響聲,也是蛇的聲音,更不是風聲——大明子屏住呼吸,循聲而去。稻子一茬茬地翻過去,他的心也一點點地提上來——看清楚了,是一個人的背影!大明子正要松一口氣時,桶里一個青蛙跳了出來,正中河里!那個背影聽見了響聲,抬頭伸伸眼光,就與大明子大眼瞪小眼——是二幺子!

眼睛與眼睛廝磨了一會后,大明子六魂丟了七魄地跑向水泥路,恨不得飛起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是鎮警察局的老徐。老徐瞥了他一眼,又用下巴指指桶里的田雞,大明子剛飛出去的心又被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大明子夠義氣,沒有招出阿凱,他也明白,即使招出阿凱,也沒證據呀。從此,他在心里更恨了二幺子一分,一定是二幺子出獄后死死地跟蹤他,這回又在稻田里打埋伏,肯定是他報的警!當年沒有決賽得成就被關進警察局,二幺子懷恨在心。當年二幺子的痞子幫與石頭幫群毆,二幺子失手打死了人,在和大明子決賽的路上,就被警察請了回去,眾人都說是大明子報的警。如今,他反手一耙,來報我的警了!大明子被帶走的時候,朝二幺子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沒得說,大明子罰款了1000元。當大明子數好錢,交到老徐手中時,大明子聽見了細妹鼻子里輕輕地哼了一聲,就因為這一聲,大明子心里的火就燒到了眼里面,當細妹看見他的時候,她就被深深震懾住了,像是一只被照了光的田雞一般。趁火還在大明子身體里時,細妹巧身鉆進了房間里,輕輕把門鎖上。

令細妹驚奇的是,大明子沒有敲門,也沒有在房外大聲吼叫。細妹不知道,大明子就以剛才的姿勢,在客廳里,坐了一夜。

一大早,大明子就出去了。至于去哪里,細妹不知道,阿凱不知道,老徐也不知道。他們唯一知道的時候,是正午時分,大明子扯住二幺子的衣服走上大街:“各位鄉親們!出來看一看,我今天就和這個二幺子的恩仇做個了斷!出來看看,我已經憋了幾年了,今天就出口惡氣!”

還沒說完,二幺子就掙脫開去,給了他一記上勾拳:“說!當初為什么要報警!我還沒和你決斗呢!”大明子捂住下巴,往他的肚子上來了一拳,那一拳,深深陷進了二幺子的肚子里,然而,巨大的反彈力將他的手反彈回來,他感覺到手上絲絲的疼:“報警?我沒有!你小子昨天在田地里報了警,是不?”二幺子冷笑了一聲,一個無影腿,把大明子橫掃在地:“報警?你大爺我是在撒尿!不信,我撒一泡在你頭上!”說完插著腰仰天大笑起來。大明子咬著牙,面目猙獰,頭上的筋根根暴起,使出全身力氣在二幺子的左臉來了一記:“告訴你,細妹是我的!你別想搶走!”二幺子摸摸左臉,抬起腿,像上帝賜予信徒一般在他肚子上來了一腳:“你的?告訴你,為什么細妹要從城里回來——她懷孕了,我的!”大明子一聽,愣在了那里,不可動彈。二幺子扳了扳手指,沒有動手,只是用腳踢踢大明子,大明子一路翻滾時,他看見了人群中的細妹。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似乎延續了無盡的時間,在上帝的龐然沉默中。

一拳!大明子趴在了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二幺子湊上前,直咄咄地大喊一聲:“小子哎,你要的是我不要的二手貨啊!”這句話刺進了大明子的肉里,刺激了他虎生生的男性,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努力撐著站起來,然而他抬頭時,卻發現細妹走到了他們跟前——啪!一聲響亮的耳光!這聲音像鷹一樣盤旋在天空。二幺子捂住臉,虎著一張臉瞪著細妹:“干什么?干什么?臭娘們,嫌皮癢是不!”說完,瞇著眼,一步一步往細妹前面湊,細妹一步一步地往后面退,嘴睜得大大的,水一般的眼睛皺成了核桃。“小娘們,想爺爺了吧?”二幺子把手搭在她胸前的紐扣上,“爺爺……”沒說完,只聽“咚”的一聲,一抹血流進他的眼里,二幺子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站在他后面的,是拿著板磚的大明子。

“讓開,讓開。”老徐好容易撥開人群,一步步朝里面擠,像要把自己鉚進人群似的:“里面的人聽好了,停止格斗,一切好好說嘛,這……”老徐看見了一腦袋血的二幺子,愣住了。大明子還拿著沾著血的板兒磚,眼睛瞪得圓圓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老徐一個箭步搶下了他的板磚,掏出警服里的手銬:“走,回警局說吧。”大明子沒有抗拒,把雙手并攏,伸向他。細妹眼見著大明子被帶走,攏攏神,回過神后然后用手使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眉心抽著,兩條八字紋順著鼻翼拖下去,以一種糾亂的表情慢慢蹲下去,然而沒有一點聲音,連啜泣聲都沒有,安靜得像一只死去的雛鳥。人群也安靜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么。

過了一世紀之久,細妹把埋在膝蓋的臉仰向天空,一片啞然。一聲尖叫劃破死一般的寂靜,人們聽見了細妹失了音準的叫聲:“快,快把人送醫院啊!”這時,才有幾個壯漢出來抬人。

人群漸漸散去時,細妹還蹲著,用潔白纖細如玉蘭花的手指撫摸著地上的血跡,像貓一樣安靜而詭異。幾個年紀大的人叫來掃大街的九嫂,讓她洗清血跡,細妹卻一把奪去九嫂的拖把,九嫂站在那兒茫茫然如一片雪地。細妹握住拖把棍,然后猛地把它抱進懷里,朝著九嫂敞懷大笑起來。九嫂聽過那樣的笑聲后,就對笑聲過敏了,她說,那是她聽過的最瘆人的笑。

大明子暫時被收押了,老徐和上面說了好多好話,上頭才恩準大明子暫時由他管著。老徐只是用目光拍了拍大明子的肩,正準備給鐵窗里的大明子上思想政治教育課,細妹就來了。細妹沒有了以前的水靈,以前白里透紅的皮膚也有了皺紋,像一只被榨干了水的水蜜桃。老徐斂聲,知趣地退到一邊,但還是守職地站在門旁。

細妹把手使勁地往不銹鋼欄桿里塞,想握住大明子的手,但是縫隙太窄了,塞不進去,細妹實在急了,兩手抓住兩根欄桿往外扒,大明子一個個扳開她的手指,冷冷地吐出一句話:“說吧,怎么回事。”

細妹緩緩地抽回手,低下眉頭,雙臂環繞,緊緊地抱住自己:“我,我在城里上學時,就遇見了二幺子。”大明子撇撇嘴,冷笑了一下:“這我知道,說些我不知道的。”細妹把眼睛從眉毛下探出來,睫毛抖得像垂死的蛾子翅膀:“他,是他死纏著我不放,我沒主意,就答應他了。”大明子把右手搭在臺子上,用拳頭使勁地捶自己的額頭:“然后呢?”細妹吐出一口濁氣,臉望向別處:“我懷孕了,學校把我趕出來,我就回鎮子了。”這句話在大明子心里炸出一片蘑菇云。大明子鐵青著臉,大叫一聲:“老徐!”

老徐正在看好戲呢,被這么一叫,像挨了一記爆栗子,于是扯了一嗓子:“咋地啦?”大明子別過臉,朝細妹揮揮手:“時間到了,把她帶走吧。”老徐就客客氣氣地請細妹出去,細妹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老徐:“大明子你聽著!我和你結婚后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你!”細妹還想接著說下去,然而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悶得臉都紅了,大明子嘩地一下站了起來:“老徐,老徐快拍拍她的后背!”

良久,細妹才鎮定下來,她起身,拿起地上的包,默默地走了出去。過了一分鐘,老徐就聽見細妹在警局外大嚷了一句:“大明子,你給我好好待著,我會保釋你的!”老徐嘆了口氣。

細妹沒有回家,她去了醫院。二幺子還在昏迷中,頭上纏滿了厚厚的繃帶。細妹的食指在繃帶上繞了一個圈,然后順著淚滴的痕跡滑落在了二幺子的下巴,細妹知道,二幺子是感覺不到的。細妹沒有顧著護士驚異的目光,直直地蹲了下去,把耳朵貼在二幺子的心臟上。她聽了一會兒,然后把嘴貼在了他的心臟上:“二幺子,今天你我兩清了。”

細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醫院的,就像走出了一個侏羅紀。

三天后,大明子就出來了,一出警局他就暈了,像剛解了眼罩從磨上卸下來的驢,還得待一刻才明白東南西北。在暈頭轉向中,他看見了細妹,看見和細妹第一次相見的場面,那時他還在水中,也是這樣暈乎乎的,還有,細妹的手滑溜溜的,大明子嘴一齜,跌了下去。

“他娘的!”大明子捂住傷口,就像捂住他無邊無際的懊惱一樣。他沒有回家,他不想見到細妹,盡管她的手滑溜溜的,大明子的嘴又一齜,腿又軟了下去。

“阿凱——在家嗎?”大明子大叫一聲,沒人應。大明子心中升起了一股無名火,于是便用腳狠狠地踹門:“他奶奶的,偏偏這時候不在家!去死,統統去死!”然而門開了,里面是圍著浴巾、一頭泡沫的阿凱,阿凱勉強地笑了一下:“大明子,好久不見!”然后伸出雙手準備擁抱大明子,結果浴巾掉了。一陣喪禮般的寂靜后——東街傳出了大明子殺雞般的浪笑。

大明子給了阿凱一個大拇指:“不愧是兄弟!開場白這么隆重!”阿凱風一般飛進衛生間:“沒想到被一個男的看光了!大明子,等我洗好再和你算賬!”大明子故意地發出一個響徹云霄的笑聲,然后抹抹笑出來的眼淚,正兒八經地問:“凱子啊,你嫂子這幾天怎么樣啊?”

阿凱止住了聲。大明子覺察出了一絲異樣,在庭院里來回踱步:“怎么了阿凱?”然后衛生間里傳出了一聲:“沒事,剛才被洗發精迷住了雙眼。你說嫂子啊,她,恩,挺好的。”不知為什么,大明子覺得這句話里有一絲不祥,也有一絲歹意,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在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下,他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阿凱家。

“咚”地一聲,大明子踹開了門,細妹正趴在桌上哭,桌上的報紙濕了一大片。“怎么了,怎么了?”大明子搖晃著細妹,細妹擰著身子,邊哭邊搖頭:“沒事沒事。”大明子急了:“快說!說!”細妹試圖掙開大明子的手卻怎么也掙脫不了,于是她猛地一口咬住大明子的右手,大明子大叫一聲,松開了手,細妹像一只猛兔一樣竄進了臥室,鎖上了門。

大明子一夜沒進臥室,趴在細妹的淚上睡了一覺,當他醒來時,臥室的門已經開了,而細妹的衣物也全不見了。“細妹,細妹!”大明子像一只斷尾的老鼠一樣,在屋子里來回打轉,而且淚水也在眼眶里來回打轉,他不知道細妹去了哪里,但他知道,他的心已經揣在她懷里,隨她到天涯海角去了。

轉了半天,大明子走出了門,他絕望地倚在門欄上,然后緩緩地矮了下去,矮下去。“大明子,大明子!”大明子抬起沉重地眼皮,沉重得那樣徹底——原來是王家四娘。王家四娘蠕動著她那肥厚的嘴唇,像吐豆子一樣說著:“大明子,我跟你說哎,昨天你回家兩小時前,那個東街的阿凱來過,他闖進門后,我就聽見屋子里面吵鬧得厲害,像是在打架,哪知那小廝過了半個小時就出來了,還吹著口哨,你家媳婦就在屋子里哭,那哭得……”

大明子沒有再聽下去,他只是機械般轉身,機械般走著,仿佛他身后有發條似的。他路過了劉家肉鋪,隨手操了一把剔骨刀,朝東街走去。

阿凱家的門沒有關緊,他一腳就踹開來了,門上沉積已久的灰塵撲落落灑下來,在大明子發際肩頭飛揚,似乎大明子就是從塵埃里來的,他是大地上的俠客。阿凱已經洗好澡了,正吹著口哨,對著鏡子撥弄他的小胡子。大明子慢慢逼近,明晃晃的一把刀,正渴望喝阿凱的血。然而,阿凱早就在鏡子里看見了那把嗜血的刀,只見他一個反步,就躲過了大明子的第一次進攻,大明子一閃身,躲過了阿凱的一拳。然而二幺子給大明子的幾下還有效力,這一閃牽扯了老傷口,大明子不禁暗暗叫痛,就在這時,阿凱右腳一個旋風踢,把大明子手中的剔骨刀踢下地。大明子正要彎腰去撿,阿凱一掌打在了他右肩舊傷上,大明子痛苦地仰下去,仿佛對天空吶喊。在大明子仰下去的一瞬間,阿凱早就握住了刀,直直地刺了下去。

大明子倒下去了。他對人世的最后感覺,是刀子進入他身體,滑溜溜的。

他躺在這塊大地上,胸上壓著整片不仁的天空。在他瞳孔放大前,他笑了,他看見了細妹滑溜溜的手,他還看見了他和阿凱,那次游完泳,阿凱二話不說把他一腳踢下了河,他入水的一剎那,他聽見了阿凱的笑,他模模糊糊得感覺到,阿凱摸了摸細妹的手。事后他追問阿凱,阿凱卻說那是意外,大明子也沒多說。

鎮上的人議論紛紛,每個人都有一個版本,要是一個外鄉人聽了此事,一定會寫出另一本《羅生門》。然而老徐知道,舉報二幺子的是阿凱,舉報大明子的也是阿凱,他可發了一筆不小的橫財。

大明子的家,就這么空著了。王家四娘說,那天清晨,她可看見細妹拾掇好行李往碼頭跑的,那里正好有條船。然而沒有一個人知道細妹的最后下落。

只有小鎮旁清如鏡子的河知道,在那條船上,細妹不小心栽到了水里——

然而這回,沒有大明子緊緊握住她的手了。

甜味阿三

“阿三——”嘹亮的一聲,撕開了小鎮的早晨。不過一分鐘,阿三就會推著小攤子來到聲音發源處,然后送上一個笑臉:“幾碗?”

阿三的小攤子是裝有輪子的,四個輪子穩穩當當,緊緊趴在地面上,遠遠看上去,像一只等待獵物的蜘蛛,那沉在小鎮底部的霧,就是阿三的蜘蛛網,網住這稍縱即逝的韶光。

阿三推著車子滿大街跑,筒里的豆腐花也就這么晃來晃去,呂大爺攔住他,不出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瞇著眼睛問:“阿三,你再這么跑下去,豆腐花快成豆腐渣了。”阿三瀟灑地甩甩頭發,像一只啄羽的孔雀炫耀著即將被主人扯下的翎子,然后瞥了一眼呂大爺:“沒事,大爺,我掌握住力度呢!”說完又推著攤子一溜小跑,跑到王家鋪子賣豆腐花了。說來也怪,無論走了多遠的路,阿三的豆腐花都白瑩瑩水嫩嫩的,盛起一碗,那豆腐花跟白牡丹似的,綻放在小鎮寒冷的清晨。

這個小鎮身處水鄉,潮氣很重,阿三為了防止霉變,總是凌晨四點就起來做豆腐花,做完才5點半,阿三回屋,把被子一掀,鯉魚似的鉆進去,再睡上半小時,等到6點林家的雞叫了第三遍的時候再起來。要知道,小鎮6點前不會有人的,要是5點半出去,面對的就是一座空城鬼城。然后,阿三把自己的破棉襖一裹,拍拍自己的床頭柜,就開始了新的一天。

原來,阿三的床頭柜里藏著祖傳的寶貝——綠玉斗,阿三用藍印花布包著,再用南赭色對襟襖壓著。藍印花布是她姐姐的,她去城里打工了,一去就杳無音訊,像一縷煙,化進了城市污濁的空氣中了,阿三晚上數星星時老想起她,她是依舊在大地上流浪呢,還是早已化作天空的一盞星辰?對襟襖是他媽媽的,都是過年時穿的,穿了6年了,每年媽媽都會小心地疊起來放進衣柜,再放上一顆樟腦丸子。然而媽媽火化時,阿三并沒有把這衣服燒給他媽,有人說,他舍不得白白浪費了這好料子,也有人說,阿三想留下來,做個念想。至于為什么,阿三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天,林子在家寫作業,遠遠地就聞到一股豆腐花味,回頭一看——原來阿三來了,林子娘還在晾衣服,林子朝天井大喊一聲:“媽媽!”“等會兒!”她說著,把手上的衣服擰干,陽光照在她頭發上,正正好的金黃色,在這個小鎮的午后,暈染出一種別樣的詩意。林子娘進客廳時,頭上的金色光澤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久久不經撣落的灰色:“哦,阿三啊,進來坐,來,坐。”阿三擺擺手,甩甩頭發,露出一絲巴結的笑意:“林子她娘,不說那么多了,就是——我家鬧耗子了,能不能借下你家的大花貓?”林子娘還沒說話,林子就從里屋沖到了客廳,拉住媽媽的手,使勁搖著:“媽媽,不要,大花貓是我的朋友!”林子娘蹲下來,拍拍林子的肩,她的眼神藏著些許不耐煩的影子:“媽媽不是要把大花貓送走,只是借一下給叔叔。”林子仿佛預感到了什么,眼睛一閉,咧開嘴:“不,不!”林子娘好生勸了他一回,林子還是不肯,娘火了,一巴掌抽到林子的肩胛骨:“今天你別當著客人的面得勝!告訴你,你今天不借也得借!”林子捂住肩,低下頭,尋找地上一只不存在的螞蟻。

林子娘把大花貓遞給阿三時,林子終于落下了一滴眼淚。然而阿三沒有雙手抱貓,只是用左手緊緊箍住貓的腹部,右手從口袋里摸索著。林子抹抹眼淚,正準備轉身回屋,阿三叫住了他,奉送著可能是他這輩子最甜蜜的笑容:“林子!來,給。”林子回頭——是三顆大白兔!林子歡天喜地地接了過來,像是一只等待吃米的雛鳥。阿三看他高興了,蹲下身,用右手一攬,雙手一托,把大花貓抱在懷里,大花貓倒也乖,懶懶地依偎著阿三的胸。阿三笑了,指指大花貓,笑著對林子說:“看,它多可愛!”當阿三抬頭時,才發現林子根本沒有聽他說話,正端著三顆大白兔往內屋走,只得當自討了個沒趣,把一鼻子灰均勻地涂在臉皮上,走了。沒出門幾步,他就用一只手托著,騰出另一只手,撫摸著大花貓的頭:“乖。回去弄豆腐花給你吃。”

阿三到了滾子頭巷時,大花貓觸電似的一個跟頭沖到地上,乘著阿三反應的時間,就躥到巷子頭去了。倏爾,阿三像丟了魂似的,邊追邊喊:“抓住它,抓住它!”旁邊的田二娘雖沒搞清他在追什么,但立即丟下手中的菜籃子,踉蹌著步伐,緊跟著阿三大叫:“抓住他,抓住他——”路過的譚老頭一把抓住田二娘的衣服,激動地顫抖著手問:“怎么啦?發生什么事了?”田二娘甩開譚老頭的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不知道,好像是,是小偷。”譚老頭一聽,一臉的皺紋脹成了一朵紅菊花:“不好啦,不好啦!”經譚老頭大嗓門一喊,整條街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他望去。譚老頭揮舞著手:“快,快抓住他!”說完,就跟著田二娘追阿三去了。一秒后,整條街的人著了魔似的都跟了過來,浩浩蕩蕩的隊伍踏著青石板,步調整齊地像鬼子進村。人群經過每一條路,都有大批人馬匯涌進來,仿佛是百川流入大海。林子沒有顧上那么多,只是一味地趕著,趕著。然而大花貓像一顆滾過茫茫紅塵的油珠,迅速地滑向遠方,而那群瘋狂而熾熱的人呢,像一道道舞臺上的追光,赤裸裸地打在阿三的背上,能起火似的。

多年后的一天,林子還能想象出當時的盛況——一只大花貓四處竄著,后面跟著飛奔著的阿三,緊接著,是浩浩蕩蕩不明所以的觀眾。他們就在陽光下跑著,就像要飛起來了,就像要逃離出去了,就像要聲勢浩大地跑出這個沒落小鎮顫顫巍巍的年華,追赴那永恒的太陽了。

到了四口街時,大花貓仍生龍活虎地蹦跶著,阿三已經精疲力竭,人群中也有人退下來了,有人慢下腳步,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奇了怪了,追了老半天,連小偷影子都沒見到。”旁邊的人接過話說:“也真奇怪,追了大半里,這小偷也不累得慌!”說著說著,更多的人停了下來,不滿地嘟囔著。

譚老頭見情況不妙,也停下來,左手揮舞著,右手指著前方:“大家不要放棄啊!我們累了,小偷一定也累了,加把油啊!”說完又加入長跑的隊伍,然后一個艄公打浪似的搶到最前面,緊緊跟住阿三。腳步聲、嘖嘖聲、加油聲交并在一起,像一股煤炭爐子里的黑煙,裊裊地逶迤向遠方。阿三回頭望望,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譚老頭看見阿三緊皺的眉頭,很有信心地大聲說著:“阿三,加油!我們一定會逮到他的!”阿三苦笑了一聲,轉過頭:“不就捉個貓嗎,至于么!”譚老頭一聽,瞬間臉上的表情石化了:“貓?”立在那兒兩三秒后,他把石化了的臉轉向田二娘:“二娘,你不是說是小偷么?”田二娘停了下來,這時人群也停了下來,四周像白云一樣寂靜。田二娘好久才回過神,眉頭像烏云一樣簇擁起來:“怎么——不是小偷?”

阿三也停下腳步,正準備說話,一只黃斑白底吊眼大花貓從街道左側竄了出來:“喵嗚!”阿三見狀,連忙三步并作兩步,一把抱起了它:“我要追的,就是林子家的大花貓。”

——寂靜。

——一秒鐘后,人群中沒有人說一句話,然后,都像風中的蘆絮一樣散了,散了。

——只有阿三高興地撫摸著大花貓的毛:“回去咯!吃豆腐花去!”

第二天,沒有一個人提起昨天的事,大家都像受到了一個奇怪的詛咒一樣,照常吃飯,照常睡覺。而始作俑者大花貓呢,也一樣,照常吃飯,照常睡覺。阿三家的老鼠呢,也一樣,照常吃飯,照常睡覺。

第三天,街頭王二向大家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在城里見到阿三的姐姐啦!消息像鞭炮引子一樣迅速在小鎮上竄出火花,眾人都等著阿三,等著火花引爆鞭炮,上演一出乒乓作響的好戲。

當然,阿三知道這個消息,是在日上三竿的時候。阿三正在洗殘留著豆腐花的不銹鋼碗。隔壁家的小孩阿桂正要去上學,看見阿三家的門敞著,于是沖著里屋大喊了一句:“阿三,你的姐姐找到啦!”阿三立即丟下碗,回身要揍這個沒皮沒噪、大聲叫嚷的小屁孩,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住了,良久,他倒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長板凳上。這時如果有看客,一定能發現阿三的眼眶里有些許閃亮的東西。

阿三就這樣坐了整整10分鐘。時刻一到,他木偶一般地站立起來。走到了街上。此時的他是一顆漂浮在宇宙的小小塵埃,沒有方向,沒有軌跡,一路滑著,浮動著,飄向那遙遠的城。

阿三知道,這時街上的人正在密切地注視他的行動,他是整個鎮子的話題,不論隔壁阿嫂還是街頭大媽,她們貌似在干著自己的活兒,其實都在用余光把他上下里外剝了個干干凈凈。他不在意,因為他明白,生命中有很多東西比這更加重要。

到了南街時,王二正在街旁小店里優哉游哉地和小店老板打牌。阿三像一縷煙一樣飄進了店里,無聲無息。“一對A!你輸了!”王二用力地把牌甩在桌子上,一邊得意洋洋地等著小店老板輸錢。小店老板緩緩抬頭,看見阿三,張大嘴巴,一副驚訝狀。王二順著老板的目光望過去,嚇得嘴巴抽搐了一下,肩膀也往回縮。一瞬間的猶豫后,王二慢慢站了起來,雙腳向后徐徐退著,卻一不小心踢到了凳子,發出巨大的聲響,一個趔趄,王二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跌在了凳子上:“阿三,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見王二這個囧相,阿三差點笑出來,但他使勁憋住了笑,像一只吃了皮球的海豚:“王二,你在城里見到誰了?”王二見阿三的語氣還算緩和,于是把高聳的肩慢慢放了下來:“是,你姐姐。”

阿三將和善的目光投進王二的眼睛里:“你在哪兒遇見她的?”王二長吁了一口氣:“在新世界百貨門口。”“什么時候?”王二斜了斜眼睛,像是一副思考狀:“前兩天……應該是上個星期天吧。”阿三上前走了一步,用力拍拍王二的肩,鄭重地說了一聲謝謝。

阿桂說,他看見阿三出門時,是清晨5點半。小鎮去城里的第一輛車是6點,阿桂是起來上廁所時看見的,他目送阿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阿桂媽說,阿三恐怕是回不來了,阿桂問為什么,她說,恐怕阿三的姐姐也是回不來了。

阿三走后,小鎮就像一碗水,恢復了平靜。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阿三在第14天回來了,灰頭土臉的。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阿三是乘著漁船回來的。

所有人都問阿三發生了什么,阿三總是帶著一副平靜的表情搖搖頭,然后沉默不語。時間漸漸越過日子的脊背,問這個問題的人越來越少了,像一支尾曲一樣,漸行漸遠漸無聲。

漁船上的女人叫秋華,從小就在漁船上長大,她的男人叫建國,早死了,有個男孩,叫甲生。阿三回來的那一天,漁船就在這兒駐扎了。這是個水鄉,所以沒有人在意,但碼頭上的人看見站在船頭的阿三,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呂大爺正在河邊做氣功,看見阿三,就沿著河邊一路小跑,跑到碼頭,朝阿三揮揮手:“阿三,豆腐花成豆腐渣啦!”然后捧著小腹一陣笑。阿三也朝他揮揮手:“呂大爺,小心閃著腰啊!”

女人秋華第一次上街時,引起了全街人的轟動,所有人都想看看載著阿三回來的女人是什么樣子。秋華第一次去的是小鎮的布料店,買了一匹藍色白點絹布,然后到了裁縫店,說要做一套衣服褲子給甲生。小鎮的裁縫店已經十分沒落了,她還去,引得愛背后嚼人舌根的大嫂大媽們又有話題談了。阿三記得,他在街上遇到女人秋華,是中午11點左右,他的豆腐花正好賣完。原本他還想請秋華吃一碗豆腐花的,可惜只能往后請了。

這幾天,鎮子上的人總是往秋華的漁船跑,秦家水產這時是賣不出去了。阿三賣豆腐花時,總能看見幾個人拎著幾條青魚心滿意足地在大街上走,像幾只吃飽了的魚鷹。田二娘也去買了三條,選了一條最大的、但還是活蹦亂跳的鯽魚送到阿三家。田二娘和他并沒有多少交集,還是上次捉貓時和她說了幾句話,這也不是多大的交情,阿三總覺得奇怪,可是怎么也推脫不了,只好把鯽魚收下,田二娘一轉身,阿三就把那條鯽魚扔到了桶里,加了半桶水,養著它。三天后,鯽魚就翻肚皮了,阿三特地把它用紙包起來,捧著到了河邊,把它埋在了秋華家船的旁邊,還念了幾句佛經,權且當超度了。

阿三依舊4點起來,然而他再也睡不成回籠覺了——他要去秋華那兒送豆腐花。甲生第一次吃豆腐花,是阿三路過河邊去鐵鋪趙家送貨,甲生正在船上玩兒,一個跟頭差點栽進水里。阿三見到甲生,拿了個不銹鋼碗盛了滿滿一碗豆腐花:“孩子,小心點。來,吃碗豆腐花。”甲生像一只剛剛脫逃了追捕的獵物,余驚未了。阿三抓住他的右手,平攤開來,把勺子放上去,握緊:“好,孩子,吃吧。”

等了好一會兒,甲生才恢復原來的狀態:“謝謝叔叔!”哧溜一聲,豆腐花像晶瑩的雪一樣滑進他的嘴里,然后順著喉嚨滑進了胃里,平靜地在甲生的胃里覆上了薄薄一層,像一片寂靜的雪地。甲生吞了第一口,話也沒說,拿著勺拼命吃了起來,像個餓了幾天的小獸。吃完,甲生用袖子抹抹嘴:“叔叔,太好吃啦!”阿三的表情像一只喂了小崽食的老鳥一樣:“孩子,要不要再來點?”甲生是個實心眼的小孩,擺擺手:“吃飽啦!我要跟媽媽說,我要天天吃!”阿三一聽,笑了,在甲生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說好啦。”甲生自信滿滿地點點頭。從此,阿三就要每天送豆腐花給秋華家,秋華說豆腐花的錢要到年底結算,阿三想,就是不給錢,他也愿意。

田二娘很快又到阿三家了。她帶來了一大包類似于超市促銷的大禮包,還特地戴上了一頂在城里百貨商廈淘來的呢子帽,洋氣的呢子帽子配上一張黃不拉幾的老臉,有一種說不出的滑稽。阿三不知道該怎么招呼她,只能尊她為貴客,特地安排她坐在佛像旁的桌子邊,然后就回里屋拿茶葉泡茶。阿三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見田二娘對著門口喊:“進來吧。”阿三想轉頭,但出于禮貌,還是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進里屋里去了。

阿三回來時,就明白了一切——原來田二娘卯足勁兒生兒子,卻生了三個奇丑的女兒,小女兒最丑。田家大女兒在20歲嫁了一個近50歲的離異男人,二女兒嫁了一個殘疾人。人們都說田家姑娘能嫁出去就算造化了,小女兒想必要獨守空閨了。阿三才是近距離看她的小女兒:對對眼兒,朝天鼻,香腸嘴,大餅臉,臉頰和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痘痘,太陽一照,還泛著紅光。阿三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前不久才聽人說,田二娘嫁女心切,走訪了麻石頭街所有有單身男性的人家,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他了。阿三又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阿三看了一眼田家小女兒,就把視線痛苦地轉向田二娘,卻發現田二娘帶著諂媚的笑對著他笑,那笑就像是一個獵人走向他的獵物:“阿三,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小伙子,我相信你以后一定有作為的!這樣——”田二娘拉起她閨女的手,又拉起阿三的手,緊緊壓在一起:“咱們就挑明了吧,你們郎才女貌,真般配。”田二娘這話一說,阿三差點吐出來。阿三要把手抽出來,田家小女兒卻緊握著不放,阿三一抬頭,發現她原本長滿痘痘紅彤彤的臉更紅了,就像食堂里半熟的紅燒獅子頭,然而這樣卻讓阿三徹底喪失了食欲。田二娘見狀,覺得要趁熱打鐵,就將凳子拉近,湊著阿三說:“怎么樣?只要你同意,可以下個月定親。”阿三真想一把把她推開,然而他說不出一個詞來。尷尬的沉默中,田家娘倆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像一團火,慢慢延伸到阿三的肚子里,悶成一團暗火。

良久,阿三靈光一現,一拍腦袋說:“不得了!大豆還沒磨!田二娘,失陪了!”然后他推開簇擁的田家娘倆,連跑帶躥地奔向天井了。石磨就像一個沉默的孩子,靜靜注視著天空。阿三打破了這樣平衡的寧靜,像一顆石子投入一片池塘,蕩出一道道漣漪。在嗤嗤的磨大豆的聲音中,田二娘逐漸失去了耐心,只有拉著女兒的手朝天井嚷道:“阿三,你仔細想想,畢竟一輩子呢!”一提到“一輩子”,阿三就腿一軟。

除了清早出來賣豆腐花,阿三都不敢在街上怎么出現,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覺得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那就是田家的女婿!”所以他走路都低著頭走。只有一段路阿三是昂著頭的——中央大道到碼頭的那一段路。只要甲生心滿意足地吃完豆腐花,阿三才覺得這一天才完整。

這幾天來,大家都不再討論阿三的親事了,因為王二的兄弟王大胡子被放出來了,他三年前和鎮子旁的小村子里一個人打了一架,把人打骨折了,臉上還留下一道疤。所以,王家不但賠了錢,王大胡子還坐了三年牢房。

王大胡子在街上走著,王二仿佛怕他不認識似的,佝僂著背在前面走著,阿三看著,覺得真像財主歸鄉,前面還牽著條狗開路。街上的人都避著他走,偶爾有大膽的,跑到王大胡子面前,遞上一份假假的笑臉:“回來啦?”王大胡子只是哼了一聲:“嗯。”然后那個大膽的人就識趣地走開了。街上有婦女帶著孩子的,都攔住孩子的腰,一起后退幾步,然后在孩子耳邊耳語:“離他遠點,看,這就是不要好的下場!”孩子似懂不懂地點了點頭。阿三是個不想惹事的人,就悄悄地繞開了他們。

沒想到兩天后,阿三又遇到了他,而且是在秋華的船上。老遠的,阿三就聽見王大胡子手拎一條魚,扯著喉嚨嚷嚷著:“怎么回事?這魚死了這么久了,還賣給我!”秋華欠著身子,小心地說:“我們賣給你時,這魚還是活生生的啊!我們從不賣死魚的。”王大胡子也不管她是個女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領,破口大罵:“他奶奶的!我王大胡子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從沒有人他媽的敢來頂嘴!說!這魚是不是你賣的?”甲生流著淚,撲向他的媽媽,王大胡子用另一只手推開他,甲生一個趔趄,差點跌進河里。

阿三本來是送豆腐花的,看見這一幕,血一下子涌上頭腦,也不管他的豆腐攤,快步走了過去,從岸上一步就跨上了船,拍拍甲生的肩膀,然后用細細的手抓住王大胡子粗壯的胳膊:“住手,放開她!”這時,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小孩子手舞足蹈地大叫:“揍他,揍他!”王大胡子果然松開了手,瞇著眼,慢慢將頭轉向阿三。一絲不祥掠過阿三的脊背。在看客一眨眼的瞬間,王大胡子就給了阿三一記上勾拳。阿三覺得鼻子一陣暖,低頭一看,就發現鼻子里一股紅色的液體已經染紅了上衣——就在阿三愣神的一霎那——又一記左勾拳!阿三剛要開口說話——一記右勾拳!這一下,阿三就癱倒在甲板上,捂著鼻子來回滾著。看客們發出一陣噓聲。王大胡子搓著手,得意地笑:“小蟲子,還敢和你大爺叫板?”

阿三沒有起來,真得像一只小蟲子一樣偃旗息鼓,軟軟地癱在甲板上。王大胡子高舉著那條魚,向看客們點頭示意,然后大手一揮,把那條死魚丟在了女人秋華的臉上,大步邁去給了她結結實實一巴掌:“臭婊子!說!這魚是不是你家的?”

——似乎是被強電電擊了一下——阿三彈了起來:“不準你侮辱她!”他一個箭步,撲向王大胡子,使出全身力氣抱住他,隨著強大的慣性——他們一起撲進了水中!

一片死寂。

等看客們都反應過來時,小鎮唯一的幾個警察都已經趕過來了。

從那以后,秋華的船就不見了。而阿三呢,豆腐攤已消失在小鎮早晨。田二娘說,阿三真是條漢子,等他養好傷出來時,她一定要把小女兒嫁給他!

可是,田二娘等不到那一天了。阿三再也沒有出現。有淘氣的孩子扒過他家的窗戶,發現里面已經沒人影兒了。時間一久,人們紛紛猜測阿三離開的原因。有人說,他是怕王大胡子找他算賬;有人說,他是怕田二娘逼婚;然而更多人相信,阿三是搭乘女人秋華的船離開的。

又是一個清晨。鎮子下起了大霧,遠遠看去,整個鎮子像是上帝遺落的一張蜘蛛網,然而已經缺失了那只蜘蛛。林子很早就醒了,他沒有喊醒他的娘,而是一口氣跑到大路上,朝著碼頭的方向:“阿三,快還我的貓,快還我的大花貓!”

一陣風吹來,林子聞到了一股甜味,仿佛就是豆腐花的味道——林子相信,阿三,已經回來了。

作者簡介:

龐羽,1993年3月生。曾在《詩刊》《少年文藝》《太湖》《翠苑》《短小說》《江南晚報》等報刊發表過作品。獲得過“西湖杯”“高考杯”等幾個獎項。小說《一朵花的天平》收入《90后的光榮和夢想》一書。現為南京大學文學院戲文系2011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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