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花漸次醒。又是一年長安花市。
年復一年的熱鬧,似乎我這一身長袍,與萬紫千紅的春日有些不協調。我輕搖折扇,踏著暖陽,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不時被兩邊的風景吸引,所以一路走走停停。
“畫扇面——畫扇面——”鼎沸人聲里,耳中好不容易捕捉到了這熟悉的吆喝聲。于是,我疾步向前走進一家畫扇面的店鋪。
畫扇面的白髯老人微微抬頭,盯著我看了片刻,便一連和悅地叫道:“哎喲,這不是何公子嗎?”
我一怔,才想起三年前的花市,我也曾在這里找人畫過扇面。當時的畫扇人似乎就是眼前這位老者。正當我愣神的間隙,老者已經將一把畫好的扇子遞到我面前?!昂喂樱@把扇子就送你吧!你是有緣之人。”
我接過一看,這扇面上的圖與三年前買的那把一模一樣,一個宛如天仙的女子站在小橋上,有風盈袖,和風微擺??粗@畫中女子,我不覺失態地流出淚來。
三年前,也是長安花市,也是穿行這樣的集市里,忽見一扇鋪,一白髯老者正聚精會神地畫著扇面。當我正想讓他畫時,門外飄進來一女子。一襲長裙,行時如凌波微步,黛眉輕描,杏眼含水,兩魘似笑非笑,只這一面,就不由讓我覺得仿佛在哪里見過,于是就拼命地在腦中檢索記憶,當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時,也似乎一愣,繼而是很快羞澀地暗下眉毛。一臉紅暈。稍停一會,她似乎也看見我木人一般呆立著,便輕聲道“公子請先吧!”
她的聲音將我從甜蜜的回憶中拽了回來,見她一臉靦腆,我頗有些慌亂地說,“不不不,還是小姐先行為畫?!?/p>
她也不語,只微微一笑。頃刻,明媚的春光便旋進了她的酒窩。兩頰緋紅。半晌,她的扇面已經畫好,從老者手中接過扇子,轉身朝我一笑,她便離去了。
我目送芳塵遠去,竟有些不知所措,那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的句子一下跳出來……
“公子所畫何物?”
沒容我繼續,老者笑著把我的思緒打斷。我稍稍尷尬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那小姐所畫何物,便畫她的扇面吧!”
老者會心一笑,自顧畫起來,只幾下就完工了。
接過扇子,我立馬驚愕,扇面上竟立著一奇妙女子,而這女子明明就是剛才那位小姐!再看,女子旁邊還有一行纖纖素楷小字:緣字何解?自是初見應留一夢中。
當我終于明白這意思后,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蹤。
后來,也只是聽老者說,這女子是蘇員外家的千金,正待字閨中。
自那天起,我竟終日對著扇面發呆,直到進京趕考的日子臨近,才讓我得以淡忘這件事。只是,時運不濟,我一直未能取得半點功名。
三年后,又拿起這把扇子,不禁落下淚來。曾幻想,雖然我家貧又無門道,但寒窗苦讀,若能考中狀元或是榜眼探花,大概也有底氣向蘇員外提親吧??烧l知,命運弄人,我和蘇小姐原是有緣無分!
輕搖扇子,再次走進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腦袋里充滿了那個一笑婉約的蘇小姐。就這樣醒一半,夢一半地走著,沒想到快到集市盡頭時,忽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翩然而至!她一襲素色長裙,仔細一看,正是三年前我朝思暮想的那位蘇小姐。
正當我欲上前詢問,這時一個孩子突然斜剌里蹦蹦跳跳地跑向她,“娘,你看我的糖葫蘆好看嗎?”
女子俯下身,微微一笑,“龍兒真乖!”說完,一把畫扇打開,她在給她的龍兒扇頭上的汗!
而我分明看見,她輕搖的扇面上,還是與我的扇子上一模一樣的圖案……心灰意冷,天旋地暗。我不忍中轉身離去。
該走了……
往后的十多年,我再也沒有見到蘇小姐和那個畫扇面的老者。
后來,我也搬了家。
直到第十一年后,再次回到長安看花市時,我尋遍了整個街市,也找不到那家畫扇面的店鋪,也曾經拉住印象中那家畫扇面店鋪旁邊的店主打聽,對方對我的問題是一臉驚異:“這里從來就沒有過畫扇面的店鋪???”
也許他看來,我的提問仿佛是前朝舊事,了無印象。
“這里也從沒有姓蘇的員外?。俊?/p>
人生若只如初見。
難道是夢么?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也許真的就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