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文學:正在“編織”的當代新文體

“地球上最后一個人獨自坐在房間里，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這是美國科幻小說家弗里蒂克·布朗創作的號稱史上最牛微型小說。時至今日，這種百字小文在微博大潮推動下“轉型”為一種新型的文體——微博文學。微博文學自它誕生起，其發展之迅猛，影響力之強大，不禁讓人想起孔慶東當年在《文藝爭鳴》上談論博客的一段話：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中國當代文學誕生了一種嶄新的文體——博客。這一重要的文學和文化現象迄今尚未引起文學研究界的重視，仍然處于一種“蠻荒”的草莽狀態，但其旺盛的生命力和獨特的生命構造，使其自可不必借助批評的力量而發展壯大下去。①的確，博客文學沒有借助批評的力量，而憑著所向披靡的文學號召力和頑強的戰斗力，成為中國當代文壇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而迅速崛起。但是，也處于“蠻荒”的草莽狀態的微博文學，來勢比博客文學更猛。不管你身處何地——在家、在單位、在地鐵、在機場還是火車上，只要你愿意，就能借助電腦網絡或手機，用不到140字的容量把吃喝拉撒、社會風景、個人想法搞得聲情并茂，酣暢淋漓，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一旦這樣的微博文學作品發布后，又會迅速引起眾人圍觀和粉絲們的及時回應?！皣薄蔽膶W讓草根們樂此不疲，它的迅猛發展給當代文學創作帶來了新思考和新的革命。

一

微博起源于美國，其開拓者是推特（Twitter），目前用戶已超過1.75億，在全球范圍內影響力與日俱增。2007年，飯否網將微博概念引入中國。2009年8月，新浪網推出新浪微博，從此微博（又稱“圍脖”）蓬勃發展起來，并爆發出巨大的威力。據《2010中國微博年度報告》統計，僅2010年中國微博服務的活躍注冊用戶數從百余萬迅速飆升至6500萬，同比2009年增長了837.5%，創下我國互聯網各類應用增速的最快紀錄。目前，中國的微博用戶已超過2億，而且每天還以幾何數在高速增長。文娛明星、電影導演、時尚達人紛紛行動起來，接踵開設微博，就連多國首腦也織“圍脖”，據美國《華爾街日報》報道，世界上有60多個國家領導人在推特上建立了個人主頁。世界經濟論壇副總監盧夫肯斯注意到，G20成員國中，至少一半以上的首腦在用推特。美俄總統奧巴馬、梅德韋杰夫甚至在推特上互相加了關注，成為彼此的粉絲，各國政要通過微博交流、溝通，微博儼然成了外交時尚?，F在官方有微博，個人有微博；利比亞撤僑民、日本大地震用微博；兩會期間，微博征集民意，微博直播政協會議，微博“曬”提案，甚至打拐打假打小三也用上微博……上到國家元首、政要，下至普通民眾，人人皆“圍脖”。微博內容包羅萬象，談國家大事、生活瑣事，曬心緒、心情，可謂應有盡有。不僅如此，有人又開始用其寫小說、編故事、創作詩歌、編幽默段子。內容形象生動、幽默詼諧，文學味很濃，著名出版人路金波稱之為“圍脖文學形態”。

微博文學作為一種新文體引起人們的關注，歸功于大量草根文學愛好者的積極實踐，更有賴于許多作家的推波助瀾。這些作家既有像鄭淵潔、張賢亮、阿來、余華、麥家等大牌作家，也有如郭敬明、蔣方舟、安意如、天下霸唱、當年明月等新生代作家寫手。在“微時代”，作家們紛紛在微博里安營扎寨，忙得不亦樂乎。作家莫言坦言：不上微博“就是被時代拋棄了”。剛剛發布不久的2010年度作家富豪榜上，除“首富”楊紅櫻外，第二名到第十名都開通了微博，均有數十萬至上百萬的“粉絲”，由此可見微博對作家的吸引力。作家織圍脖，有的宣傳新書，交鋒思想，家長里短；有的直接在微博上創作文學作品。最具有代表性的是黑龍江作家聞華艦在2010年1月29日開始創作的，得到了新浪網大力推薦的微博小說《圍脖時期的愛情》。小說通過連載，在140字以內的篇幅里，講述了“我”與一個明星的愛情故事。小說發表后，立即引起很多人的圍觀和熱議，有人稱之為“史上第一部完全圍脖體小說”。接著被稱之為真正的微博小說的《2020》，由廈門作家連岳在Twitter上進行了連載。據說要連載到2020年。微博小說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引起了學界高度關注及媒體的大力推崇。人民文學出版社主辦的《中華文學選刊》專門召開微博文學座談會，與會的文學界、新聞界和IT界人士對微博文學的定性、特征以及發展進行了探討。2010年10月27日，新浪微博首推中國微小說大賽，評選出多篇微博小說獲獎作品，一時引起眾人的熱議。除微博小說外，還出現大量的其他體裁的微博作品。

好的微博隨筆、微博童話、微博段子甚至微博戲劇。像作家今何在的系列段子《三國那些破事兒》，以三國人物為主體，用戲謔的方式評說當下的社會熱點；像“喜游記”、“雷鋒日記”等經典段子，把段子文化發展到了極致；像“圍脖女王”姚晨以獨白對話的形式，采用譬喻、對比、夸張、影射等修辭技巧，帶有喜劇性的戲劇微博，讓人耳目一新。這些不同類型、不同體裁的微博作品不斷涌現，表明一種文學新文體——微博文學已正式步入大眾的視野，開辟了屬于自己的文學新園地。

二

那么，什么是微博文學呢？借用李存老師的定義：“是借助微型博客為傳播媒介，以傳遞信息，表達情感，交流思想為目的，以140個字符以內為文本樣式，具有俳句體的凝煉傳神、即時化的個性表達、集聚式的實時互動特質的一種新文體”。②它與其他文學樣式相比，具有自身的特性：

1、短小精悍，簡潔明快。當網絡文學受到人們普遍詬病時，微博文學卻以其短小精致受到人們歡迎。由于受到微博網站的平臺限制，微博文學的內容不能超過140字。在這有限的尺幅內既要寫出詩情畫意，又要寫出矛盾沖突，還要編織好一個故事，其微博作品必然短而精。簡明，顯現出微博文學有別于其它文學樣式的特質。不過微博雖短，但它卻像女孩子的裙子，“越短越吸引人”，微博作品雖小，卻也能“以小搏大”。如首屆新浪微博小說大賽獲獎作品：“微博江湖，殺人人殺。他和她青梅竹馬，相約為百姓殺貪官，仗劍天涯。一次刺殺失敗被俘，他竟被招安，無數同仁被殺。她含淚發誓要手刃叛徒，遂色誘貪官納她為妾。十年后，他成平反大將。酒宴上，她起身獻舞，刺中他手臂。他深情地說，你之后，我再無愛。她心軟刃落，他抽刀刺死她，心想，真好騙?！雹坌≌f在短短136字的篇幅里，格局完整，起承轉合充分，立意高遠，結尾不俗，直指人性深處，可謂是一篇以短誘人，“以小搏大”的力作。

2、題材廣泛，詼諧深刻。由于微博用戶的覆蓋面極廣泛，不僅有眾多的草根群眾，還有娛體明星、政界名人、商業大鱷、文壇巨匠等等。在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的微博廣場里，上有耄耋之年的老翁（年齡最大的微博用戶為來自武漢78歲的jrtang168），下有2歲的孩童（年齡最小的微博用戶為來自北京2歲的范雅歌）。不同的學養，迥異的人生，讓微博內容十分廣泛，紛繁復雜。有的對工作不順利發牢騷；有的與大家分享旅游景點的風景；有的編一些離奇的故事。生活中的瑣事，心目中的夢想、企盼，人生的體悟，乃至喜怒哀樂，在這里都找到了宣泄的管道。當人們在閱讀這些微博作品時，時而驚悚，時而哭泣，時而又會忍俊不禁或會心一笑，時而還會被蘊含其中的哲理所折服。

3、個性表達，及時互動。在自我高度覺醒、個性爆棚的年代，流行似乎成為某些有品位的人不屑一談的話題，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才是人們所要達到的效果。微博玩的就是個性，是創意?？纯催@條拜年微博：“‘兔’然之間，已到春節；‘虎’然一下，即成浮云！騎神馬駕浮云，給力一整年！Happy兔year！Me兔，You兔！”。④這是長沙桐梓坡小學的學生武城的拜年圍脖，但卻個性十足，一時引來不少同學“圍觀”，且好評如潮：“‘兔’式英語很帥氣”、“網絡熱詞‘給力、浮云、神馬’與‘糊（虎）涂（兔）’完美結合，真是太有才了?！笨梢姡攤€性十足、富有趣味性的微博發表后，不僅立即會引起很多人，尤其是粉絲的圍觀，更重要的是還會立馬收到“粉絲”的回應，一對一，一對十，甚至可以一對百地及時交流。著名的評論家王干說，微博小說跟微型小說、小小說“在形態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如篇幅短小、語言簡潔、結局出人預料，適合當代人的快餐式閱讀”，但又有“巨大的區別”，這就是作者與讀者間的互動。這種互動是及時性的、立體化的?！耙酝覀冏x到的任何一篇小說都是‘舊作’，而在微博平臺上，用戶看到的也許是10秒鐘前剛剛在一部手機上按鍵按出來的。這樣的‘及時性’它緊扣當下，因而能抓住網友?！雹?/p>

三

微博文學作為一種正在流行的新文體，它的興起和快速發展不是偶然的，和當前日益多元化、崇尚個性張揚、自由平等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它的出現既體現著個人表達解放時代的到來，更標志著真正平民文學的降臨。主要表現為：

1、話語權的民間回歸。在傳統文學創作中，創作主體往往是一些社會分工和角色定位十分明確的專業作家，他們以絕對的統治地位牢牢地把持或壟斷著文學的話語權。“這種對知識話語的壟斷實際上是對一種意識形態的天然占有，可以時刻對社會施加主體精神影響……這樣的主體意識一方面使文學背負載道經國、有益天下的重任，形成文學主體性的審美承擔；另一方面又使得創作主體以‘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扮演精神訓導者的角色，以真理的發現者來壟斷文學話語權?！弊鳛椴莞蛔甯揪蜎]有足夠的權利行使自己的文學話語權。然而，隨著網絡的快速發展，尤其是博客乃至微博的出現，這種狀況得到了徹底改變。那些長期被排除在文學創作之外，“只能別無選擇地聆聽著作家的獨語”的草根一族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進行文學創作。在微博的空間里，文學作品生產的最后一關也被消除，只要你愿意寫，只要你能寫，人人都有自由發出聲音的渠道，人人都可以成為自由意義上的作家。這時候，創作主體的神圣性完全被消解，傳統作家也從至高無上的地位被拉下了神壇，成為蕓蕓眾生中一個普通的“能講故事的人”。他們與眾多草根族一樣自如地回歸真實，展示真我，在一種自由的狂歡中，盡情地張揚著自己的個性。

2、文學的自由回歸平民。文學的本原意義是崇尚精神自由，它源于人類對自由理想的渴望，滿足人類對自由世界的幻想和探索。然而，由于眾所周知的諸多外在原因，文學話語權總是被少數所謂的社會精英牢牢把持，文學長期以來并沒有盡情地釋放出自己的自由本性。直到網絡的出現，文學才從根本上解放了過去文學自由當中的不自由，而微博文學的蓬勃發展真正實現了人們文學自由的夢想。因為，微博文學寫作的本身源于一種內心沖動，和博客文學一樣是一種比較純粹的體驗式寫作。相比傳統的紙質文學，微博文學除了介質不同外，更重要的是其“零門檻”的進入，它使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作家，在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里，敞開心靈，任思想自由馳騁，文章沒有內容限制，質量上也沒有苛求，只需手指與鍵盤的有機配合便可用文字捕捉瞬間的思維跳躍。這種強調感性的社會特質，使越來越多的現代人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平衡和安寧，讓身受種種束縛的人們再一次找尋到了久違的那種人類與生俱來的自由意識和純真立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微博文學讓人充分地釋放自己，展現心靈的自由，回歸真實的自我，讓文學又真正回歸到了本源——情感的自由表露和張揚。

3、“零進入壁壘”的傳播方式。一種新文學要發展必須借助新興的傳播方式，而新興的傳播方式始終伴隨著新的傳播理念和新技術的變化而發展。借助網絡技術號稱“零進入壁壘”傳播方式的微博出現后，文學的傳播主體便逐漸草根化，傳播內容也更加地個人化和感性化，傳播速度愈加快捷和自由，文學作品的受眾面越來越大，受眾層次亦日趨多元化。應該說微博作為一種新的文學傳播載體，它消除了長期以來橫亙在普通民眾面前的“通道壁壘”，使文學從真正意義上貼近了生活也貼近了大眾。從某種意義上說，微博平臺開啟了文學傳播的平民化時代。

四

微博文學的興起受到人們的高度關注，很多短小精致的篇章確實讓人眼睛一亮，所以，有人認為這種表達精練、寓意深刻、詼諧幽默，顯示精短派典范的微博文學一定會“微”力無窮，因為它符合現代社會快節奏的生活方式，將會掀起一場新興文學體裁的革命。但是，也有人不以為然，認為微博文學只不過是網友利用微博這個平臺玩的文字游戲而已，只能用來消遣或娛樂，是“浮云”而非“神馬”，沒有多大文學價值，所謂的微博小說，是炒作的新概念而非新文體。的確，尚處于初始階段和成長期的微博文學，由于眾多作者水平參差不齊，難免菁蕪混雜，不可避免地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曾擔任過微博小說比賽的評論家王干就說過，當前國內微博小說“創造性不夠，故事雷同，題材相似（多為戀愛情節），少有上乘之作”。首屆新浪微博小說大賽，一等獎空缺，也證實這一點。不過我們認為，只要微博文學創作充分發揮“漢語簡短而豐富、含蓄而味長的特點”，在“蒸餾”或“煉油”上下功夫，就一定能精品迭出；只要堅持個性探索，不斷創新，并注重內容的堅實，必將能保持長久的生命力。

希望微博文學這一正在編織的新文體，不是曇花一現，而是真正作為一種網絡新文體，在當代文學的百花園中花開更艷，在當代文學的舞臺上真正體現出其應有的文學價值。

注釋：

①孔慶東:《博客，當代文學的新文體》，《文藝爭鳴》2007年04期。

②“浮云春卷”：http：//t.sina.com.cn/pub/i/zt/

2010weixiaoshuo。

③武城：http://www.sina.com.cn，2011年02月06日，23:39。

④吳越：《微博小說重拾漢語之美，不要“灌水”要“蒸餾”》，《新文化報》2010年8月9日。

⑤歐陽友權：《網絡文學論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55-1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