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不止一次聽祖母聊起五九年。那時候鬧災荒,糧食不夠吃,大家都挖草根,啃樹皮。“榆樹皮都被人扒光了呢!”祖母指著院子外面池塘邊的榆樹說。
聽了祖母的話,我就跑出去摸那棵老榆樹,除了有我用小刀刻出的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外,其他部分都完好無損。我跑回去告訴祖母,榆樹皮好好的,她在說謊。祖母不屑一顧,說樹皮扒了,來年就會長出新的來。我不信。可是,來年的時候,我再看樹皮上我刻的幾個字,都已經不見了。我很傷痛,其實,那幾個字分別有著各自的故事,那是我的記憶。比如說那個“磨”字,就是祖母教我的寫法,“一點一橫長,一撇到南陽,南陽兩棵樹,栽在石頭上”,我一下子就記住了。可惜,這些字隨著榆樹的生長已經了無痕跡,而我的記憶就也無處可尋了。
“別愣著了,快上樹捋榆錢去!”正在我憂愁的當兒,祖母把竹筐遞給我,讓我上樹捋榆錢。榆錢其實只是榆樹的種子,但長得像古代的銅錢,就叫榆錢了。榆錢一簇一簇堆在樹枝上,一捋就是一大把。我爬上樹,不大一會兒,就捋了半筐。拿回家,祖母從筐里捧出一些,用清水洗凈后,拿出些白糖拌了拌,端給我,說:“給,先解解饞!”我也不用筷子,用手抓著,大把大把往嘴里塞。真是甘甜可口啊,甜得我直搖頭。祖母笑了,說:“這孩子,準是餓死鬼托生的。”聽祖母說,我不大點兒的時候,患上了黃疸肝炎,吃飯時端個小瓷碗,吃兩口就飽了,瘦得前心貼后背,肋骨一根根突出來。我又不喜歡吃藥打針,藥吃下去就吐出來,見了打針的就躲起來。祖母弄了些榆錢拌過糖給我吃。因為吃起來甜津津的,我就很喜歡吃。不多久,我的病就好了,吃榆錢的習慣也就保留了下來。
不光是榆錢拌糖,我喜歡吃的還有蒸榆錢飯。把榆錢洗凈,拌上面,放在鍋里蒸。蒸熟的榆錢吃起來柔軟,有肉的味道。榆錢蒸過之后,澆點蒜泥,涼透之后,吃起來更美味。那時候我家里窮,只有過年或者來客的時候才可以吃上肉。春天里,青黃不接的,能吃上榆錢飯,我們就已經很高興了。
一樹的榆錢就這樣被捋完了。不過,春天里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榆錢之后,有槐花,吃來味道很好。有一種被老家人稱為“婆婆樹”的嫩葉,老家人叫“婆婆葉”,吃起來很香。地里還有一種叫“面面條”的野菜,也能蒸著吃。那時候,一到春天,我們就到處跑著挖野菜,捋樹葉。就這樣,一個春天,不用消耗多少白面,日子就這樣過去了。轉眼夏天就來了,時蔬瓜果便下來了。我們的好日子,總是沒有窮盡。
后來,這些長得慢的樹都被砍掉了。村里人種上了長得快的楊樹,幾年時間便能長得半摟粗,轉眼就能賣錢了。婆婆樹在我上中學的時候便消失了。而村里最后一棵榆樹,就是我家院子外面的那棵,也終于被蛀蟲逐漸掏空,過年的時候弟弟把它砍掉劈成材燒了火。那美味的榆錢飯,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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