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美國重返亞洲之通道

ＴＰＰ不僅取消或降低商品的關稅，還將涵蓋安全標準、技術貿易壁壘、動植物衛生檢疫、競爭政策、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爭端解決，以及有關勞工和環境保護的規定，標準之高和覆蓋領域之廣遠遠超過一般自貿區協議。

僅由4個小國家發起的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由于有了美國的強力參與和全力推動而正在快速地膨脹起來。在越來越多的國家加入到TPP談判的豪華陣容之后，奧巴馬政府未來5年出口翻番的目標變得更加清晰，不僅如此，隨著TPP的擴容，存續近20年的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可能遭遇被架空的殘酷結果，美國“重返亞洲”的腳步聲由此變得更加地堅實。

一、牛氣沖天的TPP

TPP由新加坡、新西蘭、智利和文萊在APEC框架內于2005年正式簽署，當時由于四國經濟總量較小，并沒有引起亞太地區的注意力。然而，2008年美國的加入卻隨即引發了滾雪球效應：不僅澳大利亞、秘魯、越南和馬來西亞先后魚貫跟進，而且TPP陡然升級，而在經過過去一年半的9輪談判之后，TPP如今修成階段性正果。在前不久與美國夏威夷檀香山舉行的第19屆APEC首腦會議上，奧巴馬非常得意地宣布，美國已與其它八個亞太國家就TPP大綱達成了一致，并將在2012年與談判各方締結一項正式的TPP協議。與其他區域自由貿易區的安排相比，ＴＰＰ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首先，ＴＰＰ具有明顯的政治代表性。一般自由貿易協定或自由貿易區都是由經濟利益所驅動，但TPP則是出于政治考量的一種自貿設計。從目前看，TPP成員分散在美洲、亞洲和大洋洲等三大洲，相互之間的貿易量雖然不大，但卻分別處于不同的發展階段，既有來自發達國家，又有發展中國家，具有較強的政治代表性。

其次，ＴＰＰ具有高程度的開放性，即亞太地區的國家都可以加入。迄今為止，在所有自貿區協議中，這種安排是獨一無二的。nbsp;

再次，ＴＰＰ具有明確的目標性。按照美國的設計，ＴＰＰ會將早期成員擴大至所有亞太地區的國家，最終目標將涵蓋整個亞太地區的所有國家，成為事實上的亞太自由貿易區(FTAAP)。

最后，ＴＰＰ具有涵蓋廣泛的高標準性，即TPP是一個所謂“面向２１世紀”、“高標準、全面的”自由貿易協議。以往大多數自貿區協議主要限于降低商品關稅，促進服務貿易，很少涉及勞工和環境保護。而ＴＰＰ不僅將規定取消或降低商品的關稅，還將涵蓋安全標準、技術貿易壁壘、動植物衛生檢疫、競爭政策、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爭端解決，以及有關勞工和環境保護的規定，標準之高和覆蓋領域之廣遠遠超過一般自貿區協議。

美國對TPP的殫精竭慮，直接目標就是實現奧巴馬政府確定的“未來5年出口翻番”的目標。然而，實現奧巴馬出口倍增計劃僅僅依靠TPP目前 八個小的國家的力量顯然無濟于事，于是，在與其他8個國家進行著緊鑼密鼓談判的同時，美國還積極施壓推動日本加入。資料顯示，除美國之外目前TPP的八個國家只占美國貿易的5.3％，而且成員國當中沒有一個是美國出口市場的前十名，而在日本加入到了談判陣營后，TPP將為美國打開１１％的出口貿易空間，同時在美國與亞太經濟體之間年貿易額超過1萬億美元的厚實基礎支撐下，伴隨著更多的亞太國家加入TPP，美國未來無疑可以在擁有一半以上世界人口的亞洲市場刨金掘銀。

二、美國“重返亞洲”的通道

客觀地分析，美國重新擎起“重返亞洲”的旗幟，更為重要的是在過去十年美國忙于全球性“反恐”的時候，亞洲地區１０＋1(東盟10國加中國)完全成型，10+3（東盟10國加中國、韓國、日本）風生水起，同時10+6（東盟10國加中國、韓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也躍躍欲試，不僅如此，“東亞經濟共同體”正在積極熱身。而所有這些似乎與美國無緣。于是，在看到了自己可能被亞太市場邊緣化的風險之后，美國迅速將戰略中心轉移到亞洲地區。

必須承認的是，美國完全具有實現上述目的的可能。一方面，美國在亞洲沒有領土要求，它的存在并不會被亞洲許多國家視為帶有惡意，另一方面，除了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這些“鐵桿盟友”為美國搖旗吶喊外，諸如菲律賓、越南、印度等國近年來因為領土主權和經濟利益與日益強大起來的中國多有齟齬，這些國家存在著借用美國“重回亞洲”的力量以達到遏制中國從而維護地區安全秩序的強大訴求。因此，觀察美國現有的TPP談判伙伴不難發現，在選擇以軍事盟友為主要對象的同時，美國更側重同其他與中國有著利益沖突的亞洲國家“套近乎”，以將其盡早納入到TPP的陣營中來，進而完成美國在亞洲的經濟布局。

顯然，TPP帶給了中國又一個全新的挑戰。如果TPP今后成為亞太建立自貿區的現實性選擇，那么今后中美經貿事務的交涉、談判中無疑又多了一個籌碼。按照“一對一”的加入模式，如果將來中國要想加入TPP，必須得接受美國開出的一系列新價碼，屆時，中國可能又得付出類似于十年前加入WTO那樣的不菲代價。另一方面，如果中國選擇不加入TPP，由于中國對美國和其他東亞國家的出口占中國對外出口的一半左右，且美國、日本、韓國和東盟都是中國前十的貿易伙伴，這些國家一旦形成了自由貿易協定，將會形成典型的貿易轉移效應。由于中國與日本和韓國在對美出口上存在明顯競爭關系，中國與東盟國家在對日本和對韓國出口上也存在著明確的競爭，TPP對中國出口的負面沖擊將非常強烈。另外，從政治角度考量，美國勢必會以TPP為抓手強化其與亞洲國家的經濟聯系，從而可能分散東盟、東亞與中國經濟的融合度，而在一個經濟和政治繼續雙軌并存、交集較少的地區結構中，中國則很難順利地將經濟影響力轉化為政治影響力，從而使自身在地區政治事務中的建設性作用受到抑制。正是如此，面對著咄咄逼人的TPP，中國必須及早作出戰略選擇與安排。

對于美國而言，日本加入TPP的談判具有重要的意義。這不僅在于日本可以為美國的出口盡一己之力，更重要的是日本開啟TPP談判后對亞洲國家具有示范作用，至少諸如韓國、菲律賓、越南等都會積極步日本后塵。然而，在是否加入TPP談判問題上，日本政府一直猶豫不決，也正是如此，整個2011年中，奧巴馬不斷地向日本政府施壓和吹風，要求其盡管作出表態。美國的軟硬兼施終于得到了回報。在日前閉幕的第19屆APEC首腦非正式會議上，上任不久的日本首相野田佳彥作出了明確的表態：日本決定開始與TPP的成員進行磋商，并正在考慮加入TPP洽談。

當然，歷來跟在美國后面并從不想吃虧的日本也有自己的經濟算盤。按照野田的表達就是，日本加入TPP談判是要借助亞洲太平洋地區經濟增長提振日本經濟，防止產業空心化。資料顯示，在參與TPP談判的國家當中，美國是日本的第二大貿易伙伴；此外，越南、馬來西亞、智利等國的經濟年增速均超過了5%，由此，加入TPP不僅可以促進日本工業品出口，而且可以進口廉價的商品從而刺激日本國內的消費。據日本政府測算，通過加入TPP可以在10年內使GDP增加0.54%（約合2.7萬億日元)，而考慮到對服務、投資的拉動作用，最終可能會取得更大效果。

但是，野田佳彥的良好期盼卻招來了日本國內各地農民的群起抗議。據日本農水省給出的數字，日本加入TPP將承受高達11.6萬億日元的損失，并使340萬農民失去工作。的確，在關稅、勞動力等問題上，日本農業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大米等農產品的關稅為400%左右，如果完全撤除關稅，當國外的大米涌入日本市場，日本農業恐難以為繼，眾多農民將放棄對稻田的耕作，日本食品安全將岌岌可危。也正是如此，日本此前與其他國家達成的各項經濟合作協定中，總共有大約９４０類產品不在取消關稅范圍內，其中８５０多種為大米、麥、肉類等農畜產品。

不過，野田佳彥在加入TPP談判問題上還有一個說服日本民眾接受TPP的充足理由——通過TPP達到制衡中國和確保日本在亞洲地區安全的目的。的確，對于日本而言，參加TPP談判顯然不單純是一個經濟問題，而是一場重要的政治博弈。顯然，如果政府能夠通過TPP提升日本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并以此牽制中國和消除日本國的安全焦慮，日本民眾的絕大多數還會為TPP鳴鑼開道。而在這方面，美國通過TPP達到“重回亞洲”的目的正好與日本的特殊訴求相吻合。

三、未來還有博弈

按照美國的設想，最晚至2015年TPP談判國要講把關稅降到零，然而，自由貿易協議的談判說到底就是各國之間利益的博弈，ＴＰＰ盡管雄心勃勃，但由于各國國情不同、經濟實力相差懸殊且處于完全不同的發展階段，加之對同一個問題有不同看法和立場，這就注定了談判成員國之間存在大量結構性矛盾，談判必然會面臨一系列艱難的選擇和激烈的斗爭。

首先，漂亮的言辭與現實的利益沖突。是堅持初衷而達成一個真正意義的全新自由貿易協議，還是兼顧各方利益形成一個為各方都能接受的自貿協議，這是擺在各方面前的一個嚴峻的問題。事實上，僅TPP時下的談判９國之間已經有２５個雙邊自由貿易協議。怎樣處理好ＴＰＰ與這些協議的關系就異常復雜。目前，澳大利亞、新加坡、新西蘭等主張用ＴＰＰ取代現存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但美國等國反對“對現存協議重開談判”，傾向于ＴＰＰ與現存的雙邊自由貿易協議同等有效。另外，客觀上判斷，９個成員國之間的貿易自由化和便利化還充滿著許多“例外”。以澳大利亞為例，澳大利亞和美國的自由貿易協議就不包括美國的糖和奶產品；澳大利亞和日本的自由貿易協議談判就因農業問題而擱淺。據悉，這個問題迄今還沒有結論，但若再提到桌面上，彼此之間可能就會錙銖必較。

其次，“高標準”與務實的關系。所謂高標準，就是要解決迄今為止所有自由貿易協議都沒有涉及的“邊界內”問題，如監管、競爭政策、經濟立法基礎建設、市場透明、反貪、金融業改革、標準一致化等等，而在ＴＰＰ現有的２０個章節設置中，只有競爭政策和市場透明兩項列在其中，其他一概沒有。對此美國表示將繼續“完善”，甚至還想將“貨幣匯率管理”、“吸引外資優惠做法”等也要納入ＴＰＰ談判。不難想象，各方圍繞這些敏感性問題的斗爭不會輕描淡寫。

再次，美國的“要求”與各國實際的矛盾。美國在談判伊始就提醒各國，美國國會將不接受任何沒有強有力的勞工和環境措施的ＴＰＰ，而在新加坡、新西蘭、文萊、智利四國原先達成的協議中專門附有有關勞工和環境的諒解備忘錄。無論對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來說這都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有關的條款既不能太嚴格，太嚴了就會超出發展中國家的承受力，但又不能太寬泛，太寬了就不可能是所謂“高質量的”，對美國等發達國家利用ＴＰＰ打開其他國家市場不利。另外，美國的TPP規則是一切向美國看齊，而且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明確表示，21世紀將是美國的太平洋世紀，TPP不但要搞經濟，還要搞價值觀，要用美國的價值觀來統一亞太，不過，其真正要在亞太地區得到普及顯然并非易事。

最后我們需要強調的是，由于ＴＰＰ談判是在沒有“快速通道授權”的情況下進行的，其談判進程必然充滿更多的不確定性。根據“快速通道授權”，美國國會只能通過或者否決總統與其他國家或組織談判達成的貿易協議，不能進行任何修改。如果沒有這一項授權，國會議員可以對相關貿易協議的條款進行任意的增減和修改，這樣下來，TPP就可能演變成國會與白宮之間又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