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苦梨樹下王大爺家的牛發出“哞哞”的聲音。村頭的父母久久沒有離去。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我沒有再回頭,只是雙手合十向天祈禱,祈禱父母身體健康。
當兵三年,一根電話線連接著我與我的家人。電話這頭,我總是把部隊的美好生活講給父母;電話那頭,媽媽總是再三叮囑“在部隊好好干,多學點本事”,末了,媽媽總要補上一句:“如果有時間,就回家看看。”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目光怎么也穿不透大山的郁郁蔥蔥,我怎么會不想家呢?
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程,我終于回到了久違的西北農村老家。村里的沙土路變成了筆直的水泥路,那棵苦梨樹也添了幾分滄桑,樹下還是那頭黃牛,只是當初的小牛變得高大壯實了。爸媽等在門口,看上去老了很多。
“爸、媽,我回來了。”媽媽上前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激動得不得了,父親接過我的行李,一個勁地拍我肩膀。
日近晌午,母親開始張羅做飯。家里的堂屋很小,入伍三年,父母沒有添過一件家具,連擺放的位置也沒有動一下。那里是我牙牙學語時最快樂的課堂,小時候我就是數著媽媽的腳步認識數字的,許多年沒有數這個數了,趁著母親淘米,我又像小時候一樣,隨著母親的腳步默默地數了起來:1、2、3 ……怎么多出了三步?我懷疑是數錯了,于是目光跟著母親的腳步又數了一遍:……7、8、9、10,沒錯,還是十步。我不解,叫住了端盆淘米的母親:“媽,您生病了嗎?”“傻孩子,怎么會生病呢,看你回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那為什么您的步子錯了?您剛才多走了三步。”母親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怎么可能呢?這么多年都沒有錯過,一定是你數錯了,要不咱娘兒倆一塊兒數一遍。”母親用圍裙擦了擦手,認真地從水缸走向灶臺,邊走邊數:1、2 ……此刻,我看到母親的背已不再挺拔,邁起步子也不再穩健有力,白發也多了許多……母親的數步聲打斷了我的凝視“7、8、9、10”,母親的聲音顯得有點不自信。
“一定是那次……”坐在旁邊的父親不經意地嘟囔了半句。母親回過頭瞪了父親一眼。我覺得他們一定有事瞞著我,便追問父親,父親嘆了口氣,拉著我的手:“孩子,你長大了,懂事了,你是個好孩子,這件事不該瞞你。”父親告訴了我“那件事”。
原來,那年年初南方遭遇50年不遇的大冰災,父母聽說我所在的部隊擔負了抗冰救災任務,母親連夜為我趕做了件棉襖,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趕往十幾里外的鎮上,想把棉襖盡快寄走。那天,天黑路滑,加上下了雪,母親不慎滑倒,踝骨骨折,十幾里的山路,母親拖著受傷的腿走了大半天,回來時天已經快黑了。我哽咽著問父親:“為啥不用我寄回來的錢給媽看病啊?”父親說:“你寄回的錢我們都給你存起來了,你媽說要留著給你娶媳婦的。”我泣不成聲,我的心猶如西北老家六月的天空,被漫天黃沙無情地肆虐著……
我知道是母愛壓彎了母親的背,壓短了母親的腳步……
離家那一天,風刮得很厲害,漫天的黃沙嗆得人睜不開眼睛,在我的懇求下,父母沒多送,母親反復叮囑“在部隊好好干,多學點本事”,后面的一句聲音很低:“如果有時間就回家看看。”風沙很大,母親的眼睛卻睜得很大,眼里含著不舍的淚水。“放心吧,媽,我會努力工作的,有時間會回來的。”父親把行李遞給我,也是反復叮囑:“在部隊聽話,別惦記家里。”
北風呼呼,苦梨樹下王大爺家的牛發出“哞哞”的聲音。村頭的父母久久沒有離去。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我沒有再回頭,只是雙手合十向天祈禱,祈禱父母身體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