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后的京城,旗人為了躲避革命軍,紛紛逃往各地,其中不乏皇室貴族。
河北保定的謝家,是當?shù)氐膶崢I(yè)大家。在謝家的八個子女中,老七謝阿冉最得寵。一天,謝阿冉給自己找了一個叫金紫英的女傭人。自從謝阿冉的貼身侍女嫁人后,謝阿冉一直沒有找到中意的傭人,可在看到自賣自身的金紫英后,謝阿冉覺得特順眼,順眼到情愿跟金紫英做姐妹。
謝阿冉把素面布衣的金紫英帶回了家,謝老爺子看也沒有看就允許了,反正謝家產(chǎn)業(yè)大,不在乎家里多個傭人。謝阿冉真的把金紫英當姐姐看待,可傭人身份的金紫英,就得干些傭人的差事,她在謝家出來進去的,就引起了謝老爺子的注意。謝老爺子玳瑁眼鏡后的目光毫不含糊,不止一次對謝阿冉說:“決不能小看了你使喚的金姓傭人,她舉手投足之間都合禮儀典范,不像是小家出身的,我看她更像是有過顯赫家世的。”謝阿冉?jīng)]有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
謝阿冉正在適婚年齡,上門提親的多是門戶相當?shù)娜思摇Vx阿冉每每征求金紫英的意見,金紫英一概不以為然,毫不保留她的看法:“盡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紈绔子弟。”謝阿冉看來看去,也沒什么人合她心意,非要她在這些人中選一個的話,只有那個叫羅佑的富家子還算差強人意。于是,謝阿冉在自家的花園里,第二次跟羅佑見面。見面那天,謝阿冉帶著金紫英,羅佑也帶著一個跟班的。
羅佑看起來聰明體面。那天謝阿冉的興致頗高,悄悄征詢金紫英的看法,金紫英卻問她:“注意跟班的那個人沒有?”謝阿冉搖頭:“那個紫色臉膛的?我就看了一眼。”金紫英肯定地說:“我要是你,就選擇他,而不是什么婆婆媽媽的羅佑。”謝阿冉很意外:“他是個下人啊,面色又紫得像個菲仆。”金紫英嘆說:“紫面人,是屬于金形人帶火相,紫色是火燒之金,是寶色,故有‘金而合火,萬逆而合,其貴非常’的說法。直白地說,他日后必會飛黃騰達遠異常人。”謝阿冉聽得信疑參半:“你還會相人?這聽起來很玄,不過那人身材偉岸眉目含威,確實像是有福基的人。”金紫英擲地有聲:“聽我的沒錯,你嫁給他,日后若與我說的不符,我自抉雙目棄于道上,任人踐踏。”謝阿冉吃驚道:“怎么賭起誓來,你慧眼識英雄,但愿不要誤我終身。”
羅佑還在看謝家養(yǎng)的金魚,金紫英暗暗把羅佑的跟班楊知達叫過一邊,說:“我家小姐對你很有眼緣,讓我過來問問你的想法。”楊知達錯愕地看著金紫英:“你家小姐看上了我?我可是一個窮小子。”金紫英說:“小姐不嫌你出身低微,你回去后找人前來謝家提親。”
楊知達回去后,果真求人上謝家提親,謝老爺子一口回絕,就在媒人尷尬地想離開時,謝阿冉出來跟父親說:“楊知達不會久居人下,我自愿和他結為夫妻。”并要媒人轉(zhuǎn)告楊知達,可隨時接她離開謝家。
媒人回去后,把謝阿冉的話告訴楊知達,楊知達深為感動。不久,楊知達接到好友的邀請,準備投奔直系大軍閥馮國璋的部隊,臨行前偷偷約見謝阿冉,問謝阿冉想不想跟他走,因為他去那邊,可得到一個小軍職,能供養(yǎng)得起謝阿冉。謝阿冉拿不定主意,金紫英說:“這是你改變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千萬不能錯過。”謝阿冉遂下了決心,跟楊知達約下出走時間。
出走那天,謝阿冉攜帶了一些東西,和金紫英溜出家門,在指定地點會見楊知達,楊知達雇了一輛馬車等待已久。謝阿冉問金紫英:“你真的不跟我們一塊兒走?”金紫英說:“你只管隨他去,我另有去處,也不回你家。”謝阿冉不覺心里凄愴:“我和知達相知不深,卻倉促跟他私奔,我父親一定很傷心,如今你也棄我不顧了。”金紫英安慰她:“等你們夫貴婦榮時,你父親就會贊同你的選擇了。”謝阿冉問:“你去哪兒?”金紫英說:“我和城外青蓮庵的老師太投緣,想去那兒清靜一段時間。”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一天,帶發(fā)修行的金紫英,正在青蓮庵打坐,謝阿冉突然從外面進來,抱怨說:“姐姐在這享清福,外面兵荒馬亂的,我跟隨楊知達受盡了居無定所擔驚受怕之苦。”金紫英站起來,高興地拉住謝阿冉的手:“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現(xiàn)在回來看你的父親?”謝阿冉嘆口氣:“我厭倦了不安定的生活,回來就不走了,這也是我父親的意思。”金紫英一怔:“你就要苦盡甘來了,不是想休夫吧?”謝阿冉語含懊悔:“你誤了我三年,楊知達當年屬意的可是你。”金紫英淡然說:“我對他沒意。你不回到楊知達身邊也行,但兩年不能另嫁,我要親手送你一個大富貴。”謝阿冉苦笑:“姐姐真想誤我終身?”金紫英向外就走:“你如果不再等兩年,就會后悔一輩子。”謝阿冉忙問:“你去哪兒?”金紫英說:“我去找楊知達。”說完揚長而去。
在北洋各軍閥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鬧劇中,直系大軍閥馮國璋的勢力主要割據(jù)在長江一帶,投效在馮國璋麾下的楊知達,因作戰(zhàn)勇敢謀略出眾,成了馮的愛將,很快升為湖南督軍。那時,陪伴在楊知達身邊的,是被人稱為楊夫人的金紫英。
十月金秋,保定的謝家,忽然有貴客造訪,正是楊知達和金紫英。謝阿冉驚喜愧悔地出來相見。金紫英笑問謝阿冉:“阿冉可否嫁人?”謝阿冉羞慚難當:“姐姐果真慧眼識人,是我命中無福,原來就該姐姐和知達結為夫妻。”金紫英看看楊知達,楊知達忙說:“阿冉別誤會,我跟紫英有名無實,這兩年多虧她全力支持,我才有今天。當初在我不得志時,是你不嫌棄我跟我私奔,所以今天紫英要我來接你。”謝阿冉還要力辭,金紫英逐一卸下身上金飾,將耳環(huán)、項鏈、戒指等,歸攏到一塊兒,堆放到桌子上:“這都是些累人的物件,我早想扔掉它們了。你們知道我以前的身份嗎?”謝阿冉和楊知達疑惑地看著她。她平靜地說:“我是前清端親王的小女兒,是身份顯赫的多羅格格。五年前,也就是辛亥革命那年,我父親因憤恨懼怕革命軍,帶著一家大小逃離京城,途中被人劫去錢財,家人也多有死傷,我僥幸逃到保定,化名金紫英,為了謀生,只好到你家當傭人。”謝阿冉恍然大悟:“難怪你看起來那么高貴,原來是落難的多羅格格。”金紫英接著說:“命運的大起大落,讓我看明白了富貴如煙云,要不是許諾給你一段富貴,我早遁入空門了。一年前,我已看中一座山中古剎,實在清靜得很,心里喜歡得不行,要去那里修行。祝你們一生平安。”
謝阿冉苦留不住,楊知達早知金紫英的決定,也不多話。金紫英出了謝家,獨自登上候在大門外的馬車,揮手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