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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 鄭州,450001)
鴉片戰爭前后,備受高度中央集權荼毒的國人對美國聯邦制情有獨鐘。但是,鑒于當時人們普遍對聯邦制心懷芥蒂,誤以為聯邦乃分裂之舉動,學者們便將其中國化為“聯省自治”。在20世紀20年代,聯省自治一經提出即受到各界有志之士熱捧,并迅速發展成一種社會政治思潮,進而演變成一場轟轟烈烈的聯省自治運動。在這次運動中,湖南不僅在各省中率先制定《湖南省憲法》,“湖南省憲法,非但是聯省自治運動中,第一個制定成功而被實施的省憲,也是我國破天荒出現第一部被使用的憲法”。[1](201)湖南是當時全國唯一實施了省憲的省,《湖南省憲法》的頒布實施被譽為中國“憲政史上的一段奇跡”,[2](78)它“不僅是中國聯省自治憲法的第一個驕子,而且是聯省自治空氣中唯一的產兒”。[3]然而,《湖南省憲法》僅實施 4年多,便匆匆退出了歷史舞臺。此后,中國進入了長期“有法無天”甚至是“無法無天”的狀態。
雖然湖南省憲運動以失敗告終,但它畢竟是辛亥革命之后探索中國社會出路所做的有益嘗試。面對先賢們留下的這一彌足珍貴的遺產,我們不應漠然而應從中汲取經驗和教訓,因為“盡管我們討論的是昔日的天下,但面向的無疑是未來的世界”。[4](243)
清朝末年,自太平天國運動以后,中央權威式微,以湘軍、淮軍為代表的地方勢力迅速崛起。至戊戌變法之后,中央逐步對地方失控,地方派系則蠢蠢欲動,覬覦最高權力。辛亥革命爆發后,北洋實力人物袁世凱問鼎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但仍未改變國內軍閥割據、政治分崩離析的局面。然而,雪上加霜之事接踵而來,先是1914年1月袁世凱廢止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同年5月推出新的《中華民國約法》;緊接著于1915年2月解散國會,稱帝、恢復君主制。袁世凱的背信棄義、倒行逆施激起了全社會的強烈反對,中國又陷入了軍閥混戰泥潭。
辛亥革命以來,慘烈的現實使得孜孜追求中國社會出路的立憲派、革命黨人不得不開辟“另一條道路”。“他們沒有培植自己的武力,也排斥俄國式的激進革命。在統一無望當中,他們設法依托南北分裂后崛起的一些地方小軍閥,以及地方社會力量,開始了一場以聯邦主義和省憲運動為核心的‘聯省自治’運動——以這樣的方式,延續著他們自清末以來憲政主義的追求。”[5](11)1914年,戴季陶為反袁而著力鼓吹聯邦制時撰文率先提出“聯省”一詞。1920年,直皖戰爭和粵桂戰爭的爆發使得國家再次陷入內戰的泥潭,處于水深火熱狀態中的人民渴望安寧,對美國的聯邦制有著無限的向往。于是,張繼為求國人接受而將聯邦制演繹為“聯省自治”。[6](600)聯省自治之說興起之后,馬上得到一些地方實力派人士的支持。這些游離于南北大軍閥之外的地方小軍閥,為了取得割據的合法性,也為了借重地方社會力量和輿論支持以抵御大軍閥吞并,極力附和聯治理論,從而使該理論得以實踐,成為一場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社會政治運動。[5](12)
1920年6月,章太炎提出了“聯省自治”的新的政治架構:“各省自治為第一步,聯省自治為第二步,聯省政府為第三步。”[7]因此,“國民制憲運動”與聯省自治理論相得益彰。[5](24)1922年5月,全國商會聯合會及全國教育會聯合會聯席會議發起省憲運動,代表14省區的各界以“中華民國八團體國是會議國憲草議委員會”的名義發布“勸告各省速制省憲之通電”,認為惟有各省速制省憲,然后聯合各省完成聯省憲法,“各省有泰山之安,斯全國有磐石之固”。同時發布了由張君勱和章太炎起草的兩部聯省憲法,供國人參考研究。[8](749)可見,聯省自治不是一場簡單的小軍閥割據運動,它還包含著各階層人民追求和平民主、進行自覺自救的一面。似乎可以這樣說,聯省自治運動可視為是一場由立憲派和革命派知識分子引導著的,地方軍閥與社會力量之間相互利用、合作推進的社會政治運動。[5](13)
省憲運動以1922年元月《湖南省憲法》頒布并實施為標志。省憲運動為何發端于湖南,其原因如下:首先,湖南具有獨特的地理位置,為兵家必爭之地。自1917年護法戰爭以來,湖南連年遭受戰火蹂躪且受禍最烈、民不聊生,人民迫切渴望獲得安寧的生存環境。其次,“湘人治湘”理念盛行。“湘人治湘”這一口號可以追溯至1917年護法運動,譚延闿入湘后,各派軍閥勢力相繼退出湖南,湖南一時成為軍閥爭斗的真空地帶;加之直皖戰爭已爆發,粵桂戰爭一觸即發,南北雙方無暇顧及湖南。全體湖南人,幾乎都認為這是“湘人治湘”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9](20)第三,深厚的文化、思想底蘊。自清末梁啟超任湖南時務學堂中文總教習開始,湖南深受梁啟超之影響,開湖湘文化之新風,一時間各種研究會、開明報刊如雨后春筍競相涌現,諸如譚嗣同、黃興、蔡鍔、宋教仁等新派人士輩出。最后,軍閥自保、排除異己之道具。譚延闿迫不及待地籌備省憲法,實具有對外對內雙重作用:對外利用北洋軍閥互相混戰,喘息未寧,無暇過問湘事之際,關起門來另搞一套;對內則利用省憲法鞏固文人政權,以防趙恒惕取而代之。[10](32)
1920年6月,張敬堯被湘軍趕出湖南后,趙恒惕任湘軍總司令,操縱“軍民兩署”協議制定《制定湖南省自治根本法籌備章程》。1921年1月撤銷省政府所組“制憲籌備處”,成立“省自治根本法籌備處”,該“籌備處”隨即擬定了制憲計劃,將制憲分為起草、審查、公決三階段。緊接著,由學者們組成的省憲起草委員會經一個月反復討論草擬出了《湖南省憲法草案》等6個法律草案;由155名士紳組成的憲法審查委員會,歷時近5個月的激烈爭論,將省憲草案等6個法律草案加以審查修正;1921年12月公諸全省人民,由人民投票,最終獲得通過。
1922年1月1日,《湖南省憲法》正式頒布并實施。1922年1月至7月,湖南開始全民直選省議員和各縣議員,8月依憲選舉省長和成立新政府,11月中旬,終于選出而組成新政府。12月,省長率新政府成員向省議會宣誓就職,嶄新的湖南省政府自此成立。此后至1926年,省政府在財政、裁兵、教育、司法獨立諸方面皆有所作為。
《湖南省憲法》在諸多方面值得稱道。首先,它高度重視人權保障。無論在權利主體和內容方面,《湖南省憲法》涵蓋的范圍更廣泛,尤其對政治的保障也更加具體和具操作性:“湖南省憲重視政治參與,尤其強調直接民權,自省長至議員,均必須經過人民‘神圣一票’之認可,真可謂中國有史以來的急進民主政治。”[11](393)其次,賦予省高度的自治權。《湖南省憲法》明確規定了省擁有對省長的人事決定權(第47條、第131條)、高等審判廳具有終審權(第90條)以及省有充分的軍事權力(第 55條)。第三,注重權力制約。《湖南省憲法》賦予省議會極大的權力,規定司法審判不受行政干預,而在監督政府權力方面,有關條文“可謂煞費苦心,他們抓住了政府權力的核心——財政權和人事權,不給政府在這兩方面胡作妄為的機會,試圖以此牽制軍人政府的獨斷專行”。[5](146)第四,開創了中央地方權限劃分的先例,推行聯邦制。《湖南省憲法》參照美國、德國的經驗,采取省事項列舉主義、剩余權力歸中央的做法,將聯邦精神付諸實施。總之,湖南省憲運動“是一次以和平理性的精神追求政治進步的努力,通過比較民主的、合乎法理的程序,創制了一部以民主和法治為核心價值的省憲法”。[5](148)《湖南省憲法》給其他各省制定憲法提供了藍本。受湖南的影響,當時全國不少省份以制定省憲為托詞來對抗北京政府,四川、浙江等省相繼仿效湖南制憲程序和憲草內容制定了本省憲法草案,但都未能付諸實施。
然而,這“聯省自治唯一的產兒”也難逃失敗的噩運。力主武力統一的廣東國民政府,本來就對湖南如鯁在喉,加之曾經“湘粵聯盟”力主自治,湖南即被視為最大障礙。在清剿陳炯明之后,國民政府必然要對湖南有一了斷。后來經過趙、譚、吳之戰,1926年,趙恒惕倚重的唐生智搖身成為北伐軍中路前敵總指揮,挺進長沙。趙恒惕為避湖南再起戰火,無奈向省議會提出辭呈。唐生智隨即就任湖南省代省長,廢除《湖南省憲法》,湖南立憲自治運動夭折。接著,各縣初級法院、縣議會和省議會被撤銷。自此,湖南完全籠罩于國民黨一黨專政陰云之下,省憲與聯省自治運動卸下帷幕并日漸淡出人們的記憶。
對于湖南這場省憲運動,有人評價道:“湖南在省憲運動中不但成功制作憲法,而且使憲法條文進入實際操作程序,比如進行大規模民主選舉,建立憲政化政府組織結構等等……誠然,軍人與紳士結合的政權遠非民主政權,湖南的立憲政府也遠非在憲政軌道上運行,但這并不表明曾經的這場運動完全沒有意義……無論如何,這是一場省級規模的民主試驗,它第一次用比較民主的程序創制了省憲法;第一次舉行大規模民主選舉;第一次將行政機關置于民意機構的嚴密看管之下。諸如此類的創舉盡管伴隨著太多不如意,卻表明了向傳統政治徹底告別的決心。”[5](346?347)
20世紀初期的聯省自治運動,可以說是中國在20世紀最有價值的政治嘗試之一。因為它將憲政、共和、聯邦主義的制度進行了整合,為醫治中國大一統的專制極權主義提供了藥方。[12](43)湖南省憲運動無疑做出了有益的探索,為日后民主政治實踐開啟了大門,迎來了曙光,埋下了自由的種子。然而,湖南省憲運動以失敗而告終。湖南省憲運動雖然失敗了,但它是辛亥革命后各革命階級探討中國社會出路的重要舉措。
從政治發展的視野來看,有缺陷的制度設計在憲政試驗中出現,不僅非常正常,而且可以為后來的制度變革提供歷史經驗教訓。所以,有人在論及省憲運動的影響時認為:“中國每受一次沖擊,則更為接近民主的正途。”[11](411)然而,殘酷現實卻是,中國離民主漸行漸遠。當事人李劍農(曾參與《湖南省憲法草案》的制定并任當時的湖南省務院長)曾感慨:“湖南在施行省憲的兩三年內,所謂省憲也僅僅具有一種形式,于湖南政治的實際未曾發生若何良果。”[13](421)20世紀那段省憲和聯省自治運動反倒成了令人難忘的歷史花絮,回顧這段往事,我們嗟嘆有余。
實際上,失敗并不可怕,因為機遇與成功從不眷顧守株待兔之人,可怕的是我們屢遭挫敗,卻不從中汲取教訓、總結經驗而逐步理智、成熟。民初自治運動提供了全民參與的絕佳機會,然而人們并沒有以此為契機保持參與的熱情與執著。參與才是政治民主的開始,屢敗屢戰縱然值得贊賞,然而更加令人敬佩的是“人絕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民初自治運動以來,我們屢屢在同一個地方跌倒,難道不值得深思?湖南省憲運動出現的諸多問題引人深思,亟需引以為戒。
首先,縱觀省憲運動乃至其后的中國歷史,工具主義和政治功利主義始終占據著主導地位。湖南自治實為軍紳共治,雖然有軍紳相互制約的憲政萌芽,但是軍紳力量懸殊,加之民眾無參政之基本素質,尚不知何謂政治,紳士無法利用民眾抗衡軍閥,最終淪為軍閥專權。因此,自治對底層民眾的境況無任何改變,甚至有惡化。于是乎,民眾的不滿在烏托邦式的革命動員下瞬間激發起來以革命來自救,省憲與自治必然行將就木。在不斷失敗中,人們逐漸感到軍閥的所謂省憲“不過借吾民名義,為少數人鞏固地盤,擴張權勢之工具”。①1927年3月,湖南革命政府以“湖南平民教育為不革命團體,為資產階級緩沖機關”為由,將其取締,同時關閉了全省各地平民教育團體和各種平民學校。[14](501?503)湖南省憲僅存的遺產被徹底滌蕩。
其次,低下的國民素質令任何政治變革望而卻步。“民主政治的成功在乎國民具有民主政治的修養,這并不是什么玄妙新奇的理論,而是無可否認的必然事實。”[15](60)然而,“各國民治的運動,即把政權從少數人手里移到多數人手里的運動,其原因大概一部分出于實際痛苦的壓迫,一部分則出于抽象主義的鼓吹”。[16](41)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關注憲政價值目標。“真正的困難就在于此。有人說,要使一個民族宜于自由政府,需要著知識、經驗和智慧。這話固然不錯。但是一種比缺乏知識更嚴重的弊病,就是民眾自身根本不希望自治。人民愿意讓俄皇一類的政府被人推翻者,這是因為他們痛恨他的壓迫或藐視他的無能之敵,但是不能說他們愿意自己來統治自己。大概人民所希望的不是統治自身,而是在于能夠有良好的統治者”。[17](494)這即是中國國民劣根性所在,這也是為何“清官情結”至今揮之不去的原由:大多數國人從來不愿從自身做起,而是寄希望于他人。而極其少數人則朝思暮想著成為“救民于水火中的有道明君”。在湖南省憲運動中表現出來的民眾的不良習慣,比如冷漠、渙散、偏私,由此引發的混亂等,也可以警示后人,在一個社會條件未準備成熟的地方移植新的政治制度可能面臨的困難與風險。[5](348)
再次,強烈的暴力革命極易使任何改良成為泡影。自治是清末以降所倡導的共和的必然結果,所謂共和實就是每一個公民都有權利參與公共事務。然而,湘軍總司令心中的自治,與學界、商界乃至一般老百姓心目中的自治,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這完全由“在朝”與“在野”地位所決定,在朝者除了謀長治久安、不讓外人插手的目的,還包藏著保個人權位的私心;而在野者欲得到參政議政的發言權,即獲得一定的民主權力,才是他們最為急迫的訴求。所以,自治遲早要與官治激烈對抗,最終必然以暴力相向。1923年8月下旬,湖南學生界發表宣言指出:“我們不要夢想在軍閥專制之下,可以得到自治的實效,我們更不要夢想一部省憲,就可以給予人民自由,因為自由的獲得,是要革命的鮮血,不是呆板的文字。……湖南自治的結果,只是趙恒惕的專政,金錢選舉,賄賂公行,非法抵借,殺死黃龐,解散外交后援會,捕拿學生,以媚日人,投降吳佩孚。這些事實,已證明省憲和自治,都是欺騙我們的。”宣言說:“中國人民要想不受外國與軍閥的宰割,實現民主政治,建設獨立國家,除開用民眾的勢力,繼續不斷的革命,別無途徑。”宣言最后指出:只有“民主革命能使人民得到自由與幸福”,呼吁“打倒封建軍閥,繼續民主革命”。②可嘆的是,當革命成為社會共識的時候,這帶來的往往是一種災難——一個民族,如果學不會適當地妥協和有風度地對抗,那它只能在專制中沉淪。[18](序)湖南省憲運動后中國社會的慘淡歷史,無疑是一絕佳的印證。
最后,社會變革應順勢力導,任何強力推進必然適得其反。“政治制度,必然得自根自生。縱使有些可以從國外移植來,也必然先與其本國傳統,有一番融和媾通,才能真正發生相當的作用。否則無生命的政治,無配合的制度,決然無法長成”。[19](序)因此,不顧文化傳統及民眾觀念的制度變革,其前景注定是暗淡的。1921年2月,陳炯明接受美國記者喬柏氏(Rodney Gilbert)采訪,他在解釋廣東推進“聯省自治”時說:中國人民從來沒有組織團體,以表達其“集體意志”(Collective will)的經驗,但是他們很習慣于鄉村的自治。中國覓求民主,必須從鄉村的自治傳統演進而成。我們必須采用“由下而上”的辦法,再不能采用“由上而下”的辦法,因為許多年來,中國已曾試用多次“由上而下”的辦法,而每次終于遭到失敗。③
羅隆基曾說:“民元至民十六那段中國憲政歷史,那固然是憲政的失敗,但那卻是國家實施憲政必經的歷程,倘以那段憲政過程之波折,即斷定現正在中國永無成功可能,那是缺乏歷史的眼光。”[20]盡管往事不堪回首,但后人亟需深刻反思,清末以降諸位先賢們孜孜以求的憲政以及由此而緣起的自治何以可能?
憲政發端于西方并長盛不衰。然而綜觀20世紀以降的歷史,非西方國家紛紛效仿西方國家借憲政來富國、強兵,但為何總是事與愿違,多以失敗告終?我們不禁追問:憲政究竟是制度、習慣還是理想?
憲政是人類經驗和智慧的結晶。然而,人們對它的理解卻偏重于形似,未能著重于神隨。縱觀近代西方憲政史,可以看出,近代西方憲法在功能上起源于保障個人自由權利的需要,在結構上發端于多元化政治與社會勢力相互之間的對抗與妥協。換言之,憲法以及憲政,是社會多元的制度結晶,是通過不同社會勢力相互之間的政治對抗與階級妥協為基礎而產生,并作為一種利益衡平機制而存在的。[20](124)民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學家張佛泉在 1937年時就指出:“我們三十年所以不能行憲政,大部分原因在于國人對憲政的誤解,在于把憲政看作了一個高不可攀的理想。……民治憲政不是一個‘懸在人民生活以外的空鵠的’,只是個‘活的生活過程’。”[21](765)胡適先生也從三個方面闡釋憲政:“第一,憲政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理想,是可以學得到的一種政治生活習慣。這種有共同遵守的政治生活就是憲政,其中并沒有多大玄妙,就如同下象棋的人必須遵守‘馬走日字,象走田字’一樣。……第二,憲政可以隨時隨地開始,但必須從幼稚園下手,逐漸升學上去。憲政是一種政治生活習慣,唯一的方法就是參加這種生活。……第三,現在需要的憲法是一種易知易行而且字字句句都就可行的憲法。憲政的意義是共同遵守的政治:憲政就是守法的政治。”[22](770?771)
任何成功的制度變革必須依賴于厚重的文化積淀:“是時間把這種信仰和思想的碎屑堆積如山,從而使某個時代能產生出它的觀念。這些觀念的出現并不是想置骰子一樣全憑運氣,它們都深深根植于漫長的過去。當它們開花結果時,是時間為它們做好了準備。”[23](98)憲政同樣蘊含著豐厚的文化底蘊,它發端于西方特有的文化傳統,它著眼于未來的社會改造,它是將人民主權、民主、法治、人權等理念內化為人們的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和方式,以和諧的方式替代睚眥必報式的復仇和徹底清算式的革命促成社會變革。憲政是一種與暴力革命相對應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它源于私人領域而奉行于公共領域。憲政的文化內涵是寬容(tolerance)、妥協(compromise)、誠信(bona fides)與合作(cooperation),它強調的是人類的理性自治。正是由于在私人生活中秉持寬容、妥協、誠信與合作的精神,人類才能逐步認識到在公共政治領域踐行它們的重要性,才能真正摒棄暴力實施憲政。
憲政滋生于西方那種特有的寬容、妥協、誠信和合作的文化傳統,而這恰是中國的文化傳統所缺乏的品質。于是,對西方憲政制度采取直截了當的“拿來主義”態度或是據自己的傳統文化而對西方憲政任意地裁剪或貶斥,最終沒有帶來啟蒙者和改良者以及革命者所共同期盼的憲政制度并走上富強之路。
我們不能把憲政這種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理想化,甚至將其作為抽象的名詞而偶像化,盲目地崇拜。20世紀非西方國家紛紛效法西方國家進行憲政建設,然而它們從一開始就誤讀了憲政。這種誤讀的后果是致命的,因為,類似于憲政這樣一個政治概念若不能確有所指,那么它對政治文化的傳播就不僅無益,反而可能帶來負面影響。“錯誤的民主觀導致民主的錯誤”,[25](3)錯誤的憲政概念必然導致憲政實踐的失敗。
憲政是人類理性自治的生活態度和方式,一旦沒有理性包容精神,所謂的憲政、民主都只是獨裁之道具。唯此,推動真正憲政的困難在于:它無法提供激情的訴求、缺乏“畢其功于一役”的精神號召、沒有戰斗語言所鼓動的高亢情緒、也沒有絕對道德包裝所散發的誘惑;相反,由于強調理性,提倡寬容、妥協、誠信與合作,真正的憲政往往被誤解為怯弱與逃避。
憲政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或生活習慣,在于持之以恒地于日常瑣碎事務中貫徹寬容、妥協、誠信與合作的品質,因為“民治制度的本身便是一種教育”。“人民參政并不須多大的專門知識,他們需要的是參政經驗。民治主義的根本觀念是承認普通民眾的常識是根本可信任的。”[26](536)“故民治政治制度本身便是最好的政治訓練。這便是‘行之則愈知之’;‘越行越知,越知越行之’。”[26](537)由此可見,憲政倡導的是大眾民主、主張通過廣泛的民主參與來踐行憲政這種全新的生活方式,憲政不認可政治生活由精英們來左右。
縱觀近代中國,憲政所倡導的基本品質在湖南省憲運動中絕無僅有地初現端倪。聯治運動進行之時,曾有人指出,省憲自治是打不倒軍閥的,但是它試圖發展社會力量,培養人民政治能力的精神,“是順的,不是逆的”。[27]湖南省憲經修訂后,平民政治淡出,原來省憲中各種有關直接選舉以及全民總投票的條款,都被更改或被附加條件,被認為是倒退。“但從民主發展的歷史長河來看,民主的進步與成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是一個從不成熟到成熟,從較小的范圍擴展到較寬,再擴展到全民參與的過程。從當時湖南的社會現實以及業已試驗過的有名無實的直接民主來看,此次條文上的倒退也可以理解為務實的傾向。”[5](288)實際上,這種務實正是憲政妥協精神之體現。然而,這種艱難的嘗試卻被北伐革命的統一戰爭所扼殺,并被其后的狂熱的暴力革命思潮與行動滌蕩殆盡。
傳承久遠、底蘊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崇尚暴力、精于權謀,社會形成了一種拒斥憲政文明的天然屏障。因此,自百日維新近代中國憲政移植的序幕開啟的那一刻起,憲政注定要成為王朝更迭的道具,注定要在特定的歷史時刻退出歷史舞臺,聯省自治和省憲運動必然以失敗告終,留給世人的僅僅是無奈和哀嘆。
聯省自治和省憲運動是中國憲政歷程的一段插曲。中國百年艱辛的憲政探索歷程可看成是一場制度和文化的傳播與移植。因此,憲政過程本身一直充斥著文化沖突。憲政在中國的夭折,根本上是中華文化對西方先進的憲政制度“水土不服”所致。中國由于缺乏這些傳統,僅僅看到憲政所帶來的富強與繁榮之耀眼外表,在政治功利主義驅使下,憲政在實踐中被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扭曲、異化,最終只能是“淮橘為枳”。憲政運動雖歷時百余年,而在實踐中卻至今未形成有效的規則和程序對社會生活進行真正有意義的規制。
早在19世紀20、30年代,梁啟超、胡適等人便開始從文化角度洞悉憲政的內涵。然而,其后鮮有人沿著他們指引的方向深入探究,滿腹經綸、坐而論道式的空談充斥朝野。更可悲的是,至今我們依然彷徨,無法將憲政理解為一種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依然將其看成是高不可攀的理想。于是,我們不斷地企圖通過向西方截取這些概念來解決與之毫不相關的中國問題,“憲法”“憲政”“民主”“平等”“自由”“人權”等概念雖然有了,但其內涵始終未為人認知,最終這些概念難逃淪為虛幻概念的慘淡結局。五四以來的思想啟蒙,只能停留在口號式的宣傳而無以面對蒼白的現實。
湖南省憲運動表明,在風起云涌的政治運動中,未能逐步培育出合格的公民,更未能體悟憲政的真諦,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期間雖然進行了啟蒙,但是這種啟蒙依舊是舊瓶新裝,從一開始即背離了憲政的精神。因此,縱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革命”一呼百應,結果卻只能是“播下的是龍種,收獲的卻是跳蚤”。
憲政隱含于我們的日常生活、隱含于我們的一言一行中,只有充分領略憲政的寬容、妥協與合作的內涵,中國憲政才能跳出泥潭。在當代中國構建新的憲政秩序的過程中,思想的啟蒙以及制度重構仍然是十分重要的,這是一項艱苦卓絕的工作。“現代化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歷史過程,現代西方國家的現代化進程已充分證明,如果沒有一個穩定和諧的內部秩序,任何浮躁的空喊都無濟于事。社會秩序的建立與穩定并不單單是政府的責任,全體社會成員不僅應建立起社會的共識,而且要有一個為民族根本利益而自我犧牲的勇氣。當民族利益需要的時候,社會成員不是信奉‘自陳好惡’‘自崇自信’的自我中心主義,而是確立一種為民族利益犧牲個人的獻身精神,將個人的作用納入秩序的軌道。”[28](136)而且“需要民族成員有一種契而不舍的韌性,一代一代地進行下去”。[28](154)
注釋:
① 民國日報, 1922?03?30.
② 民國日報, 1923?08?23.
③ 1921年2月18日美國上海總領事向美京報告之附件。轉引自陳定炎:《戊戌變法與聯省自治》,載《1998年8月北京大學戊戌維新一百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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