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語言的文化特點及翻譯對策＊

孫俊芳

(河南中醫學院外語學院，鄭州 450046)

語言的翻譯，不僅是兩種語言的轉換活動，更是兩種文化的交流、互動與移植。因此在中醫翻譯中，應盡可能體現中醫所蘊涵的文化，減少翻譯過程中的文化缺失。中醫既是一門科學技術，又關涉哲學與社會，是經驗、科學、人文精神三位一體的融合物，其語言自然帶有濃厚的文化色彩。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

1 中醫語言的文學性及人文性

中醫學是以生物學為基礎、與理化數學交融、與人文哲學相滲透的學科。與其他自然科學語言相比，其文學性和人文性的特點尤為突出。中醫語言采用多種表達方式，敘述和描寫并重，運用形象的語言、精巧的結構、豐富的修辭，并采用各種文學藝術手法對中醫的概念和理論加以表述，使其既有深刻的理性思考，又有深厚的情感魅力，中國傳統文味很濃，這給中醫語言的翻譯增加了難度。

1.1 豐富的修辭手法及其翻譯

中醫用語尤其是中醫典籍富含修辭手法，如比喻、排比、取類比象、互文等文學色彩濃郁。這些手法將深奧抽象的中醫術語變得具體化、形象化，從而便于理解和掌握。翻譯時應盡可能按照忠實的原則，將原文中的神韻在譯文中體現出來。有的修辭手法如“心為君主之官”(The heart is the monarch organ)不妨以比喻譯出，保留其形象性的特色。再如中醫中的督脈被稱為“陽脈之海”(the sea of the yang meridians)，腦為元神之府(The brain is the house of original spirit)均可譯出。而有的修辭手法，尤其是體現形式美的手法卻不宜譯出，或很難譯出。翻譯時只能采取妥協的辦法，“薄文重醫”，“得意”而“忘形”，只保留其內在含義了，如對互文的翻譯。

互文是參互見義的修辭手法。唐·賈公彥《儀禮注疏》云:“凡言‘互文’者，是二物各舉一邊而省文，故曰“互文”[1]。互文翻譯時可采用“概括整合法”，即先補充上下文中互相省略的詞語，再對語義進行概括整合，刪除多余信息以使譯文簡潔凝練，保持原文言簡意賅的行文風格。如“五藏有俞，六府有和(《素問·痹論》)”。釋義:五臟有俞和，六腑亦有俞和。譯例:The Five Zang-Organs have their Acupoints(on the back)and the Six Fu-organs have their He-Sea(Acupoints in the lower part of the body)[2]。

1.2 中醫典籍中的韻文及其翻譯

除修辭手法外，中醫典籍在敘述和闡發理論時，常常融合進韻律和諧的韻文，在遣詞造句中有如文學作品節律美的追求。同時結構平穩，給人以均衡的形式美感。在《素問》、《靈樞》諸篇中，大多可找到壓韻的句子或段落，正如明末·馮舒在《詩紀匡謬》所說:“《素問》一書，通篇有韻。”

但是也正是中醫語言對節律美的追求，有時候導致文中出現冗余信息，如“反順為逆，是謂內格”中“反順為”三字，就是冗余信息，翻譯時完全可以不理會。逐字翻譯反而會給人以畫蛇添足之感，甚至讓人將“內格”誤解為一個過程。因此全句不妨譯為:The violation of the yinyang principles can cause internal disharmony[3]。

大多中醫術語句式工整、言簡意賅，“其文簡，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在翻譯中也要盡可能地把這種語言美體現出來，如“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志”譯為:the heart storing spirit，the lung storing superior soul，the liver storing inferior soul，the spleen storing memory and the kidney storing conception[4]。另外“陽中之陽”、“陰中之陰”以前多 譯 作 acomponentpartofyin within yin，a component part of yang within yang。現在這一譯法已逐步得到了簡化，刪除了其中的解釋性詞語，將之譯為:yin within yin，yang within yang。同樣，“陽中之陰”、“陰中之陽”譯作:yin within yang，yang within yin[5]。

2 中醫語言的抽象性及模糊性

中醫術語總體來說比較抽象而且模糊，給人以深奧晦澀之感，所以在翻譯中首先要字斟句酌，力求從整體上準確辨義，再進行翻譯，和翻譯現代文相比多了一次解碼和編碼的過程。

2.1 歧義詞的理解及翻譯

從某種意義上說，中醫英譯理解比表達更重要。如上文提到的“內格”概念，有的書中將之譯為“interior rejection”。然而“內格”的概念在中醫界雖尚存歧義，但其基本意思是逆陰陽以后的反常狀態，陰陽失調是肯定的。明代醫學家張景岳如此解釋:“內格者，逆天也。”即因違背四時陰陽的自然規律而產生的一種不適應，使得臟腑功能失調，所以將“內格”一詞譯為“internal disharmony”更準確。

2.2 一詞多義及其翻譯

中醫詞匯的另一特點就是同一音或同一詞可具有不同的意義，從而使其語義呈現靈活多變的特點。翻譯時要正確理解這些靈活多變的詞語特點，以靈活多變的手法加以處理。

“虛”字是中醫學中應用很廣泛的一個概念，在不同的上下文中有不同的含義，指臟腑的“虛”時可用 asthenia，如“脾虛”可譯為“asthenia of the spleen”;而“脾虛水泛”則指脾臟運化水濕的功能障礙而引起的水腫，應譯為“hypofunction of the spleen”。在不同的情況中還可以將之譯為以下對應 語:deficiency，insufficiency，weakness，debility等。

再如中醫的“痰”可譯為“sputum”。但是中醫的“痰”也指一種致病源，命曰“無形之痰”，可譯為“phlegm”。所以在翻譯時一定要關注語境，仔細體會，認真把握不同上下文中術語的不同含義再做相應的翻譯。

中醫里的“精”字是一個含意比較豐富的概念。在“腎藏精”中，“精”指的是“精氣”，所以譯為essence。但在“精傷則骨酸瘺厥，精時自下”中，“精”卻另有所指。根據中醫“腎主骨”的理論，“精傷”之“精”當指“kidney essence”，而“精時自下”之“精”顯然指的是“精液”(semen)。而在“脈理精微，其體難辨”中，“精”則指的是“精深”(abstruse or profound)。“神”是精神、意識、思維等一切生命活動的總的體現，一般譯作 spirit，mind，vitality等。有時需要根據不同的意境而采用不同的譯法。如在“精、氣、神”三寶中，“神”就可譯作 spirit;在“安神”中，“神”則可譯作 mind，所以“安神”可譯為tranquilizing the mind;如指人的精神狀態也可譯為vitality[5]。

3 中醫語言的歷史性及委婉性

3.1 歷史性特點及其翻譯

由于中醫藥學成形于古代，具有一定的歷史性，名詞術語多為古代漢語，由于古今詞義的演變較大，翻譯時要力求從歷史語言學的角度對其文本進行理解和闡釋，切忌望文生義，如“標本兼治”中的“標本”不能譯為“sample”。《素問·上古天真論》中，“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謂之虛邪賊風”[6]，此處的“賊風”也不可武斷地譯為“thief wind”，而需要領會原語中的意義，譯為“致病因素”(pathogenic factors)。

即使是現代的中醫術語，也具有明顯的古漢語特點，有很多工整的四字詞語，翻譯時首先要明白前后兩部分的關系。如“陰靜陽躁”和“健脾益氣”是并列關系，分別譯為:“yin tranquility and yang restlessness” 和 “strengthening the spleen and replenishing qi”;“陰虛陽亢”、“補肺止咳”和“滋陰潛陽”則屬因果關系，分別譯為“hyperactivity of yang due to yin deficiency”、“tonifying the lung to relieve cough”和“nourishing yin to suppress hyper active yang”更貼切些。

3.2 委婉用語及其翻譯

中醫還有很多委婉用語，單單涉及性方面的委婉語就有多種。翻譯時考慮到目標語讀者的承受能力，應當根據特定的上下文將其意思翻譯清楚，否則會引起誤解。如“生于陰者，得之飲食起居，陰陽喜怒”中的“陰陽”和“陰陽過度”中的“陰陽”都不能想當然地譯為yin and yang。《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房屋、金刃、蟲獸所傷”[7]中的“房屋”也是“性交”的委婉語，可將之譯為 sexual overindulgence。另外如《金匱要略·嘔吐噦下利病脈證治》:“視其前后”[7]前，小便;后，大便。《素問·至真要大論》:“隱曲不利。[8]”隱曲指房事，這些委婉語只要正確理解譯出其義即可。

4 中醫語言的哲學思辨性

中醫學理論體系是在中國傳統文化觀念、思維方式作用下形成的，它從哲學的角度去探索人生、探索生命，將天道、地道、人道完美地結合成一體。

如中醫理論中的天人觀:“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于人。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8](《素問·寶命全形論》);“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8](《靈樞·歲露論》)。形神觀:“形者神之體，神者形之用;無神則形不可活，無形則神無以生”(《類經》)。恒動觀:“天主生物，故恒于動;人有此生，亦恒于動”(《格致余論·相火論》)。

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佛家文化、術數文化等都對中醫文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這一影響必然在語言這一載體中體現出來。一些獨特的、哲理性較強的語句乃中醫經典之精華，翻譯時既要實事求是地去除某些文學性夸張成分，又要挖掘探求某些詞句暗示的哲理，將話語結構中蘊涵的各種信息分析出來并把它們貼切地綜合在另一種語言的話語結構中，使之達到語際等值傳遞的目的。

近年來，隨著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逐漸深入，西方人對中醫的理解也愈來愈不再停留在表面。而傾向于開始接受中醫的歷史，并在中國哲學和歷史背景下理解和運用中醫學。因此翻譯時原文的哲學意蘊要力圖原汁原味地表現出來，讓西方人在了解中醫文化的同時，從更深的層面欣賞中醫文化的魅力。試看幾例:

“從陰引陽，從陽引陰;以右治左，以左治右”:“drawing yin from yang and drawing yang from yin;treating the right for curing disease on the left，treating the left for curing disease on the right”，“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needling the acupoints on the lower part of the body for the treatment of the disease on the upper part，and needling the acupoints on the upper part of the body for the treatment of the disease on the lower part。[5]”

5 結語

在了解中醫語言的文化特點之后不難看出，中醫文化的對外譯介進程必然要經歷一個由表及里、由膚淺到深刻、由傳義到傳神的過程。我們既要繼承中醫的理論、方法，又要將之傳播出去，通過更加貼切的翻譯推進其走向世界的進程。從這個意義上講，中醫英語翻譯是雙重的跨文化、跨語言的過程，先是由古及今再由中及西。因此，中醫翻譯切忌浮躁，需認真體味中醫語言的文化特色，將之放在歷史的、哲學的、文化的大背景下進行理解，領會原文的淵源、內涵和蘊藏的哲理，既要強調概念信息轉化的準確性，又要重視其所包含的文化意義，在翻譯的得失之間尋求最佳平衡點，才能讓目的語讀者在更加廣闊的中國文化背景下解讀中醫語言，把翻譯過程中出現的概念虧損和文化虧損減少到最低限度。

[1]班兆賢.《黃帝內經》修辭研究[M].北京:中醫古籍出版社，2009:263.

[2]李照國.黃帝內經素問[M].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公司，2005:73.

[3]肖平.醫古文英譯探討[J].浙江中醫雜志，2001，3:126.

[4]吳昌國，朱忠寶.中醫基礎理論(英漢對照)[M].上海: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社，2002:84.

[5]李照國，張慶榮.中醫英語[M].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2009:14-15.54.84.

[6]王洪圖.內經選讀[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9:128.

[7]李克光.金匱要略講義[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85:10;200.

[8]王洪圖.內經[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0:673.560.821.

注:文中的英譯文除特別注明出處的例子外，均取自李照國，張慶榮的《中醫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