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和”文化傳統中的職業精神

周 佳

(昆明醫科大學，云南 昆明 650031，kmmczj@163.com)

北京協和醫學院(原中國協和醫科大學，以下簡稱“協和”)誕生于中國社會大動蕩時期，歷經九十年風雨，推進了西醫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開創了中國高等醫學教育新時代。“協和”的出現來自民眾對現代醫學的需求，成功得益于辦學、辦醫的高標準，其崇高的職業精神源于“一顆人文心和一副科學腦”的理念。毫無疑問，“協和”是中國現代醫學界的一個標桿，也是世界醫學史上的一朵奇葩。具有協和特點的職業精神，支撐著協和培養了一大批醫學精英，同時也為社會提供了高水準的醫療服務。這種職業精神，不為時代變遷、歷史滄桑所左右，像一座濟世救人的豐碑，始終矗立于廣大人民群眾的心中。職業精神所包含的職業理想、職業態度、職業技能、職業良心、職業責任、職業紀律和職業作風等，都能在“協和”人閃光的言行中得到印證。

1 職業理想:行醫是一種藝術而非交易，是一種使命而非行業。在這個使命當中，用心要如同用腦[1]152

這是美國醫學教育家奧斯勒對醫學史上一個古老命題的通俗詮釋，它完整準確地回答了醫學是什么這個既高深又淺顯的醫學本質問題。醫學是科學、是技術、是藝術、是人學已成為不爭的共識，從醫學人本主義視角分析，醫學的目的是預防疾病、維護健康，而不僅僅是治療疾病、消除死亡。[2]從醫學的自然科學屬性來看，雖然也能夠從某一方面反映醫學這門學科的性質，然而，作為醫學職業精神，必須從哲學的高度加以概括，才能更好地闡釋這種職業的真諦。正如一位老醫學家所說，醫學所從事的是一個崇高的職業，是一個最能體現愛心的職業。[3]古今中外著名的醫者探究醫學目的時不乏深邃的思考，因為認識醫學目的是樹立醫學職業理想進而培養醫學職業精神的邏輯起點。

職業理想決定從業態度、技能水平、行為方式和效果，協和職業精神首要的內容是職業理想。眾所周知，任何一種職業的理想都要以社會價值為核心，最終達到個人價值和社會價值相統一。醫生作為一種特殊的職業，它的職業理想與社會價值的聯系理應更加緊密，因為醫學的對象是生命。當下，由于諸多主客觀原因，有些醫務人員的價值觀出現錯位，職業理想發生異化;一些醫院存在逐利現象，用市場機制法則經營醫院，致使醫學職業理想和社會價值嚴重脫節。希波克拉底誓言中的一段話是對醫學職業理想的最好回答:如果我如誓言所述行醫，我將以行醫為人生快樂，我將得到社會給予我的尊重。如果違反了我的誓言，我必將得到相反的命運。

2 職業態度:科學家可能更多地訴諸理智，藝術家也許更多地傾注感情，醫生則必須把冷靜的理智和熱烈的感情集于一身[1]265

優秀的協和人郎景和教授生動形象地描述了醫學的特點和職業態度，這種職業態度既揭示了醫學目的，又提出了醫生職業道德的要求。毋庸諱言，疾病的無限性和治療的有限性，使醫生的醫療行為永遠處在相對有效可行的位置，合理診療、費用低廉是醫療行為的價值要求，但這個美好的愿望距現實尚有較大的差距。因此，當科學的理智和人的情感往往不能融合在一起，特別是在規避醫療風險、防范醫療糾紛時，面對無法改變的現行制度和管理程序，醫生的職業態度顯得更加重要。

態度決定行為，態度決定成敗。在全社會普遍關注職業態度的今天，醫學職業態度的缺失，必然導致醫療行業社會聲譽下降。醫學發展到今天，診療水平得到極大提高，人類是最大的受益者。然而，唯技術主義卻使醫學陷入困境，見物不見人，對高端技術的偏好，以費用衡量治療水平等充斥整個醫療市場。正如一個形象的比方，當代技術主義反思的語境下，醫學有一個飽受責難的話題，那就是生命的碎片化就像寓言里諷刺的盲人摸象。[4]由此衍生的結果是，技術化逐漸演變為一把雙刃劍，功利化使醫學的人本化無法凸現，商業化成為醫學無可奈何的選擇，大眾化遭無情地吞噬。這種傾向的弊端是一方面忽視了患者本身的感受，另一方面昂貴的醫療費用和巨額的保障費用使患者和政府都不堪重負。實踐證明，醫學技術越高度發達，越需要醫學職業態度的主導和為醫的尊嚴感，一顆人文心和一副科學腦是協和人醫學職業態度的真實寫照。

3 職業技能:做學問是老協和人的命根子，而協和的內科大查房，是協和的典型一景，也是現世罕見一景[1]139

在醫學漸漸走向專科主義、“去人格化”的今天，大查房更像一次傳統的回歸。[1]143協和醫院每周三半天的內科大查房，氛圍之嚴謹，令在場的人肅然起敬，感覺像是一場嚴肅的考試，又像是一個醫學討論會，更像是一次醫護人員敬畏生命的宣誓。協和的治學態度還不僅如此，學生的低錄取率和高淘汰率令許多學生望而卻步;肇始于十九世紀德國的住院醫師制度在協和的嚴格實施，對學生臨床思維的訓練和對青年教(醫)師綜合素質的培養近乎殘酷。

職業精神作為一種職業的自律和約束，其目的永遠是追求職業目標的無形力量，而職業技能則是職業目標最基本的實現手段。醫務工作者如果缺乏治病救人、促進健康的本領，其他則無從談起。醫學科學的特殊性在于學科的實踐性和服務對象的復雜性，實踐教學、基礎與臨床的結合、各專業的通力協作、良好的溝通交流表達能力等，都是提高診療水平的必備手段。業精于勤而荒于嬉的古訓，在協和人始終不渝的堅守中得到體現和升華。協和人執著無聲地告誡世人，從事任何工作都要傾注心血，從事醫學職業更要堅貞不渝。協和內科大查房的做法提示我們:嚴謹的學風和縝密的程序是醫學事業永恒的課題。

4 職業良心:醫學到民間去[1]200

協和自建院之初，就將服務對象定位于人民大眾，將服務的觸角伸向全社會，將服務的領域逐步擴展到農村，并堅持預防為主、防治結合。1923年，美國公共衛生專家蘭安生來到協和醫學院，并于1925年創辦了北平第一公共衛生事務所。它的建立標志著中國城市基層公共衛生事業的啟航，為后來推行的城市社區保健網奠定了基礎。[5]協和人當年走出醫學殿堂、進入民間的義舉，回歸了醫學的本源。我們可以從協和的辦醫理念，觸及到協和人的職業良心，那就是一個大寫的愛鑄就和連接著醫學職業良心的起點和歸宿。

醫生的職業良心，首先是對待病人不分高低貴賤、遠近親疏，堅持患者至上、視患如親，正確處理義利關系。正如有人所說:堅持將病人利益置于首位，在維護病人利益前提下謀求自身利益。[6]其次，應從全社會層面關注人民群眾的健康，緩解看病難、看病貴問題，立足本職崗位認真履行職責。總之，醫學職業良心的內核就是大愛無疆。當然，醫生是人不是神，和其他行業所不同的是，醫生從事的是關乎人的生命的特殊職業，因此，社會在呼喚醫學職業良心的同時，也不應忽視當前醫療衛生體制存在的缺陷給醫療衛生服務帶來的窘迫。

5 職業責任:在病人面前，我永遠是一個小學生，醫生要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診斷，避免誤診和差錯

在病人面前，我永遠是一個小學生，醫生要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診斷，避免誤診和差錯。這是張孝騫教授總結醫學人生得出的言簡意賅的箴言。歷代協和人都奉行敬畏生命、患者至上的理念，篤行以病人為中心、向病人學習的準則。他們尊重患者，不嫌棄患者，為患者打消顧慮，無論遇到血污、嘔吐物等，或面臨細菌、病毒的威脅，都能做到泰然處之，從容應對。協和老一代醫學家平實的話語道出心聲:大夫怕不怕病人臟了自己，躲閃還是向前，病人會有多么不同的感受啊。[7]不僅如此，協和人的責任感隨處可見，門衛值班堅守崗位，衛生監督員戴白手套檢查衛生等，表面上看是他們遵守操作規范，實際上是他們在用心履行一份沉甸甸的醫學職業責任。

醫學職業責任的本質是為人類的健康事業服務，以治病救人、維護健康為己任。傳統醫學的懸壺濟世、醫乃仁術和西方醫學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都體現了醫學的職業責任。增強醫學職業責任意識主要靠醫務人員的內心信念，這種信念來自于對醫學職業的深刻認識和對生命的無比敬畏。醫生應多從醫學是特殊職業的角度感悟醫學的神圣感，視病患如親人，做一個名副其實的人類健康保護神。

6 職業操守:自己最受不了的就是一個醫生當著病人的面，判病人死亡[1]300

協和人對待危重病人從不輕言放棄，他們會用高尚的職業精神感化病人、戰勝疾病，即使面對將要離開人世的患者，也能夠信守職業操守，讓患者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醫學職業操守和知情同意原則并不矛盾，關鍵看是否有利于患者的診斷、治療和康復。社會主義醫德規范有“慎言守密、取信病人”的原則，因為醫務人員與病人之間是一種特殊的關系，醫務人員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對整個疾病的治療起著主導作用和支配作用。[8]協和人始終恪守職業操守的底線，為協和贏得了極高的社會聲譽。當媒體要獲取住在該院的一位演藝明星的住院信息時，協和醫護人員嚴守“絕不透露患者的隱私”的信條，一直沒有告知媒體該明星的住院信息。[1]338

醫學職業操守更多的是在醫患溝通和利益權衡中體現。醫患溝通貫穿醫療行為全過程，其主導是醫務工作者，良好的溝通能夠提高診斷正確率和治療的效果，可以緩解患者的緊張情緒，增強患者對醫生的信任感和戰勝疾病的信心。醫學職業操守要求醫務人員必須遵守行業、所在醫療機構的規定，不為不義之財所動，不為不法之利所驅，合理檢查，規范治療。

7 職業作風:病歷是有歷史意義的公共財富，不能看成個人的小事而漫不經心[7]

病歷既是個人診療健康檔案，也是醫院管理的重要信息資源。病案管理學已經成為醫院管理學的重要分支，病案管理是醫院管理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張孝騫教授當年一怒之下將一份不合格病歷當眾摔在地上，可以看出協和多年歷練形成的過硬的職業作風。協和當時擁有亞洲第一大的醫學圖書館和聞名世界的病案庫，無不使世人感到協和的雍容大氣、嚴謹求精，亦使協和學子的自豪感油然而生。[9]在今天協和的病案庫里，仍然能找到上世紀初記載完整、字跡工整的病歷，就連美國同行都對協和的病案庫贊嘆不已。

病歷是醫療資源，醫生每天都以不同的方式接觸病歷。當我們在醫院看到不合規范、字跡潦草、表述不清的病歷，主觀感受不是針對病歷本身，而是對醫生的職業作風、醫院的醫療質量產生質疑，而職業作風一旦形成習慣，就會成為自然，更會影響一個群體。現在醫院已逐步實行電子病歷，手寫病歷將成為歷史，但是，病歷的內容亦能反映出醫生的職業作風，以此類推，凡是醫療行為中的細節問題都可能會影響醫療效果。醫學職業作風的要求是一絲不茍、嚴謹勤勉。

協和醫學職業精神既是協和的寶貴精神財富，也是醫學行業健康發展的內驅動力。醫學職業精神作為醫學文化的精髓，也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醫學文化的養成首先要有醫療體制機制的保證和監督，其次要求醫務工作者的慎獨和自律，再者是不同行業職業精神之間的互動和互進。弘揚協和醫學職業精神，有助于培養高度的醫學文化自覺和自信，能夠促進醫學事業的健康發展，塑造高尚的醫學職業精神。

[1] 謳歌.協和醫事[M].北京:三聯書店，2007.

[2] 郭航遠，馬長生，霍勇，等.醫學的哲學思考[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1.

[3] 王振義.愛心和好的醫術是醫生必備的兩個素質[J].中國醫學倫理學，2011，24(2):131.

[4] 王一方.醫學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5] 王勇，王影.協和傳統中的科學育人觀[J].南京醫科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9－12.

[6] 丁珠林，劉也良.職業精神的內憂外患[J].中國衛生，2011，12(12):71.

[7] 張之南.治學與從業 一名協和老醫生的體會[M].北京:中國協和醫科大學出版社，2007:17.

[8] 杜金香，王曉燕.醫學倫理學教程[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

[9] 林長勝，范曉明.建設先進學校文化 培育一流醫學人才[J].中華醫學教育雜志，2006，26(2):5.